蘑菇亭公園的晨昏　　

巴掌大小的蘑菇亭公園非常狹小，　　

但它是小區(qū)內(nèi)最大的公園。　　

公園以園內(nèi)三個蘑菇狀涼亭得名，不是　　

政府行為，而是群眾的命名。　　

公園里樹木扶疏，遍植花草，　　

還有多株挺大的雪松。　　

修剪整齊的冬青和花壇裝飾生活，　　

看上去很美，也顯示一種富足。　　

園內(nèi)活動場地雖只半個足球場大小，　　

但它卻是老人和小孩的樂園。　　

每天大約要涌入二百多大小巴掌，　　

狹小的公園顯得更加逼仄。　　

大巴掌小巴掌在這里握手，　　

朝陽和夕陽在這里碰撞，　　

每到這時公園顯得熱鬧異常。　　

歌聲、琴聲、笑聲、說話聲，　　

犬吠聲，鳥叫聲混成一支交響，　　

越過柵欄，越過樓宇的屋頂　　

向樓宇間的上空　　

和更遠處的天空彌散，　　

連太陽似乎也受到了感動，　　

它顯得更加熱情。　　

它每天定時造訪這個小小的公園，　　

并和朝陽夕陽做親密的交談，　　

天上人間　　

他們儼然成了最要好的朋友。　　

早晨是夕陽男女們的天下，　　

太極、氣功、武術是必修課。　　

張弛開合，收放吐納，　　

一招一式，一舉一動，　　

姿態(tài)優(yōu)美，全身放松，　　

氣沉丹田，凝神入定，　　

一個個把那　　

氣息相生，陰陽八卦的道學精微　　

演繹得淋漓盡致，　　

到這時仿佛人人都成了哲學家。　　

自己的場接上了別人的場，　　

接上了蘑菇亭內(nèi)所有的場，　　

接上了宇宙的場，　　

于是，人與自然，宇宙與人　　

融成一氣，和諧統(tǒng)一。　　

一日課，十日課，　　

一日功，十年功，　　

氣場在擴大，氣血在運行，　　

小周天打通，大周天打通，　　

健康量在不斷積累，　　

生命力在不斷賡續(xù)，　　

抵抗的不僅是衰落，還有時間。　　

于是，無數(shù)人生的“達.芬奇密碼”　　

得到破譯，　　

一個個鶴發(fā)童顏身手矯健的少年　　

在公園里誕生！　　

兒童永遠是公園的笑容，　　

公園因孩子的到來而雀躍而生動，　　

流星飛舞，數(shù)十旱冰鞋在滑動，　　

翩翩起舞，十數(shù)只雛燕欲飛翔，　　

他們聽膩了狼外婆的故事，　　

直嚷嚷叫當教授的爺爺給講哈立.波特，　　

或者他們就玩變形金剛，　　

或者遙控電動賽車橫沖直撞，　　

兒童車里的小皇帝像雛鳥初識陽光，　　

微睜著迷離的眼睛　　

打量這奇怪的世界，　　

爺爺或奶奶或姥姥或姥爺太監(jiān)似的　　

圍著童車轉，像圍著乘輿轉，　　

一會兒搖撥浪鼓，　　

一會兒唱搖籃曲，　　

一會兒喂水喝，　　

一會兒換尿布，　　

屁顛屁顛地臉上直淌汗珠，　　

一張張老臉蹙成了金絲菊。　　

偶兒也會傳來一兩聲哭聲，　　

原來是一個小哥哥搶了小妹妹的魔方，　　

一個小弟弟要第8塊巧克力糖，姥姥不給　　

小家伙干脆在地上打滾…….　　

