再看《情滿珠江》(中央電視臺1993年攝制),并不只因為那是一部小時候喜歡過的影片,也不只因為現在的電視劇實在沒有以前的好看,更多是因為,試圖重新去詮釋那個大時代背景下的一些小人物的變遷。
《情滿珠江》是一部從平民的角度來描寫的史詩,它和同時代的《平凡的世界》一樣,更多著眼于從平凡人命運和人格的角度去描述一個波瀾壯闊的時代,只是后者關注的是一群農村的人物,而前者則注重于城市人格的變遷。故事花大力氣描述了幾個人:剛強而堅持不懈終于從一個家庭婦女成長為職業女性的梁淑貞,自負傲慢終于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林必成,剛烈有余但柔韌不足的張越美,心計多端終究作繭自縛的譚蓉,自學成才打造企業的麥堅,熱心幫助企業成長的縣委書記全哥,固守原有生活模式的書呆子張越良,等等,以圖通過他們的命運沉浮來反映整個時代的變化。當然,還有其他一些花絮人物,如試圖利用市場機會但屢敗屢戰的阿蒙,如用于倡導勤勞苦干精神的林必嬌和阿昌,如改革前為了追求更好生活逃亡香港卻最終不得不在家鄉人們幸福的生活背景下(林必嬌與阿昌的婚禮)落魄回到故居的梁父,迎接他的只是妻子的亡訊和清冷的房間。最后,緊隨時代腳步的人們,梁淑貞成功了,麥堅成功了,全哥作為一個服務企業的角色也成功了;企圖利用時代或者控制時代步伐的人們,林必成失敗了,譚蓉失敗了(而逃離這場變革的人們,如梁父,則落得在別人的幸福面前痛哭流涕);而獨立于這場變革之外的人們,張越美和張越良(張越美在香港,張越良從事他的研究員生活不變),雖然經歷了一些風波,卻也有驚無險。電視劇終究不能逃脫因果報應的法定邏輯,這對它在反映一個時代變遷的力度上,和“成者王侯敗者寇”的自然邏輯有些脫節,這是電視劇本身試圖務實卻無法完全務實的一個缺憾。
《情滿珠江》是一部史詩,但是,從另一個角度,我卻認為,這不是一部平民的史詩(當然編者試圖這樣去描述),而是一部時代的史詩,因為劇中所反映的歷史并不是被這些人創造的,相反,他們卻是被歷史創造的。他們對于時代的變遷毫無作用,甚至一無所知,因為根據我們的常識,這次改革的每一步,都是一場自上而下的被嚴格控制的運動,而不是相反。這也就是我們看到的結果:順從趨勢的人成功了,玩弄趨勢的人失敗了,逃亡趨勢的人落寞了,遠離趨勢的人依舊了。而且,每個人的命運,表面上是自己在把握,實際上卻是被動地卷入了這場大潮。如果不是被丈夫林必成拋棄和被麥堅召喚,梁淑貞最后仍然只會是一個家庭婦女;如果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林必成也不會離開梁淑貞逃奔張越美;如果不是與嫂子譚蓉斗氣,張越美也不會喪失頭腦把林必成推進最后的迷局;如果不是被社會遺棄,譚蓉也不會走上功利主義的報復之路;如果不是家庭不幸福,以及后來被林必成所誤導,麥堅也不會走上創業的道路。至于全哥,那是一個傳統的人民好公仆形象,只是革命時期服務于百姓,改革時期服務于企業,換個行頭,人物的真實性并不明顯。而這種被動,根本的原因在于,舊的穩定的社會和家庭秩序(計劃經濟時代的秩序)已經被強制打破,而且不是這些人自己打破的,新的市場經濟秩序卻仍然沒有確立(直到今天,我們不得不承認,這一新的秩序仍然很大程度上停留在紙面上,這使得我們自身的命運,也不可避免帶有電視劇里那些人的影子),當然也不是這些人自己能確立的,個人在心理上和事業上已經無所適從,只能隨波逐流,沒有確定的路線,甚至于還不是“摸著石頭過河”(摸著石頭過河畢竟還是一種主動選擇)。而每個人最后的失敗或者成功,也帶著明顯的偶然性,如梁淑貞和麥堅最后的設備改造成功,林必成的被譚蓉陷害,譚蓉的在飛機上被抓,而不是一種必然。
此外,這場改革,除了帶來普遍的經濟狀態改善和部分人的暴富,卻不可避免的損害了相當一些人的利益,這些人,就是那些固守傳統觀念的人,以及善意地試圖對改革發揮些作用的人。在電視劇中,積極在邊緣狀態下投身改革的張越良,固守著傳統的工作理念和善良的心靈,最后被妻子譚蓉謀殺(未遂),他的生活水平雖然沒有下降,但這得益于他的雄厚的家庭背景(香港財團張銘楷是他和妹妹張越美的父親),而不是他自己從改革中的受益;而率先嘗試過倒賣汽車,開廣告公司,炒股等的阿蒙,相比林必成,譚蓉,雖然只是個小角色,他沒有太大的野心,不想控制時代腳步,只想比時代稍微超前一點(他所做的一切現在看起來都是合法的,甚至是領先的),來賺點小錢,雖然最終沒有身敗名裂(他也沒有身敗名裂的資本),卻一直被現實摔得遍體鱗傷,每次的嘗試均以失敗告終。而以麥堅為代表的鄉鎮企業,以全哥為代表的公仆群體,是這場改革的產物,卻也被這場改革所終結,現在已經成為過眼云煙。而且,事實上,這場改革的影響,遠不如我們所想象的那么大,因為不參與這場改革的人,如同梁母、林父、林母,他們的生活本身并沒有變化(除了孩子們的命運多桀和不能再顧家讓她擔憂外),如同我們在偏遠地區現在還能看到的那樣。
所以,《情滿珠江》是一部經典的史詩,它真實地反映了我們稱之為“改革開放”的這個時代大潮的社會變遷,并預見了這場改革的一些結局。僅此一點,就值得我們去回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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