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托邦的善與惡
拉丁美洲革命現場的評論
文/關飛 發于9月(上)《看世界》
在前不久的香港書展上,張翠容的書《拉丁美洲真相之路》被擺在了城邦出版攤位最顯眼的位置上,而這本與《我們臺灣這些年》、《金融的邏輯》等一起被香港《亞洲周刊》評為2009年“十大好書”的作品已經在大陸出版了簡體字版——《拉丁美洲革命現場》,關于書名,還有一段小插曲。
一家售書網站的人建議張翠容將簡體字版的書名改成《拉美向左,美國向右》,因為讀者們已經對“革命”這樣的字眼已經產生了審美疲勞,連張翠容的圈中好友、《號外》雜志創始人陳冠中都覺得這個書名棒極了,但思前想后,張翠容還是堅持了《拉丁美洲革命現場》這個名字,因為她不想用“左右”這樣的標簽把復雜的事情簡單化,因為她覺得,那恰恰就是這個世界的問題所在。
華人第一戰地女記者(小標)
與張翠容在香港灣仔喝下午茶,本刊記者把隨身攜帶的布包放在了一臂之遠的椅子上,張翠容看了有些不安,她想到了她在拉美旅行探訪的經歷:即使行李就在你頭頂,你也必須全程監視,否則瞬間就會不翼而飛。雖然香港的治安比拉美好得多,但在外游歷、探訪多年的她已經形成了習慣。
提到香港的女戰地記者,很多人都會想到閭丘露薇。但其實張翠容才是名副其實的“華人第一位女戰地記者”。在她2002年第一本書《行過烽火大地》中,時評人南方朔寫道:“張翠容選擇了‘背囊記者’這個難度最高的工作”,從1998年至今的近20年時間里,身材嬌小的她背起了與身高相仿的背囊,她為英國BBC World Service、意大利的IPS、《香港經濟日報》、現代傳播等傳媒機構做采訪報道,去過十余年年來世界上最危險或最動蕩的地方——伊拉克、阿富汗、東帝汶、巴爾干半島、柬埔寨、印尼、越南、拉美、東歐,采訪了委內瑞拉總統查韋斯、已故的巴勒斯坦自治機構主席阿拉法特、東帝汶開國總統古斯芒、柬埔寨拉那列親王等等。
然而,這些榮譽光環并不是她的全部。
1994年時,古巴的朋友告訴張翠容,可以幫她爭取到采訪古巴革命領袖卡斯特羅的機會。興奮的張翠容將此事告知主編,得到的回答卻是一盆冷水:“這是你的興趣,與華人有何關系?你去采訪部問問,超過三個人認識卡斯特羅是誰,我就準你去古巴采訪。”結果是,無人知道卡斯特羅是誰,連古巴在哪都不知道。回歸之前的香港還是英國屬地,與古巴沒有任何的“親密友誼”,自然對那個島國上的一切都倍感陌生。
又一次,她建議總編在周刊上推介一個波斯尼亞女孩的日記,其中寫盡了一個孩子眼中的戰爭與惶恐。主編又丟給她一句話:“誰知道薩拉熱窩在哪?華人會有共鳴嗎?”在很多新聞從業者看來,國際版就是翻譯外電的,無需額外約稿,還省了稿費。
真的無關嗎?事情從來都不是那樣簡單的。
張翠容覺得,如果不是很多華人婦女在1998年印尼的“五月暴亂”中被奸殺,中文媒體就不會注意到印尼的改革進程,而當時很多中文媒體所刊載的華人婦女受害者照片,正是拍攝于東帝汶,可是很少有人注意東帝汶這個小地方,張翠容正是在這個小國成就了大名。
1999年,正在東帝汶采訪的張翠容遭遇東帝汶內亂,她是最后一批逃出的外國記者。有次,她正在往香港傳真稿件,街上就響起了槍聲,傳真店老板想停止傳真機,關門回家。張翠容急了,擋在門口不給他離開,直到最后一行字傳真到了香港。她在東帝汶的“戰地報道”在香港引起強烈反響,隔天有讀者前來報社詢問:為什么沒有張翠容的稿子了?
從此,如果有人說“香港新聞缺乏國際視野”,就會有人回答說,我們有張翠容。
她采訪查韋斯的故事(小標)
其實,張翠容自己并不喜歡“戰地記者”這個稱呼,“他們很酷,冷酷得只會拿出一疊疊血肉模糊的照片向報社推銷。幸好我不是‘戰地記者’,他們的感覺都死了,已經不懂得哭”。張翠容曾經與一個法國女記者在阿富汗采訪后相擁著痛哭,法國女記者說我要換個職業,再也不看這些慘象了,張翠容卻留了下來。
與背后有著電視臺強勢資源優勢的閭丘露薇不同,張翠容的采訪行程基本都是只身一人,除了雜志的資助外,全部靠稿費維持。聽說香港報紙兩星期花了十幾萬在美國采訪“9·11”紀念活動,張翠容說:“那夠我在阿富汗采訪一年了。”
那些財大氣粗的外國媒體記者可以住五星酒店、車接車送,她只能住最便宜的旅館(在拉丁美洲,最便宜的旅館很可能就意味著最不安全的旅館),有時候甚至要住難民營,跟當地人一起擠車,這就是張翠容筆下的世界與各大新聞社稿件中的世界最大的不同——她始終站在平民的角度,試圖去理解那片土地上的痛苦與經驗,向外界訴說“他們為什么會是這個樣子”的真相,而不是站在精英的立場上挑剔那里的不文明或是荒蠻。
從張翠容在委內瑞拉調查、采訪查韋斯的故事,就可以看到張翠容筆下事實的閃光之處,她從上層社會與底層社會兩個維度同時深入,她只寫真相,無論其他。
查韋斯不信任中層政府官員,他總是直接打電話到百姓家詢問政策落實情況,結果百姓在電話中回答說:“什么?你是總統,那我還是皇帝呢!”沒辦法,查韋斯只好在《早安,總統》節目中說:“的確是我給你打電話,下次請不要再掛我的電話,我想知道你們的意見!”
