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美國總統選舉的選舉人票陸續開票后,特朗普率先獲得超過270張選舉人票。這意味著,特朗普已經贏得了2024年美國大選。
八年前,作為政治素人的特朗普意外擊敗民進黨老牌政客希拉里,當選美國總統。當時的許多輿論戲仿馬克思的歷史性名著,將這一事件稱之為“唐納德·特朗普的霧月十八日”。
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一書的開頭,馬克思引用黑格爾的話說:“黑格爾在某個地方說過,一切偉大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可以說都出現兩次。他忘記補充一點:第一次是作為悲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笑劇出現。”我們可以進一步延伸馬克思的結論:一切可笑的世界歷史事變和人物,也可以說都出現兩次,第一次是作為笑劇出現,第二次是作為悲劇出現。
當某種可笑的歷史事件第一次出現時,還可以被視為一種偶然性的荒誕,一種歷史的笑劇;但是當它第二次出現并且重復自身時,就說明它已經不是一種偶然,而是內含著某種必然性,這種帶有必然性的荒誕,就是一種悲劇;而如果這種可笑的歷史事件第三次重復時,那就說明這種荒誕是這個時代已經無法擺脫的病癥。
一
1988年,福山出版了他的著作《歷史的終結及最后之人》。在這本書中,福山充滿希望地預言人類意識形態演進已經到達終結點,作為人類政府最終形式的自由民主制度已經取得了最終的勝利,未來人們將不再致力于令人振奮的思想斗爭,而是致力于解決世間的經濟和技術問題。
在這樣一種思潮的鼓舞下,西方社會普遍彌漫著一種樂觀情緒,人們普遍相信:一種通過協商和對話而形成的普遍性共識是可以實現的,一個和平、繁榮、實現普遍人權的世界主義是可以期待的。
緊接著發生的蘇東劇變似乎證明了福山的預言。在資本主義的外部敵人消失的同時,其內部的反抗力量——左翼勢力也同時衰敗。在蘇東劇變之后,西方傳統左翼政黨也放棄了挑戰資本主義的嘗試和努力,提出了“政治世俗化”的理論訴求。“政治世俗化”意味著接受自由主義理念成為普世思想的現實,把烏托邦式的革命理想完全驅逐出政治領域。
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以英國工黨、德國社會民主黨為代表的西方左翼政黨集體右轉,徹底接受了新自由主義的理念和邏輯。齊澤克尖銳地批評說,英國工黨完成了保守派所無法完成的任務:自我閹割掉最后一丁點批判資本的激進維度,開始使用他們的對手(新自由主義者)的語言和政策。
朗西埃在其1990年出版的《政治的邊緣》中,把這種彌漫著所謂“現實主義”氛圍的西方社會稱為“政治終結的時代”,也就是一個只有“治理”而沒有“政治”的時代。在這樣一個社會中,各種“哲學烏托邦”或“意識形態”都走向了終結。
在朗西埃所區分的“治理”和“政治”的基礎上,齊澤克發展出了“后政治”概念。他將“‘后政治’的自由—民主立場”界定為一種與新自由主義經濟形態相對應的全球資本主義的政治模式。
在這樣的政治和意識形態框架下,具有真正對抗性的“政治”不僅被壓抑,而且被徹底“排除”了。政治被降低為一種由專家代表的治理性技術活動,而不再是不同社會集團之間的利益爭斗。一切社會矛盾似乎都可以通過技術性的協商、管理、調整而解決,可選擇的政治問題變成了別無選擇的技術問題,一切潛在的不滿和反抗似乎都被消解了。
在這個放棄宏大政治目標、失去真正政治熱情的“后政治”時代,自由主義的“自由—民主”意識形態成為了所謂的“普世價值”,獲得了一種壓倒性勝利,成為“后政治”時代公開標榜的意識形態。
這種“自由—民主”的意識形態霸權將一切試圖根本改變現存秩序的意圖或實踐指責為“極權主義”,將共產主義視為和法西斯主義等同的20世紀政治毒瘤。任何試圖超越資本主義秩序的努力,或者帶有左翼色彩的主張,都被指責為將走向極權主義的“古拉格群島”而被禁止。正如撒切爾夫人所宣稱的那樣,雖然資本主義可能不是最好的制度,但是人類“別無選擇”。
在這種狀況下,圍繞著經濟和階級議題的傳統左右翼政治被拋棄了,政治斗爭被徹底轉化為“邊緣身份要求被承認以及容忍差異的文化斗爭”。
“后政治”時代的左翼雖然關注諸多文化和差異性的議題(如同性戀權利、生態問題、少數民族問題等),但對這些議題的關注和政治化恰恰使得真正重要的核心問題(即“無情的資本邏輯”)被不自覺地回避了。齊澤克把這種對差異性議題的過分強烈關注,比喻為一個強迫癥患者不停地積極說話——其內在目的是為了保持某種真正重要的東西不被改變。
