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本主義還是生態社會主義

——可持續社會的路徑選擇

【印】薩拉·薩卡

    摘要：資本主義框架下，增長的沖動永無止境。社會要可持續，應當阻止進一步的經濟增長，而這只有在政府控制整個經濟的前提下才能發生。未來社會將是一個社會主義的世界社會——生態社會主義：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是有計劃的，主體部分是國有化的；工人被給予工作保證，病人、老人和幼兒得到社會機構的關照，否則，社會的大多數將不會接受一種退縮政策；更大程度上的經濟平等是必要的，以便使人們接受必要的犧牲和較低的生活標準。

一、依靠什么保護世界

    討論這個話題，請允許我從自己年輕時代何以成為了一個社會主義者開始。著名的經濟學家和資本主義意識形態的擁戴者米爾頓·弗里德曼（Milton Friedman）曾經說過：“如果自由市場經濟不是最有效的經濟制度的話，我將會更加向往它——因為它所代表的價值觀：選擇的自由、挑戰和風險。”我之所以反對資本主義，則是因為它所代表的其他價值觀：貪婪、殘酷競爭和財富與收入方面的嚴重不平等。而我成為一個社會主義者的主要原因，也正是由于社會主義所代表的價值觀：平等、合作和團結。當然，我之所以作出成為社會主義者的決定，還有著某些實踐層面上的原因。
    我們都讀過關于烏托邦主義和科學社會主義之間區分的論述，一個人要想成為一名科學社會主義者，那就必須是一個唯物主義者。這意味著，科學社會主義者不僅要有一個關于理想未來的圖畫作為長遠目標，還必須把這種理想社會的概念置于客觀現實的基礎之上，置于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球物質條件基礎之上。對于他們來說，僅有主觀的想象是沒有用處的，而且對致力于創建社會主義社會的運動來說甚至是有害的。
    我們也都讀過馬克思的《費爾巴哈論綱》第十一條：“哲學家只滿足于用各種方式解釋世界，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者以及資本主義者，已經以各種方式改變了世界，而現在的問題是如何保護它。我的基本觀點是，要想保護這個世界，只有在我們消除資本主義制度和成功創建一個真正的社會主義社會的條件下才是可能的。因此，一種新型的社會主義社會不僅是值得期望的，還是必需的。

二、拒絕烏托邦主義的增長崇拜

    人類不僅生活在地球上，還生活在社會中。因此，我們不僅需要使我們的經濟成為生態可持續的，而且需要使我們的社會也成為可持續的。可持續的社會意味著什么？我們可以通過一些已經變得不可持續的例子來更好地理解這一點，比如索馬里、前南斯拉夫、阿富汗、剛果、塞拉利昂等等，即所謂的“失敗國家”。在那里，社會由于內外戰爭、腐敗、犯罪、暴力、失業和饑荒等原因而遭遇解體。
    如果我們關于一個美好的、可持續的社會的設想只包括主觀想象，那么，我們可以想象地球上的每一個人都是百萬富翁，每一個人都有兩輛私家車，每一個人都生活在漂亮舒適的地方。同樣，世界上將只有和平，而人們不必再為奪取資源或征服市場而進行戰爭。我曾讀過一篇關于一個中國農民的報道，當地政府向他提供了分布于沙漠周圍的一些貧瘠土地供他　開發成一個農場。他和他的農場本是政府阻止沙漠擴展計劃的一部分，而他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卻說，他來這里的目的是希望有一天成為百萬富翁。
    如果我們是唯物主義者，我們就必須把自己關于美好社會的設想置于客觀現實基礎之上：一個地區肥沃土地的數量和年降水量都是確定的和有限的，化石燃料是不可更新的和可耗盡的資源，來自地球表層的工業原料將會變得日益昂貴。總之，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成為百萬富翁。
    事實上，早在1972年，一些科學家就發表了《增長的極限》的報告，指出了可獲得的自然資源的有限性，以及自然界吸收人類經濟活動所產生的環境副效果的能力同樣具有有限性。他們還強調，要滿足不斷增加的人口所帶來的無限膨脹的欲望，事實上是不可能的。
    自從《增長的極限》發表以來，大多數經濟學家和政治家一直在忽視或公開拒絕它，并且得到了一些品行與能力都值得懷疑的科學家的幫助。他們堅持認為，隨著科學與技術的不斷發展，所有的環境與資源難題都可以得到解決。相應地，在他們看來，無限制的和可持續的經濟增長是可能的。這些幼稚的樂觀主義者——我們可以稱之為烏托邦主義的增長崇拜者——相信，豐富的、環境友好的、可再生的能源，將會很快取代所有不可再生的污染性能源，因而經濟增長可以繼續下去，并且日益變得在環境意義上可持續。
    但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在1999年首版的《生態社會主義還是生態資本主義》一書中，我力圖詳盡地闡明這一點。如今，更多的證據表明了增長極限的存在。原油價格正在無情地攀升，而它的產量即便有新儲藏的發現也難以長期維持目前的水平。所謂的可再生能源——生物燃料、太陽能和風能等，并不能替代化石燃料。更為糟糕的是，它們能否產生清潔能源這本身就非常值得懷疑。這就是為什么人們對石油的瘋狂探尋仍在繼續，甚至是在北極地區。盡管中國和印度以及很多其他國家有著充足的日照，但他們并沒有建設多少太陽能發電站，而是熱衷于核能和熱電站。世界富裕國家利用更多生物燃料作為汽車能源的做法，不僅沒有減輕全球氣候變暖，而且導致了嚴重的全球性糧食危機。極端性氣候現象、無處不在的環境污染、物種的迅速滅絕和澳大利亞已長達六年的干旱、卡特里納颶風導致的新奧爾良毀壞、世界各地包括中國時常發生的毀滅性暴雨、洪水和滑坡等都表明，主張存在增長極限的觀點是正確的。

