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拜物教;階級意識;日常意識;歷史本質論
在當代西方學術思潮中,存在一個普遍的觀點,即認為馬克思對工人階級的分析過于簡單了。比如,英國著名學者戴維•洛威爾(David Lovell)在其著作《馬克思的無產階級:一個神話的形成》中指出,馬克思的“無產階級”概念始終是一個抽象的形而上學概念,而“無產階級團結起來上升為自為的革命階級最終推翻資本主義”這種信念只不過是馬克思編織的一種神話。○1同樣,英國學者柯亨、法國學者高茲、美國著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保羅•斯威齊等等也認為,在當代西方社會中,無產階級已經甜蜜地沉浸在資本主義的拜物教之中,成為資本主義制度的同謀者,馬克思所謂的“革命的無產階級”已被證明是一種不切實際的神話,因此,他們紛紛喊出“告別無產階級”的口號。面對這些責難,我們何以回應?馬克思在這一問題上的分析是否像這些西方學者斷言的如此簡單?本文以馬克思后期經濟學著作為依據,詳細剖析馬克思對工人階級與拜物教關系的分析,以此來回應西方學者對馬克思的責難,進而深層挖掘馬克思后期對歷史唯物主義主體向度的深化。
一、“無產階級”:一個去神話的過程
英國學者洛威爾、柯亨等人把馬克思的無產階級理論的形成過程當作一種宗教神話的形成過程,對此觀點,筆者不敢茍同。我以為,馬克思對“無產階級”的分析恰恰存在一個去神話的過程。
1844年,馬克思在政治立場上轉向了無產階級,實現了由革命民主主義向哲學共產主義的轉變,但此時馬克思對無產階級的認識,顯然還停留在邏輯預設的本質層面,“無產階級”只不過是一個理想化的哲學范疇。在《〈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中,馬克思有一段非常著名的論斷:“德國解放的實際可能性到底在哪里呢?答:就在于形成一個被戴上徹底的鎖鏈的階級,一個并非社會階級的市民社會階級,形成一個表明一切等級解體的等級,形成一個由于自己遭受普遍苦難而具有普遍性質的領域,這個領域不要求享有任何特殊的權利,因為威脅著這個領域的不是特殊的不公正,而是一般的不公正,它不能再求助于歷史的權利,而只能求助于人的權利,它不是同德國國家制度的后果處于片面的對立,而是同這種制度的前提處于全面的對立,最后,在于形成一個若不從其他一切社會領域解放出來從而解放其他一切社會領域就不能解放自己的領域,總之,形成這樣一個領域,它表明人的完全喪失,并因而只有通過人的完全回復才能回復自己本身。社會解體的這個結果,就是無產階級這個特殊等級。”○2由這段話可以看出,馬克思此時的“無產階級”概念實際上只是一個理想化的哲學范疇,他著重強調的概念,比如特殊/一般、歷史/人、喪失/復歸,已經說明了這一點:整個社會淪為了特殊階層的專斷的獸性社會,人的本性已經完全喪失,為了恢復人的權利,必須有一個代表全社會的階級來推翻這個社會,而這個階級就是無產階級。那么,無產階級的革命意識從何而來呢?馬克思的答案很明確:人性。這是一個不需證明的邏輯預設。于是,無產階級從誕生開始就被貼上了天生革命者的標簽,他們不僅能夠與現實階級保持尖銳的對立,而且能夠與一切意識形態進行徹底決裂。此時,馬克思無法也根本沒有能力對工人的階級意識與資本主義異化社會中的觀念形態之間的歷史性關系做出深層的剖析。