他們永遠在動，在一個地方呆著　　

不會超過五分鐘，　　

這兒瞅瞅，那兒瞧瞧，　　

專愛往人多的地方扎堆。　　

東園雪松下幾個孩子在背唐詩　　

有誦“……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　　

有誦“……遍身羅綺者，不是養(yǎng)蠶人。”　　

孩子背得滾瓜爛熟，　　

但表情透著迷惑，懵懵懂懂；　　

還有幾個小孩在誦讀“八榮八恥”，　　

他們并不攀折樹木亂采花朵，　　

但他們也并不撿起身邊的　　

廢塑料袋、紙屑、糖紙和果皮，　　

他們一身朝氣，蠢蠢欲動，充滿活力，　　

他們的臉上寫著幸福、任性、嬌氣和快樂。　　

約定俗成或者相延成習，　　

下午是下棋、唱歌、打撲克的時間，　　

十數(shù)俏夕陽在西園雪松下一展歌喉，　　

十幾場棋局見縫插針，星羅棋布散于公園各處，　　

五六個牌局在公園西側，　　

那里地方雖較小，但也可大施拳腳。　　

整個下午天空棋子在飛，　　

撲克牌在飛，歌聲在飛 ，智慧在飛 ，　　

整個公園氤氳成一派祥和的氣息，　　

人人的醉意把心花都催開了。　　

唱歌的，人稱老少年的田教授吹著笛子，　　

電廠的馬高工拉著二胡，　　

離休老教師劉某彈著電子琴進行伴奏，　　

他們唱《康定情歌》《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唱《地雷戰(zhàn)》《青藏高原》《夕陽紅》，也唱　　

《甜蜜蜜》……那一刻　　

不管姓張姓李，不管是男是女，　　

不管曾為官為民，不管是窮是富，　　

大家陶醉其中，隨節(jié)奏吼成一氣，　　

好象和諧到了一起，好象成了花兒少年，　　

好象成了田震毛阿敏好象成了Twins小虎隊，　　

一個個成了超女或超男　　

興奮的臉上閃著異彩幾乎要飄飄欲仙了。　　

人們興奮，打拳，練功，唱歌，　　

以拳會友，以功會友，以歌會友，　　

尋得了快樂，尋得了健康，甚至　　

碰撞出愛情的火花，尋得了遲到的愛情！　　

于是，無數(shù)黃昏戀在這兒絢麗出　　

朝霞的顏色并修成正果，甚至　　

還上演了幾出中國版的《廊橋遺夢》，　　

那激情似火那柔情蜜意據(jù)說有過之而無不及。　　

哎，這世界變化快，許多事真令人　　

神秘莫測，感嘆復噓唏！　　

打撲克的多玩一種具本地特色叫“夠級”的游戲，　　

結聯(lián)邦，靠集體，靠智慧，　　

也靠記憶力，靠運氣，　　

誰先出完牌誰是頭客誰是贏家，　　

四副撲克六個人玩起來也高潮迭起，別有風致。　　

最有意思的當然還是象棋——中國象棋。　　

對弈的區(qū)區(qū)只有兩個人，　　

但參謀長往往一大群，　　

只見雙方在楚河漢界的尺方天地，　　

要逐鹿中原，大打出手哩！　　

這個蹙眉，絞孫武的腦汁，　　

那個用心，使魏武的計謀，　　

布下了諸葛孔明的八陣圖，　　

還用上了毛澤東四渡赤水的戰(zhàn)法　　

避實就虛，暗渡陳倉，大擺迷魂陣。　　

或者干脆持張飛的長矛猛沖猛殺，　　

或者索性舞李魁的大錘狠揍狠砸，　　

一時間，炮火陣陣，戰(zhàn)馬馳奔，　　

兵卒奮勇向前，　　

戰(zhàn)車如入無人，　　

直殺的滿城盡帶黃金甲，　　

飛沙走石日月無光天地昏。　　

一個個使出了沉淀了一輩子的智慧狡猾詭譎，　　

用上了妙招歪招邪招狠招絕招宇宙流厚黑學，　　

“將！將！將!”　　

使出殺手锏，直搗黃龍府，　　

叫敵方縛手就擒，突然死亡!　　

