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2月22日,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在達拉斯市遇刺身亡。
在頭一天,有50多位記者跟隨肯尼迪前往達拉斯。盡管這些記者被安排貼身報道肯尼迪的行蹤,但事實上,事發時他們、她們坐在媒體巴士和公用汽車上,錯過了槍擊當場。真正捕捉了刺殺過程鏡頭的,其實是一些攝影師,以及其他一些業余人士。
但這并不影響記者們將報道描繪得如同親見。比如《紐約時報》在12月23日刊出的美聯社記者杰克·貝爾撰寫的報道就說,在車隊行進中,“他從第四輛車上目睹了槍擊”。貝克甚至還添加了細節:“當時有一聲巨響,像是山洞里炸藥爆炸的巨大聲音,從我們身后剛剛坐車經過的高樓之間傳來……我前面的男人突然尖叫起來:‘我的上帝,他們在向總統開槍’”。
貝克還寫道,當記者乘坐的公用汽車停下,他跳起來,看向總統乘坐的專車后座,“我立刻停了下來,盯著后座看,發現總統面朝下,全身伸展地平躺著,一動不動……撤離有血跡……”
但這些描述其實來自攝影師。
世界級的新聞與傳播學者、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安納伯格傳播學院雷蒙德·威廉斯傳播學講席教授芭比·澤利澤在其所著的《報道肯尼迪之死:新聞媒體與集體記憶塑造》書中談到,肯尼迪死后,白宮一時陷入信息癱瘓,使得盡管大量媒體記者根本找不到足夠的依據,只好到處尋找目擊者和見證者。
帶有混亂的報道,就是在這種背景下面世的。美國的新聞媒體,先是發布了肯尼迪車隊遇襲的消息,而后在肯尼迪被送入醫院后,白宮新聞秘書才向記者確認了總統已經逝世的消息。但也是在這樣一場簡報會上,因為這樣一起事件過于罕見,充滿戲劇性,記者們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斷打亂白宮新聞秘書以及醫生的敘述。
不久后,將肯尼迪的靈柩從醫院運送到空軍一號的過程,成為記者距離總統本人最近也是最權威的目擊現場。這之后,記者對于此次刺殺事件的報道分為三個不同方向:見證約翰遜宣誓就職,對肯尼迪死因進行追尋,全國對逝世總統的哀悼。
當然,行刺者李·奧斯瓦爾德在行刺次日被達拉斯警察魯比滅口的過程,是發生在大量媒體記者見證甚至電視攝像機攝制時。
肯尼迪出任美國總統未完成一任,但特定的政治、地緣形勢和文化背景下,他成為了一個比較特殊的總統。肯尼迪與競選對手尼克松的辯論,開啟了美國政治家憑借電視形象符號語言爭取支持者的時代,正如很多新聞傳播學專家和政治學家已經指出的那樣,如果沒有電視媒體,肯尼迪大概率會敗于政治經驗明顯更為豐富的尼克松。
肯尼迪勝選、宣誓就職后,非常重視對于新聞界的影響。換言之,他在很大程度上成為了美國政治輿論的塑造者,這方面的塑造能力、魅力、影響力遠遠高于后來的里根、克林頓、奧巴馬和特朗普。正如書中所說,美國媒體記者為肯尼迪所折服,甚至主動攔截和壓制對他的批評性報道,也并不熱衷渲染肯尼迪的個人丑聞。肯尼迪開啟了總統定期舉行電視直播的新聞發布會的先例,此舉不僅僅在于強化了肯尼迪的政治影響力,同樣重要的是,這就如同奧巴馬、特朗普日后對于社交媒體的利用相當程度上使得社交媒體平臺成為類似于傳統媒體的政治信息發布渠道,肯尼迪幫助電視媒體贏得了新聞媒體的身份地位,讓電視媒體記者真正意義上被定義為媒體記者。
如書中所援引肯尼迪的原話,“我總是說,當我們不必經過你們這些混蛋(印刷媒體)時,我們就真的可以使我們的故事直達美國人民了”。
而當肯尼迪遇刺身亡以后,有關肯尼迪個人、任期成就、被刺事件的集體記憶,其實是由政治文化學者、電視媒體、印刷媒體共同塑造的。正如我們前面所引述談到的那樣,這種重塑的目的其實不僅僅在于還原真相,就像書作者所說的,媒體通過提喻法、省略法、個性化三種策略,來顯現或者修補自己的權威性。比如,因為記者實際上都沒見證到刺殺過程,所以就通過事后大量采訪見證者、目擊者來填補,制造記者全程在場的真相,尤其是刺殺者李·奧斯瓦爾德被警察當場射殺滅口的過程,被記者真實見證,這就填補了總統被刺缺席的尷尬。
所謂省略法,其實指的是電視媒體、印刷媒體省略廣播媒體、地方媒體以及非專業人士作為刺殺現場最重要見證人、刺殺相關者第一時間的采訪者,對于梳理事件所起到的貢獻。而個性化則是以記者的個人視角來講述故事,大量加入其實與刺殺現場關系不大的報道細節。
正如《報道肯尼迪之死:新聞媒體與集體記憶塑造》書中談到的那樣,美國媒體尤其是主流的電視媒體、報刊媒體,在刺殺后開始主動地強調美國人保持團結,灌輸愛國主義精神,這也成為其合法性的重要依托。
這里提到的集體記憶塑造,當然并不僅僅限于肯尼迪遇刺身亡以后的一段時間。事實上,肯尼迪作為魅力型總統,在戲劇性被刺以后,這本身成為美國政治領域的一個富礦題材,新聞機構和記者大量產出與肯尼迪、肯尼迪政府、遇刺事件有關的書籍、影片和文章。當然,這種塑造有時因為顯得過度刻意,甚至被注入了虛假內容,很多書籍、影片和文章的記述內容之間存在自相矛盾,也開始受到同為新聞業從業者以及公眾成員的質疑。在1980年以后,一些專家開始質疑新聞從業者在肯尼迪遇刺后刻意“造神”的做法。
所評圖書:
書名:《報道肯尼迪之死:新聞媒體與集體記憶塑造》
作者:(美)芭比·澤利澤
譯者:白紅義
出版社: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2024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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