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馬克思完全摒棄了前期的人性復歸邏輯,建立了歷史唯物主義,為他的無產階級理論提供了一個嶄新的框架。在這種科學方法的指導下,馬克思把無產階級沉降到了歷史發展的矛盾之中,實現了對“無產階級”的歷史性分析。但不可否認,此時,他對無產階級的分析并沒有達到完全科學的程度。他仍然堅信,無產階級必然會與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進行徹底的決裂,不受意識形態的絲毫影響,“產生出……徹底革命的意識,即共產主義的意識”○3;另一方面,他們也必然會把這種徹底的革命意識付諸實施,進而通過革命的洗禮,“拋掉自己身上的一切陳舊的骯臟東西”,“成為社會的新基礎”○4。此時馬克思顯然高估了無產階級的革命積極性,將其看作為天生的革命者,他還沒有從日常生活層面來認識工人,沒有看到資產階級國家意識形態以及資本主義生產所導致的觀念拜物教(日常意識形式)對工人的束縛作用,也沒有看到無產階級自身的拜物教化問題,更沒有清楚地認識到工人沖破國家意識形態和觀念拜物教束縛的方式。○5
然而,1848年歐洲大革命卻給馬克思一個極大的觸動,在革命中,無產階級并沒有像馬克思恩格斯所預言的那樣,徹底擺脫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和拜物教的束縛,成為共產主義革命的真正代言人,相反,而是陷入到意識形態和拜物教的雙重束縛之中。首先,馬克思看到,在革命中,無產階級根本沒有像他原來預想的那樣與資產階級進行徹底的決裂,而是對他們心存幻想,盲目輕信資產階級“自由,平等,博愛!”的意識形態謊言。結果,在他們眼中,“一切保皇黨人都變成了共和黨人,巴黎所有百萬富翁都變成了工人。與這種在想象中消滅階級關系相適應的詞句,就是博愛——人人都骨肉相連、情同手足。這樣和氣地拋開階級矛盾,這樣溫柔地調和對立的階級利益,這樣想入非非地超越階級斗爭,一句話,博愛……巴黎無產階級就沉醉在這種寬大仁慈的博愛氣氛中了。”○6在革命中他們并沒有拋掉一切陳舊骯臟的東西,并沒有形成徹底的革命意識,而是沉浸在資產階級的糖衣炮彈之中,忘卻了自己的歷史使命。其次,馬克思看到,工人不僅會受到資產階級國家意識形態的蒙蔽,而且還會陷入現代經濟社會滋生的金錢拜物教之中。馬克思指出:“我們還不應當忘記,1850年是少有的工商業繁榮的年頭,所以當時巴黎的無產階級有充分就業的機會……面對著這樣的事變,他們卻讓民主派來駕馭自己,為了一時的安逸而忘記了自己階級的革命利益,他們放棄了作為致勝力量的光榮,屈服于自己的命運”。○7同樣,恩格斯在《去年十二月法國無產者相對消極的真正原因》中也明確地指出:“最后,還存在工商業非常繁榮這個事實,它本身就足以向拿破侖保證,工人階級的絕大多數會保持中立。而英國人十分清楚:如果能夠保證工人們有工可做并能得到較高的勞動報酬,那就不會發生騷動,更不要說革命了。”○8馬克思恩格斯已經清楚地意識到,只要工人能夠獲得足夠的就業,能夠得到一定的報酬,他們就情愿為了一點可憐巴巴的工資而放棄自己的革命利益,工商業越是繁榮,工人階級越是如此,“商業和工業的繁榮,阻礙了無產階級進行任何革命的嘗試。”○9這種金錢拜物教對工人階級產生了極為惡劣的影響,它嚴重侵蝕了工人階級的革命斗志,使工人階級為了單純的金錢利益,忘記了自身的革命目標,最終放棄了武裝推翻資產階級統治的革命策略。
這兩個層面促使馬克思意識到,現代資產階級社會并不是一個純粹的經濟過程,而是經濟、政治、文化、國家意識形態、日常意識形式相互作用的過程,如果只是直觀地面對日常生活,只站在生活世界的外在層面,不僅不能透視生活世界的內在本質,相反,還會陷入到統治階級的意識形態和日常拜物教的枷鎖之中。另一方面,也使馬克思看到:工人一開始并不是自為階級中的一員,而是作為普通人生活在日常生活之中的,他們也與其他人一樣會受到資本拜物教觀念束縛的。因此,工人如何掙脫意識形態和拜物教的束縛,由自在階級上升到自為階級,就成為馬克思邏輯布展的核心。隨著第三次經濟學研究的深入,馬克思從歷史發生學出發,細致剖析了“無產階級”的經驗存在和內在本質,揭示了工人深受拜物教束縛的內在原因,詳細探討了工人擺脫日常意識的實踐機制,實現了對日常意識(經驗存在)與階級意識(內在本質)辯證關系的科學分析,深化了歷史唯物主義的主體向度。