于是，血光一片，掌聲一片，歡呼一片，　　

于是，勝者敗者都激動地眩暈了。　　

接著，繼續(xù)戰(zhàn)，新的廝殺繼續(xù)上演……　　

于是又是掌聲一片，驚呼 一片，歡呼一片……　　

有時也賭一把，那不過是小來來　　

戰(zhàn)利品不過是一支煙卷或叮當一兩個小錢。　　

我不懂棋，但經(jīng)常被這種熱烈的歡呼　　

和緊張的氛圍所感染，　　

有時常想，這人生多像弈棋，　　

有成功有失敗有痛苦有歡樂，真是　　

棋如人生，人生如棋！　　

公園里還有一幫子養(yǎng)鳥的老老頭，　　

早晨他們的鳥籠子一字兒排開像辦展覽，　　

他們所養(yǎng)的鳥清一色幾乎都是百靈，　　

那鳥兒翎羽不美但叫聲好聽，　　

這也符合他們的性情，　　

老人不再目迷五色心有旁鶩，　　

也就是聽聽悅人的鳥叫聲，僅此而已。　　

有時他們也哼上兩句西皮流水銅錘花臉什么的，　　

那顫巍巍的聲音到底是中氣不足。　　

稅務出身的老龔頭養(yǎng)的八哥簡直是“鳥精”，　　

那勞什子會說人話“恭喜發(fā)財”，　　

還會說外語“Good  morning!”　　

