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七級、七八級的社會學分析

（留美學者） 李毅 博士

    衷心感謝《小康》雜志尹博士稿約，寫一篇三、四千字的短文，對七七級、七八級做一個社會學分析。簡要回答四個問題：為什么偏偏是77、78級成為今天各行各業（官商學媒）的領頭羊？他們在30年的改革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這一群體有什么優點和缺陷？他們對今后中國社會的走向有什么樣的影響？在回答這四個問題之前，我想簡要勾畫一下我們討論這個問題的歷史社會學背景。故而這篇短文分為五個部分。

一． 討論這個問題的歷史社會學背景

    簡單說來，有兩個背景。一是人類歷史、中國歷史現在走到了一個關鍵的轉折點。二是下個月的十七大和明年的政府換屆后，一些七七、七八級出身的要在中國社會分層中再上一步。

    今日世界，美國第一，這并非人類社會的常態。秦漢以降兩千多年，中國世界第一是人類社會的常態。中國生產總值約占世界三分之一，人口約占世界三分之一，一直是人類先進生產力的代表、人類科技教育的高峰、人類文明的燈塔。兩、三百年的羅馬帝國，一、兩百年的蒙古帝國，都是曇花一現。直到1830年前后，歐洲產值才超過中國。直到1865年前后，英國產值才超過中國。直到1900年前后，美國產值才超過英國。

2005年各國經濟規模排名

                     國家     GDP（十億美元） 人均GDP （美元）

     世界  44,433  約7，000

1.美國 12,485 42,101

2.日本 4,571 35,787

3.德國 2,497 33,922

4.中國 2,224 1,703

5.英國 2,201 36,599

6.法國 2,105 33,734

    2005年，中國成為世界第四。2007年，中國要超過德國，成為世界第三。正常情況下，再有十年左右時間，中國產值可以超過日本。在超過日本后，正常情況下，再有二十到三十年左右時間，中國產值可能超過美國。中國超過美國之后，有可能長期保持世界第一。 如果中國產值能夠超過美國并長期保持第一，那么，后代人回過頭來看，幾千年整個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是一個基本上中國第一的歷史，1865之后這一百多年，就只不過是幾千年中國第一的整個人類社會歷史的一個小小的插曲。我們現在正站在整個人類社會歷史的一個十字路口，一個人類社會歷史的轉折點。人類社會能不能從變態轉回常態，人類社會歷史能不能成為基本上中國第一的歷史，就看今后幾十年中國人怎么干。 

    再過二十幾天，就要開十七大了。明年中央和地方政府都要換屆。副總理、省部級、司局級中，七七、七八級出身的還要增加。企事業單位中，七七、七八級的，如果還不退休，也都是高、中級領導和業務骨干了。以上兩個方面，就是我們討論七七、七八級的歷史社會學背景。

二． 七七、七八級是末代的士

    為什么偏偏是77、78級成為今天各行各業（官商學媒）的領頭羊？因為七七、七八級屬于士這個社會階級。士這個階級已經領導中國2000多年了。士作為統治階級出現在中國封建社會末期的春秋（公元前770-476年）戰國（公元前475-221年）時期。士，起源于武士。后來，士變成主要是文士。在中華文明中，士有三條人生道路可以在世界歷史上永垂不朽，即三不朽：第一是立功，文治武功。第二是立德，德高望重。第三是立言，傳世之作。唐（618-907年）以后，只有有功名的人被認為是正式的士。宋代（960-1279年）名儒范仲淹有一句名言，今天還收在初中課本里，要求士“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士的最高境界是“出將入相”。成為專業技術人員也是一種榮譽：“不為良相，便為良醫”。一言以蔽之：“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尊崇源于周朝早期（前1046年）的天命論，從漢朝（前206-公元220年）到清朝（1644-1911年）兩千多年，中國統治階級的官方意識形態是陽儒陰法，加上老子和孫子兵法。基于這種意識形態，如果一個王朝順天愛民，那么士就應該輔佐朝廷管理國家。如果這個王朝罔顧民意、失去天命，那么士就應該揭竿而起，領導人民；改朝換代，逐鹿中原；尸積成山，血流成河；由天下大亂，達到天下大治。1840年以后，“天下大治”特指追趕先進國家，實現工業化、城市化、民主化，振興中華。

    1905年廢除的科舉，1953年以全國高考的形式全面恢復了。不只是中國，日本、南韓等學習、實行過中國科舉制度的國家和地區，包括中國臺灣省，都以高考的形式，恢復了有偉大社會作用的科舉。1966至1976年，針對高考帶來的社會弊端，毛主席廢除了高考，中國又一下子倒退到唐以前、南北朝時期的推薦制。經過文革十年，中國人民認識到，唐以后的科舉制（高考）弊端再多，也比唐以前的推薦制要好得多。鄧小平高瞻遠矚，果斷恢復高考。1977、1978、1979三年期間，共有88萬人通過了全國高考（新三屆）。其中，七七、七八級學生應不到六十萬。

    七七、七八級學生成為各行各業領頭羊，首先是客觀原因。1966到1976，十年沒有高考。在老三屆大學畢業生和七七、七八級之間，出現了一個大斷層。工農兵學員只有四十幾萬，根本是杯水車薪，填不滿這個斷層。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自然規律不可抗拒。十七大和明年換屆之后，除了胡錦濤等不多的黨和國家領導人之外，文革前的大學生都要退休。許多位置，自然給七七、七八級空出來了。