二、囚徒困境:工人拜物教化的內在原因
在《1861-1863年經濟學手稿》中,馬克思指出,工人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當事人之一,并不是一開始就是自為階級的一員,從工人作為個體存在到成為自為階級的一員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在工人剛開始誕生之時,他們還帶著舊社會的印記,在頭腦中還殘留著舊式家長制的意識形態,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社會存在的改變使工人頭腦中的封建意識逐漸褪去,形成新的意識,但這種意識一開始決不是作為自為的工人階級所形成的革命意識,而是由資本主義日常生活構成的日常意識。在資本主義社會中,資本家及其代言人會形成顛倒的意識和拜物教觀念,同樣,生活在資本主義日常生活中的雇傭工人也會“受這同一種被歪曲了的觀念束縛”○10。為什么會這樣呢?從馬克思的分析來看,這具有以下幾個方面的原因。
首先,是由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內在本質決定的。與前資本主義社會相比,資產階級社會表現為一種無人統治的“抽象”社會(資本家只不過是資本的人格化):無差別的勞動一般、抽象的價值一般到抽象的貨幣關系再到普遍的資本關系。這些普遍化的抽象決不是思維的一種形而上學的虛構,而“是那些統治個人的物質關系的理論表現”,是資產階級社會本身發展的客觀結果。也正立足于此,馬克思才說,在資本主義社會中,“個人現在受抽象統治”○11,資本主義社會表現為一種“抽象”統治的社會形式。
但這些抽象關系必須要予以具體化,對象化到一定的物中,比如價值負載到產品上,使之成為商品;貨幣關系具體化在金銀上,使金銀成貨幣;資本關系具體化到物中,賦予物以資本屬性。于是,資本主義社會就具有了另一種外觀:物離開了人取得了獨立的存在,不再是人支配物,而是物統治人,馬克思把這種社會形態稱之為以物的依賴為基礎的社會。“從這種顛倒的關系出發……必然會產生出相應的顛倒的觀念,即歪曲的意識”○12,“在作為關系的資本中——即使撇開資本的流通過程來考察這種關系——實質上具有特征的是,這種關系被神秘化了,被歪曲了,在其中主客體是顛倒過來的,就象在貨幣上所表現出來的那樣。由于這種被歪曲的關系,必然在生產過程中產生出相應的被歪曲的觀念,顛倒了的意識”○13。因此,生活在其中的工人也必然會受到這種顛倒假象的侵襲,形成顛倒的拜物教意識。另一方面,在資產階級社會中,每個人要想進入社會,就必須擁有貨幣,貨幣成為每個個體進入社會的唯一通道,這就意味著,工人要想生存下去,就必須獲得貨幣,“每個人必須擁有貨幣,才能進入消費貿易,也就是才有可能生活”○14,一旦得不到貨幣,唯一的結果就是餓死。依靠貨幣而生活,這并不是某些統治者的意識形態虛構,而是資產階級生產方式產生的客觀的必然形式。不論是工人還是資本家都生活在這種客觀的金錢世界中,所以工人和資本家必然會把貨幣當作自己的目的,陷入到金錢拜物教的旋渦之中,并在日常意識中不斷地把這種觀念拜物教再生產出來。這種觀念拜物教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內生的,只要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存在,這種拜物教觀念就會永遠相隨,從而會對工人產生蠱惑作用。