三、生態意義上的工業收縮不可能在資本主義下發生

    恩格斯曾論述過自然的報復，卻希望科學與技術的發展可以幫助人類解決這些難題。但是，科學與技術的發展也存在著極限。我們并不能在月亮上殖民，再把那里的資源運輸過來。同樣，提高資源效率和減少污染也存在著極限。如今，環境科學家達成的一個共識是，一般來說，污染水平與資源消耗量成正比。氣象學家已經達成的另一個共識是，要把全球變暖維持在一個可以接受的水平，工業化國家的溫室氣體排放必須在現有水平上減少60%-80%。而在德國，某些科學家甚至提出，為了保護稀缺資源與減少污染，工業化國家的資源消耗要減少到目前水平的10%。一旦真的這樣做，將意味著一種經濟萎縮。我們不可能在資源消耗高幅度減少的同時，還能實現經濟增長和維持繁榮。
    為什么盡管每一個人都在談論資源消耗必須降低，但實踐中卻進展甚微呢？那是因為，在資本主義制度中存在著一種內嵌性的增長沖動，只要經濟依然處在資本主義條件下就不可能有實質性突破。在資本主義制度中，只要整個經濟在增長，各個公司就可以實現擴張與贏利，而低于2%的增長率則被認為是一個危機。“擴張還是死亡”的法則適用于所有的公司，所以，不僅是經濟領導人也包括擔心失業的工人，總是迫使政治家追求一種持續增長的政策，而歸根到底，政治家也擔心失去他們的職位。這就是為什么，生態意義上必要的工業收縮不可能在資本主義條件下發生。
    所以，我們首先應當采取的步驟是阻止進一步的經濟增長，而經濟收縮過程的啟動只有在政府控制整個經濟的前提下才能發生。從現有的增長迷戀中開始的退縮必須是有計劃的和行動有序的，否則的話，社會將會發生混亂，經濟和社會結構有可能隨之解體，并產生災難性后果。因此，經濟在很大程度上必須是有計劃的，至少它的主體部分應該是國有化的。工人必須被給予工作保證，病人、老人和幼兒必須能夠得到社會機構的關照，否則，社會的大多數將不會接受一種退縮政策。另外，更大程度上的經濟平等是必要的，以便使人們接受必要的犧牲和較低的生活標準。

四、生態社會主義

    如果我們不想毀壞自己賴以生存的地球生態環境的話，我們就只能這樣做；如果我們想避免人類社會在爭奪資源——土地和水、石油、天然氣、鐵礦、木材等——的戰爭中毀滅的話，我們就必須這樣做。未來社會將是一個社會主義的世界社會，并且十分不同于我們迄今為止所擁有的關于社會主義制度的想象。對此，我稱之為生態社會主義，其生產力將不再在傳統意義上得以發展。在生態社會主義社會中，只有那些能夠協調人類經濟活動與一個健康的生態相互平衡的技術才會得到使用。生態社會主義將不再允諾不斷增加的財富和過度提高的生活標準。相反，我們將必須接受一種謙卑的生活風格（方式）。
    人們也許會問，這種社會還能被稱為社會主義嗎？我的回答是肯定的。社會主義所關心的本來就是物質與社會的平等、民族之間的合作與和平。所有這些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和傳統的社會主義中不可能實現的愿景，將在生態社會主義社會中成為可能。

（作者：生態社會主義權威學者1）

（譯者：郇慶治）

1 作者簡介：薩拉·薩卡是印籍德國生態社會主義學者，著有《生態社會主義還是生態資本主義》和《西德的綠色選擇政治》等學術作品。

● 本文責任編輯張亮。

《綠葉》雜志2008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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