    主觀原因，也起一定作用。上學之前，許多人經歷過憂患。從全中國十年的初、高中畢業生中，從8000多萬人中，不到60萬人脫穎而出跳了龍門，自然使一些人有志向、有期許。七七、七八級中，有理想、努力奮斗的比例，的確遠遠高于后來的學生。以天下為己任的比例，比現在的大學生高許多倍。現在高考錄取的比例是一比二，自然是考不出志向的。上學期間，多數人刻苦學習。當年，晚上和周末圖書館都是滿的。占個座位并不容易。現在，不少高校的圖書館里，晚上和周末空空如也。

    同時，七七、七八級是中國末代的士。1979年之后，特別是1992年之后，中國迅速變成了一個市場經濟社會。市場經濟社會一切向錢看，不需要一個以天下為己任的士的階級。在中國，短短三十年，士這個階級，基本上被消滅了。不要說博士、教授不值錢了，院士的價碼也不過就是那么高。士風淪喪。一些七七、七八級學生順利地變成了商業巨子，但商業巨子中的七七、七八屆學生，比例并不突出。

    寧為百夫長，不做一書生。七七、七八級學生中立志從軍者甚眾。由于一個歷史的偶然，部隊當時基本不接受七七、七八級學生。限于篇幅，這里就不能講這個故事了。

 三． 七七、七八級是助手、骨干、先鋒

    他們在30年的改革中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首先，扮演了助手、骨干、先鋒的作用。中國今年要超過德國，成為世界第三，七七、七八級與有功焉。現在，富商巨子、大企業老總、部長、省長、將軍、大使、博導中，都不乏七七、七八級。全國人民都作事，但七七、七八級做的相對多一些，因為他們剛好趕上了做事的時候，從一畢業就開始做，一直做到退休。套句俗話，叫生逢盛世。

    但是，到目前為止，七七、七八級在各行各業作主帥的還不普遍。這是歷史原因造成的。三十年前，李澤厚曾經對五四之后的各代知識精英作了總結，五四的一代，大革命的一代，長征的一代，抗戰的一代，解放牌，十七年，此不贅述。毛主席那代人功勞最大，領導中國到1976年，為中國在世界體系中贏得了獨立、自由、解放。鄧小平那代人功勞其次，領導中國到1997年。江澤民是解放牌。胡錦濤是十七年。三十年來，七七、七八級在助手、骨干、先鋒的位置上兢兢業業，成績卓著，但歷史還沒有把七七、七八級放在各行各業主帥的位置。

    這種情況，在十七大和明年換屆之后，會有一些變化。除了最高統帥胡錦濤等少數人外，十七年的人基本上要退光。七七、七八級在一些行業將進入主帥位置。

四、 七七、七八級的優點和缺陷

    前面已經講了很多優點。很多人刻苦奮斗。不少人志存高遠。確有人以天下為己任，茍利國家生與死，豈因禍福趨避之，是兩千多年來士這個階級優秀傳統的真正繼承者。總體而言，較上一代對當今世界有更多的體會和把握。對國情有切身的了解。因為有位子，所以有腦子。我是七八級，不能再多講優點，不然后輩要笑話。

    不能不講缺點，不能不講不足之處，不然后輩要笑話。沒有打過仗，從軍者甚少，在國防軍事方面知識結構有重大缺陷。沒有經歷過重大歷史事件的考驗。對外部世界的了解，外語、計算機，比后來者要差。就是中文、中國文化的素養，也不見得就比后來者強。與七七、七八級比，后來的人，由于歷史原因，從軍、從商者更多，但就重大歷史事件的考驗來講，還不如七七、七八級。

    七七、七八級學生，不是現在的大學生容易理解的。當時，多數學生窮得沒有手表。現在的大學生很少打架，但當時這種事情并不罕見。女生極少。同班同學年齡可以相差一倍。半數乃至多數同學上學前已結婚生育。因為不搞計劃生育，一般還不止一個孩子。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枉然。 

五． 七七、七八級對今后中國社會的走向的影響

    這個答案是完全開放的。就看七七、七八級今后怎么干了。今后三、四十年。中國有三條道路可以走。其一，出一個戈爾巴喬夫，從世界第二，掉到世界第十四，土崩瓦解，萬劫不復。其二，順利在十年后超過日本，三、四十年后超過美國。即使超過美國，也有兩種可能，一是不能自主創新，變成一個大墨西哥，在經濟、政治、軍事、文化、教育各方面，成為發達國家的附庸。這就是現在經常講的拉美化道路。二是能夠自主創新，社會經濟協調發展，全面趕超，在各行各業各個領域，都能達到世界先進水平，對人類做出較大的貢獻，使中國世界第一，成為人類社會的常態。

    數風流人物，還看錦濤。以胡錦濤為最高統帥的十七年這一代，可以領導中國相當長一段時間，可以領導中國超過日本。但自然規律不可抗拒，七七、七八級接班是遲早的事。中國會不會出戈爾巴喬夫，中國能不能超過美國，中國什么時候超過美國，中國以什么方式超過美國，超過美國之后，中國應該是個什么樣子，能否長期保持世界第一。這些事情，并不完全由七七、七八級決定。但由于七七、七八級承前啟后，不可避免地要在其中起到巨大的作用。 

    七七、七八級準備好了嗎？七七、七八級仍需努力。七七、七八級應該時刻準備著。

    （原發表于《小康》雜志2007年第9期，發表時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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