其次,資本主義社會的抽象關系決不是一種經驗的、直觀的實在對象,而是一種感官無法達及的本質抽象,此時的經濟對象已經成為一種內在的有機本質;所以,要想真正分析這種經濟形式,“既不能用顯微鏡,也不能用化學試劑。二者必須用抽象力來代替”○15,運用抽象上升到具體的方法,一層一層的展開邏輯分析,揭示出物相背后的本質關系。在這里也引發了一個問題,即作為個體存在的普通工人是否有能力識別這些“物”的屬性,并從中抽象出物相背后的本質關系呢?馬克思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他指出:“既然像讀者已經感到遺憾地認識到的那樣,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現實的內部聯系的分析,是一件極其復雜的事情,是一項極其細致的工作;既然把看見的、只是表面的運動歸結為內部的現實的運動是一種科學工作,那么,不言而喻,在資本主義生產當事人和流通當事人的頭腦中,關于生產規律形成的觀念,必然會完全偏離這些規律,必然只是表面運動在意識中的表現。”○16普通工人沒有精力、更沒有能力來從事這種規模龐雜的科學研究工作,“本質主義”路線畢竟是一種精英路線,單個的普通工人是不可能對整個本質關系形成科學的、明確的認識的,“因此,對單個的生產當事人本身來說,這種內部規律仍然是看不出來,不能理解的。”○17因此,工人對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理解,也必然像資本家一樣只能以表面的運動為基礎,即站在日常生活的層面來看待貨幣和資本關系,這樣他們自然就會像資本家及其代理人一樣把他們眼中看到的表面現象當作“事實”:把貨幣直接當作金銀固有的自然屬性,把勞動資料當作資本本身,進而陷入“拜物”的幻覺之中,而看不到貨幣、資本的本質規定。
第三,資本主義社會的表面現象也會迷惑工人,使其陷入到外在假象之中。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核心內容之一就是自由、平等和博愛,在資產階級眼中,這些意識形態被當作一種天賦權利。馬克思通過對資產階級社會的研究發現,它們決不是一種自然權利,也不是資產階級單純杜撰出來的虛假意識,而是以資產階級經濟關系的外在形態為基礎形成的特定歷史階段的法權觀念,是一種特定形式上的社會規定。這種外在形式表現在三個方面:(1)一般商品流通。資產階級不理解資本主義生產的本性,把使用價值當作資本主義生產的根本目的,這樣也就把資本流通簡單地還原為一般商品流通,這樣就把資本主義奴役性的生產關系還原為單純主體間平等、自由的交換關系,這構成了平等、自由產生的經濟學基礎。(2)勞動力的買賣。這一交換實際上是資本家用死勞動剝削活勞動的奴役性交換,然而,這一實質卻被外在的表面現象掩蓋了,成為一個自由、平等的交換,如馬克思說:“勞動力的買和賣是在流通領域或商品交換領域的界限以內進行的,這個領域確實是天賦人權的真正伊甸園。那里占統治地位的只是自由、平等、所有權和邊沁。”○18這為資本家粉飾資產階級社會、大肆宣揚資產階級社會的自由平等意識形態提供了經濟基礎。(3)消費過程。不論是資本家還是工人在消費過程中都是作為買者或消費者的身份出現的,這樣一種獨特的消費形式掩蓋了資本主義本質的生產關系,“在貨幣同商品的交換中,在實業家和消費者之間的這種貿易中,當工廠主從店鋪老板那里購買時,他像他的工人一樣是消費者,仆人和主人都是用同一貨幣價值得到同一商品。因此,在這種交換行為中,轉化成貨幣的收入的特性消失了,一切階級的個人都變得模糊而消失在買者的范疇中,他們在這里同賣者相對立。這就產生了一種假象,即在這種買賣的行為中看到的不是階級的個人,而是沒有階級性的單純進行購買的個人。”○19在消費過程中,工人與資本家之間的本質對立消失了,取而代之是平等自由主體即買者和賣者之間的對立,這也為資本家鼓吹人人自由平等的思想提供了現實依據。
以此來看,商品流通、勞動力買賣和消費構成了資本主義社會必不可少的組成部分,而工人作為法人顯然就生活在這些現象構成的日常生活之中,這樣就容易使他們形成平等、自由關系的錯覺。馬克思說:“由于工人以貨幣形式,以一般財富形式得到等價物,他在這個交換中就是作為平等者與資本家相對立,像任何其他交換者一樣;至少從外表上看是如此。”○20他們一開始是沒有能力理解資本主義生產過程的本質,而只能簡單地根據日常生活中的現象來認識資本主義社會,這樣他們自然就會把這種錯覺當作自己眼中的真理,把自由、平等、博愛當作自己意識的一部分。