幾位優(yōu)閑的少婦常在下午在西花園溜狗，　　

那個時間差不多成了她們固定的聚會，　　

她們嘰嘰喳喳嘻嘻哈哈也是一臺戲，　　

她們或交流養(yǎng)狗經(jīng)或比自己的狗狗美，或者　　

說著狗狗們的逸聞趣事和新長的本事，　　

這個說她的狗狗美了個容花了四百七，　　

那個說她的狗狗拉稀進寵物醫(yī)院藥費五百五，　　

遠洋留守太太的純種蘇格蘭牧羊犬二十萬不賣，　　

紅衣少婦說她的“貝貝”見了客人會起立鞠躬作揖，　　

那穿白底黑斑點衣的婦人說到極處咂咂　　

猛親了她的花斑狗嘴巴好幾口，　　

那行狀直如親她兒子老娘丈夫或有過之！　　

那狗狗們見了狗狗也如人見了朋友分外親，　　

交互撫摸嬉戲接吻擁抱勾肩搭背做親密狀，　　

偶爾吃了點小虧也會相互撕咬一陣狂吠。　　

待看到自家的小狗把別家的小狗撲倒在地，　　

那著紅衣相貌俊美的少婦把嘴裂到耳根，　　

高興的笑的像中了十萬彩票幾乎背過了氣，　　

俊美的臉瞬時扭曲的不如微笑時好看。　　

有時瞬間有游商小販抱一捆菠菜或挾　　

一箱木耳在人群里狼突豕奔，　　

于是，公園里就掀動一場痙攣的旋風，　　

人們略感驚慌，群狗狂吠不止，公園一陣騷動，　　

原來城管來了。　　

我們雖對這種屢屢破壞“場”的行徑深惡痛絕，　　

但也無計可施，能找誰去，細細想想，　　

唉，大家活得都不容易！　　

還有一幫子老人把蘑菇亭公園當成了海德公園，　　

在那里指點江山針砭時弊痛斥腐敗痛斥軟骨　　

痛斥布什大罵陳水扁大罵男足大罵禽流感，　　

一個個開了露天博客我型我秀言論自由，　　

有的激昂慷慨捶胸頓足一副憂國傷時的模樣，　　

有的諷刺調(diào)侃玩世不恭一派犬儒主義者架勢；　　

復旦大學畢業(yè)的老孫博學強記旗幟鮮明快人快語，　　

他引述俄國強迫清廷所訂尼布楚條約　　

掠我160多萬平方公里土地相當于一個伊朗，還說　　

南斯拉夫現(xiàn)已分裂成馬其頓、克羅地亞、斯洛文尼亞　　

黑山，塞爾維亞等五國，　　

他把到美國、英國、德國的見聞以為證據(jù)說明事實，　　

唬的一干從未踏出國門的人喏喏噤聲，一個楞一個楞的。　　

令人驚詫的是他還是個不肯改悔的毛主義者，　　

他說毛主席說的全都沒有錯，　　

走資派不但在走還在跑簡直就像劉易斯百米沖刺；　　

混混常大吹出名是因為敢吹敢編敢聊敢說，　　

他說陳水扁得到臺灣人百分之八十的擁護，　　

又說張作霖是狗肉將軍不知道自己　　

兵有多少將有多少姨太太有多少……　　

明白人說明事實戳穿了他的西洋景，但那廝　　

臉不紅心不跳氣不喘連眼皮都不眨一眨，還說　　

管它張宗昌張作霖反正都姓張！這人最大的特點是　　

臉皮厚，你剝了他三層皮他也不惱，照樣在那里　　

口若懸河，胡謅瞎掰，扯東道西，混充博學，而且　　

還要阿Q式的手持鋼鞭把人打，叫人哭笑不得。　　

也有人同情那些天堂痛哭的孩子，　　

說他們沒有如期歸來，　　

說宇宙太容易腐朽，　　

說他們的青春無可懷疑。　　

還有個濟南的老幾是個擁美的老鐵，　　

你說美國半個不字他也跟你急，　　

他說美國的自由民主是全世界楷模，　　

他不管新奧爾良人沒地方住也不管伊拉克人在流血；　　

也有人熱衷名人的花邊新聞　　

二奶三奶情人的風流韻事，　　

說的有鼻子有眼細節(jié)生動仿佛自己親眼見過哩。　　

有個下崗職工天天罵上頭　　

說長工資像眉毛漲物價像胡子，　　

說百萬富翁和窮光蛋怎么個和諧，自己死不明白；　　

還有個女士說她剛到過九華山見到了活佛，　　

那佛法力極大能給人祛病滅災，勸大家試過不要錯過；　　

Mr Zhang力邀大家周二到他家去聽聽講座　　

說教友們要交流學習《圣經(jīng).新約》心得，還唱圣歌；　　

論壇里絕大多數(shù)人對小泉恨得牙根癢癢，　　

但這似乎沒影響家里的空調(diào)彩電是松下索尼的；　　

有一個馬姓拳友是拉登的擁躉　　

他說我不管人家恐怖不恐怖，反正很英勇……　　

論壇百花齊放，百家爭鳴，　　

八方各色人等，爭相表演，　　

正論歪論怪論，不一而足。　　

有人說是改革開放的繁榮，民主自由的象征，　　

有識者說是社會無序信仰迷失不是吉利兆頭。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真理在何處？誰人能知？！　　

多年前我就是這里的過客看客，　　

常駐足觀察點什么傾聽點什么，　　

現(xiàn)在我混跡其中成了公園的正式“園工”，　　

每天我也在這里打拳練劍強身健體，　　

但我并不打牌，不下棋也不唱歌，　　

我游走在他們中間　　

繼續(xù)觀察他們傾聽他們，希望　　

發(fā)現(xiàn)點我想得到的東西。　　

有時我會斗膽拉開李白的架式　　

以杜甫的莊重，　　

或像賈島那樣反復推敲，期冀　　

得到一兩首詩歌，　　

但我由于心智不足，才力不逮，期望值太過，　　

于是這種東施效顰的結果總是如用篩子戽水　　

或如猴子撈月一場空歡喜，　　

最后只剩下些趙本山式的　　

自虐式的笑料碎片，　　

猶如一地紙屑，紛紛揚揚！　　

生活按其規(guī)律出牌，　　

太陽每天都是新的。　　

小區(qū)存在二十多年了，　　

公園也存在二十多年了，　　

公園里的節(jié)目和故事也上演二十多年了，　　

看來這節(jié)目還要繼續(xù)演下去。　　

不斷有朝陽畢業(yè)也有夕陽下山，　　

但又有新的朝陽和夕陽涌入。　　

莎翁說：世界是個大舞臺，　　

一些女人和男人在上面表演。　　

蘑菇亭公園就是這樣的一個舞臺，　　

一年四季，季節(jié)更序，　　

或聚或散，人員輪替，　　

人們在上面或演諧戲的或演平淡的活劇。　　

節(jié)目的主題基本未變，　　

變化了的只是臉孔。　　

看來只要地球轉動，　　

生活的邏輯大抵如此,　　

戲還要演下去，演下去, 永不止息。　　

（這是兩年前的一個東西。兩年過去，世事變化很大，一些夕陽下山，一些政客下臺，但許多東西似又未變，為反映彼時彼地所感，因此原件照發(fā)，不做改動，以留原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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