二
與福山等自由主義者的樂觀預言相反,冷戰的終結并沒有帶來一個自由與和平的普遍主義世界。“后政治”時代并不是一個政治終結的時代,是一個以去政治化的形式掩蓋著政治對抗的時代;“后政治”時代也沒有實現意識形態的終結,而是以非意識形態的形式掩蓋著真實的、激烈的意識形態斗爭。人類之間圍繞著階級、種族與文明的對抗和沖突不僅沒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在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歷史浪潮中,全球的兩極分化和階級對立越來越嚴重。少數金融資本家在這個過程中積聚了大量的財富,而大部分勞動者卻因為政府放松了對資本的管制以及再分配機制的弱化而陷于不利境地。
資本和商品的全球流動,在使第三世界國家出現了大量殘酷壓榨勞工的血汗工廠的同時,也使得發達資本主義國家不得不面臨“產業空心化”的問題。貧富差距的擴大、就業崗位的流失以及失業現象的蔓延,使得西方工人階級感受到了作為“全球化的失落者”的絕望,陷入了嚴重的經濟困境和焦慮感。
在2008年的金融危機發生后,西方社會深陷經濟危機與債務危機的泥潭之中無法自拔,移民、宗教、階級等社會矛盾日趨尖銳,恐怖襲擊、難民危機等事件層出不窮。在嚴重的經濟、政治和文化困境面前,在“后政治”框架中陷入虛假斗爭的左右翼政黨和政治精英對此無能為力。民眾迫切需要在傳統政黨之外找到表達和代表其“政治性”利益的渠道和聲音。
也就是說,被“后政治”排除的真正的政治激情,必然要以一種新的形式回返。這種回返的新的政治形式,就是右翼民粹主義。齊澤克尖銳地指出,在“后政治”體制下,右翼民粹主義竟然成為了政治舞臺上唯一抱著真正政治熱情、用反資本主義的話語對人民說話的“嚴肅的”政治力量,“盡管他們是打著民族主義/種族主義/宗教的旗號。”
換句話說,右翼民粹主義的興起是左翼政治背叛的后果。在新自由主義的災難性后果和工人階級的生存困境面前,以身份政治為主要內容的左翼政治處于失語狀態。
即使是作為自由主義者的福山,也敏銳地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指出左翼運動的議程“從對工人階級的強調轉向了少數邊緣群體的要求”,導致工人階級被拋棄了。在政治上被拋棄的白人工人階級隨之被右翼民粹主義所俘獲,形成了一種強調白人男性中心主義的“反向身份政治”。他們將階級議題與種族議題摻雜在一起,提出了保護勞工、反移民、反全球化的競選綱領,為工人階級提供了表達其訴求和不滿的途徑。
近些年來,不論在歐洲還是美國,右翼民粹主義運動都獲得了迅速的發展,在主流政治舞臺中獲得了越來越多的支持。在歐洲,法國的極右翼“國民陣線黨”和德國“新選擇黨”迅速崛起,獲得了越來越大的影響力。他們鼓吹極端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認為外來移民加劇了歐洲的失業狀況和犯罪率,增加了歐洲人的不安全感。在美國,金融危機催生了極右翼的茶黨運動,他們以“拒絕歐洲化、拒絕法國化、希臘化”為口號,主張維護傳統的基督教倫理,反對政府通過財政手段和社會福利制度補貼窮人和少數族裔,反對身份政治和多元文化主義政策。
三
2016年的美國總統大選,就是右翼民粹主義大潮中的一個政治現象。
就像馬克思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描繪的“秩序黨”一樣,希拉里作為資本主義“后政治”秩序的維護者,“建立了一個不可能建立的全包容性(資本主義)聯盟”,這個政治聯盟包括了建制派政客、富豪、經濟學家、知識分子、少數族裔、女性、少數性別性向群體……但是特朗普——這個21世紀的路易·波拿巴,一個在2016年前的美國政壇毫無建樹、看起來“平庸可笑”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卻最終擊敗了這個聯盟。
19世紀的路易·波拿巴的勝利,依靠的是無數分散、狹隘的小農的支持。在《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中,馬克思說:“波拿巴王朝所代表的不是革命的農民,而是保守的農民……不是力求聯合城市并以自己的力量去推翻舊制度的農村居民,而是愚蠢地拘守這個舊制度并期待帝國的幽靈來拯救他們和他們的小塊土地并賜給他們以特權地位的農村居民。”