第四,灌輸與工人日常意識的再生產。除了上述幾個方面的原因之外,還有第四個方面的原因,即資產階級意識形態和意識形式的灌輸。為了加強自身的統治,資產階級必然會把自己頭腦中的意識形態和意識形式當作“真理”,借助于國家機器如學校等等機構不斷地向工人進行灌輸,如馬克思所說:“關于這種觀念的永恒性即上述物的依賴關系的永恒性的信念,統治階級自然會千方百計地來加強、扶植和灌輸。”○21由于普通工人沒有能力、沒有精力從事對資本主義社會本質的研究,因此,他們一開始不可能對資本主義社會的運行機制有著科學的認識,再加上工人本身就生活在資本主義日常生活之中,只可能根據自己的日常生活經驗來認識資本主義社會,這樣工人自然無法識別資產階級灌輸給他們的意識形態和意識形式的真實本質,進而會無批判地把資產階級灌輸的內容當作“真理”接受下來,“通過傳統和教育承受了這些情感和觀點的個人,會以為這些情感和觀點就是他的行為的真實動機和出發點。”○22這種意識形態和日常意識形式的灌輸構成了工人深受資產階級拜物教束縛的另一個重要原因。也只有立足這一點,我們才能理解列寧為什么會強調無產階級思想灌輸的重要性,才能理解葛蘭西文化霸權理論的實踐價值和理論意義。
三、自我救贖:工人掙脫拜物教觀念的實踐機制
這也由此引發一個問題,即工人會永遠受到拜物教觀念的束縛嗎?與柯亨、斯威齊等人不同,馬克思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他堅信,隨著資本主義奴役實踐的發展和工人自身經驗的積累,工人必然會起來反抗資本主義拜物教的物質形態和觀念形態,沖破資產階級意識形式和意識形態的束縛,由自在階級上升到自為階級。具體而言,在后期馬克思看來,存在三種相互聯系的機制,能夠促使工人由自在階級轉變為自為階級。
第一,從本質上來說,資本主義的奴役性實踐必然迫使工人起來反抗觀念拜物教和資產階級的意識形態。工人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當事人,深受資本的奴役,“在資本主義制度內部,一切提高社會勞動生產力的方法都是靠犧牲工人個人來實現的;一切發展生產的手段都轉變為統治和剝削生產者的手段,都使工人畸形發展,成為局部的人,把工人貶低為機器的附屬品,使工人受勞動的折磨,從而使勞動失去內容,并且隨著科學作為獨立的力量被并入勞動過程而使勞動過程的智力與工人相異化。”○23這是資本主義生產力發展的必然趨勢。在這個主客顛倒的社會里,資本主義生產當事人必然會產生顛倒的意識。然而,資本家作為資本家,無非就是資本本身的這種運動,“他在現實中是怎樣的,他在意識中也是怎樣的。因為他體現著關系的肯定的統治的一方,所以這些矛盾并不使他不安,相反,只有處在這些矛盾中間,他才感到很美好,而受這同一種被歪曲了的觀念束縛的雇傭工人,則只是處在這種關系的另一極上,是被壓迫的一方,實踐迫使他反對所有這種關系,從而反對與這種關系相適應的觀念、概念和思維方式。”○24工人所受的痛苦必然會隨著資本主義生產的發展而日益加重,這種奴役的實踐必然會迫使工人結成強大的聯盟,起來反抗資本關系以及與之相適應的各種觀念拜物教和意識形態,由原來的自在階級上升為自為階級。