張翠容參加了查韋斯地方會面,查韋斯幾個小時不吃不喝一直在講,張翠容打趣問新聞官:總統不需要去廁所嗎?新聞官苦笑說,他是個超人。
張翠容的文字從不避諱委內瑞拉的高物價、治安問題、派系分裂等社會問題,對查韋斯也不是一味地贊揚,她認為這個富有理想主義色彩的人值得尊敬。查韋斯對張翠容說,雖然他很崇拜毛澤東,但是委內瑞拉不會復制中國的改革道路,古巴也不會。
采訪查韋斯之后,張翠容乘坐的飛機遭遇風暴襲擊,劇烈顛簸之中的她想到了一件事就是把采訪記錄包好,倘若發生不測,人們也可以讀到那些文字。
而張翠容的《拉丁美洲革命現場》對于中國讀者的最大意義在于,拉丁美洲在全球化過程中所經歷的被美國與美國資本所滲透、操控、玩弄的歷史,對今日不斷開放中的中國特別有借鑒意義。
她與主流話語的交鋒(小標)
挑戰西方主流媒體的偏見,是張翠容的又一個勇敢之處。她在英國完成了高中和大學教育,并曾為英國BBC、意大利IPS等西方主流媒體工作,加之多年在世界各地的調查走訪,她對西方媒體偏見的認識,并非是那種從未踏出國門就進行的胡亂猜忌,而是基于多年的合作與熟知。
西藏活佛噶瑪巴十七世出走印度,美國媒體并未經過詳細的調查就草率地下結論,張翠容重走了噶瑪巴經由西藏、尼泊爾至印度的路線,沿途采訪,獲得了很多第一手的資料,想證明美國媒體的“誤讀”,她把文章拿給《新聞周刊》亞洲版的編輯,但這份雜志最終還是堅持了美國人的觀點。更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紐約時報》針對此事報道說,“中國特工”頻繁地活動于尼泊爾,四處搜集情報。中國駐尼泊爾大使館非常低調,而張翠容與搭檔是當地唯一的調查者,加上是中國人,又四處搜羅信息,就被《紐約時報》認作是“特工”。
已故的法國學者鮑德里亞(“消費社會”一詞的提出者)認為,全球民眾坐在客廳沙發上、從電視屏幕中看到的海灣戰爭,其實并不是真實的海灣戰爭,只是歐美強勢媒體通過剪輯、導演、拼貼出來的“一部戲”而已。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阿富汗、伊拉克等很多個戰場之上。
伊拉克戰爭爆發五年后,旅美作家林達在香港《亞洲周刊》撰文《你所不知道的伊拉克》,寫盡了伊拉克前政權的壞,寫盡了美軍進駐伊拉克的種種利好,好像美軍給伊拉克帶來了“黃金時期”。對于從未到過硝煙彌漫的伊拉克的人來說,林達的文筆可能足夠動人,也足夠讓人信以為真。張翠容卻坐不住了,她看著林達的標題,寫了文章《我所知道的伊拉克——與作家林達商榷》,揭露了她在伊拉克見到的種種真相,那個國家的平民在戰爭中所遭受的巨大創傷,“記者應該警惕,不能當戰爭的宣傳機器”,張翠容覺得她戰勝了,“林達啞口無言,因為他無話可說”。
最近頗為流行的一本書《民主的細節》,作者劉瑜是哥倫比亞大學政治學博士、哈佛大學博士后、劍橋大學講師。該書以講故事的形式,把“美國的民主”這樣一個概念性的東西拆解成點點滴滴的事件、政策和人物去描述。張翠容看過之后想寫篇書評,就叫《民主的細節不細節》。“你有沒覺得,這個作者的生活軌跡就是從一個學院到另一個學院,所接觸的圈子太精英了,她看不到社會的全部,只能看到那個小群體的事情,這樣不夠全面。”
烏托邦的善與惡(小標)
對于一個整天在世界上最動蕩、最危險的地方游走的人來說,危險總是近在咫尺。張翠容在伊拉克認識紀錄片導演邁克,他目睹了他的攝影師左眼中彈身亡的全部過程,此后,他每晚都必須開著廣播睡覺,為了驅趕噩夢的侵擾。張翠容自己也是同樣,有次在中東,睡夢之中,隔壁的房子就被以色列的炮彈炸壞了。但這并沒有阻擋張翠容重返中東,因為她想為簡體版的第二本書《中東現場》增加些內容。
有些朋友批評張翠容的《拉丁美洲革命現場》有些立場過于鮮明了。比如張翠容寫道在薩爾瓦多,很多大學生受到了美國的美金資助就高喊反對口號,但是問他民主是什么卻無言以對。
張翠容在這本書的后記中寫道:“我們愛以左與右來區分立場,但我認為有很多時候,根本不是左與右,而是上或下的角度,這就是你選擇站在強者(征服者)那一邊,用精英的角度去認知世界,還是選擇透過弱者(失敗者)的眼睛來審視世情?
張翠容在中東遇到一個猶太教拉比,問他你傳教這么久為什么中東還在流血?拉比說,這種事情不能立竿見影,我只是播下一顆種子,影響會漸漸發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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