第二,從工人自身的意識來看,資本的發展也會促使工人“觀念聯系的全面性”發展。最初的無產者都是來自于封建社會的中下階層,這是工人由無到有的產生過程,但由于意識本身具有滯后性,因此,此時的工人頭腦中的思想觀念還更多是舊式的封建家長意識,他們不可能形成自己的階級意識。從封建家長制意識形式到資產階級拜物教形態,這是工人意識形式的一大進步;但是,這種進步并不會僅僅停留于此。隨著生產力的發展,資本主義生產必然會遇到各種不可克服的限制,進而產生周期性的經濟危機。伴隨著危機的爆發,工人將會逐漸意識到資本主義生產的限制本身,而不再把資本當作神圣的不可超越的界限,從而形成更高、更全面的意識形式。馬克思說:“結果就是:生產力——財富一般——從趨勢和可能性來看的普遍發展成了基礎,同樣,交往的普遍性,從而世界市場成了基礎。這種基礎是個人全面發展的可能性,而個人從這個基礎出發的實際發展是對這一發展的限制的不斷揚棄,這種限制被意識到是限制,而不是被當作神圣的界限。個人的全面性不是想象的或設想的全面性,而是他的現實聯系和觀念聯系的全面性。”○25資本主義生產不僅為未來更高級的社會形式奠定了物質基礎,而且也為更高的意識形式的形成提供了思想依據。馬克思指出:“如果從觀念上來考察,那么一定的意識形式的解體足以使整個時代覆滅。”○26一旦工人從思想上認識到資本生產的限制,那么,工人必然會力圖超越這種限制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意識形式,屆時,資本主義的喪鐘就要敲響了。
第三,工人自身經驗的累積,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工人作為資本主義生產的當事人和普通人,決不是一開始就能識別資本主義意識形式和意識形態的欺騙性的,這一點已由工人的運動史得到了證明。從17世紀到19世紀中期,曾經爆發了大量的工人抵抗運動,而這些運動最根本的目標都是“反對勞動資料本身,即反對資本的物質存在形式”,更具體的表現就是直接把機器當作資本本身,大規模地毀壞機器,這顯然是不成熟的。這表明,“工人要學會把機器和機器的資本主義應用區別開來,從而學會把自己的攻擊從物質生產資料本身轉向物質生產資料的社會使用形式,是需要時間和經驗的。”○27 隨著工人斗爭經驗的積累,“工人的覺悟日益提高”○28,定然會不斷意識到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欺騙性”,并最終“認識到產品是勞動能力自己的產品,并斷定勞動同自己的實現條件的分離是不公平的、強制的,這是了不起的覺悟,這種覺悟是以資本為基礎的生產方式的產物,而且也正是為這種生產方式送葬的喪鐘,就像當奴隸覺悟到他不能作第三者的財產,覺悟到他是一個人的時候,奴隸制度就只能人為地茍延殘喘,而不能繼續作為生產的基礎一樣”○29。謊言既已碎滅,剩下的就是血的戰斗。這意味著,工人自身經驗的累積在階級斗爭的過程中也發揮著不可或缺的作用。
上述三個方面是有機聯系在一起,而歷史本質論是根基,一旦離開了本質層面的線索,單純強調經驗因素,就會滑向經驗主義的深淵。英國歷史學家愛德華•湯普森和加拿大學者埃倫•伍德就是典型代表。他們完全拋棄歷史本質論,單純地強調“階級經驗”的重要性,認為單純在“經歷”的作用下,就會使工人團結起來,形成自在或自為的革命階級,顯然走向另一種極端。一旦“經驗”無法形成革命主體,等待他們將是以偶然性和碎片化為特征的偶然唯物主義。從這種意義上來說,馬克思的拜物教批判理論凸現了他的獨特的方法論即歷史本質論與歷史運作論的有機結合,這與1844年的人本主義批判方法和《德意志意識形態》中的單純歷史本質論的批判方法相比,無疑是一個巨大的理論貢獻。因此,當洛威爾指責馬克思的“無產階級”概念始終是一個抽象的形而上學神話時,顯然他忽視了馬克思在這一問題上的獨特貢獻。
「 支持烏有之鄉!」
烏有之鄉 WYZXWK.COM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
注:配圖來自網絡無版權標志圖像,侵刪!
聲明: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不代表本站觀點——烏有之鄉
責任編輯: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