而21世紀的路易·波拿巴的勝利,則離不開白人中下層的支持。與路易·波拿巴一樣,特朗普代表的不是革命的工人,而是保守的工人;不是力圖擺脫雇傭勞動制度所決定的社會生存條件的革命的工人,而是愚蠢地拘守于舊的全球資本主義體系并期待帝國主義的幽靈來挽回他們曾經的“中產階級”特權地位的工人。
肆虐的新自由主義和全球化,剝奪了西方工人階級昔日的“中產階級”榮光;傳統左翼的蛻變,使得他們失去了昔日的政治代言人;作為其組織力量的工會,也在新自由主義的重擊下日益墮落;白左式“政治正確”話語的蔓延,使得他們在文化場域中受到了越來越多的擠壓,逐漸喪失了精神自信。
在經濟上、政治上和精神上被徹底擊垮的白人工人階級,喪失了對自身政治能力的信心。與19世紀的法國小農一樣,他們也不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保護自己的階級利益”,他們需要一個精神上的“皇帝”,來帶領自己恢復昔日的榮光——特朗普就扮演了這樣的角色。
在2016年大選中,特朗普以排斥移民、黑人、女性和性少數群體的面貌出現,用極具攻擊性的語言旗幟鮮明地反對白左式“政治正確”,成為了白人保守主義者們心目中的英雄。他提出了反全球化和制造業回流的競選綱領,用“讓美國再次偉大”的口號,把“鐵銹區”日益絕望的白人工人調動了起來,攻破了五大湖周邊傳統民主黨的“藍墻”。“鐵銹區”白人工人的反戈一擊,成為特朗普打敗希拉里入主白宮的最關鍵因素。
諷刺的是,被“鐵銹區”人民群眾的小推車“抬進”白宮的特朗普,卻在其上臺之后史無前例地將多位大壟斷資本家任命到內閣的關鍵職位上,形成了“史上最富內閣”。在特朗普的安排下,埃克森美孚公司CEO、溫奎斯特投資集團創始人、CKE餐飲公司CEO、高頻交易巨頭Virtu Financial創始人等人相繼進入內閣,擔任了國務卿、教育部長、勞工部長、陸軍部長……
特朗普建立了一個壟斷資本與中下層群體基于種族主義和排外傾向的政治聯盟,并依靠這個聯盟掌握了世界上最強大的資產階級國家機器——上一次出現這種政治聯盟的時代,是在20世紀30年代。
四
在特朗普執政的近四年時間里,他就像一頭闖入瓷器店的公牛,打破了一切“政治正確”和傳統的政治共識。他直白赤裸地攻擊黑人、女性、同性戀、移民,攻擊奧巴馬的醫保改革和增稅政策,打擊中國等對美國霸權地位形成威脅的新興國家,退出一系列對美國不利的國際條約和組織,赤裸裸地為大資本和美國霸權張目。
他不斷地挑動矛盾,打開了族群撕裂和民族對立的潘多拉魔盒,釋放出了種族主義的幽靈。他以一系列尖銳而直白的政治性的行動和言論,將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虛偽性淋漓盡致地展現出來。他以一己之力,撕碎了統治精英的虛偽畫皮,推動了整個美國政壇的極右翼轉向。在特朗普的帶動下,美國兩大黨的國會議員全面完成了從傳統的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立場向反全球化的保護主義方向轉變。
不得不承認,特朗普是一個“誠實”的西方政客。他處心積慮地要兌現自己競選時的承諾,但總是事與愿違。
對移民和少數族裔的排斥,并沒有改善底層白人的境遇,反而激化了族群矛盾,釀成了席卷全國的黑人騷亂;與中國之間進行的激烈的貿易摩擦,并沒有帶來制造業的回流,“鐵銹區”的就業崗位不僅沒有增加,反而在不斷減少;減稅等一系列刺激經濟增長政策,曾經一度造就了美國近年來最高的經濟增長率和最低的失業率,但是被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了。
壯志未酬的特朗普,在自己最艱難的時段,迎來了2020年的大選。
2020年的美國大選,從形式上來看是2016年大選的拙劣翻拍版,但其內容已經發生了深刻的變化。與四年前一樣,“秩序黨”們先是擊退了來自極左翼的桑德斯的挑戰,然后團結在拜登這樣一個圓潤的老牌政客周圍,試圖打敗特朗普這樣的“意外闖入者”。但是,在“后政治”共識被打破之后,一切再也回不到從前。
四年前的“秩序黨”們像中國20世紀20年代的戴季陶們一樣,舉起他們的左手要打倒左翼民粹主義者,舉起他們的右手要打倒右翼民粹主義者。但是在四年后,作為建制派政客的拜登,也不得不迎合這種日益強烈的右翼民粹主義的情緒。
在競選過程中,拜登強調自己的“鐵銹區”出身,把自己打扮成工人利益的維護者,并提出了7000億美元的“買美國貨”計劃。如果不仔細辨別,還以為拜登錯拿了特朗普的劇本,以至于特朗普要憤怒地譴責拜登“抄襲”自己的競選綱領。
這次大選再次鮮明地表現了美國社會的撕裂,在精英聚集的東西海岸大城市中,大多是支持拜登的人;但是在衰落、貧窮的小城市和廣大的鄉村,則基本都是特朗普的支持者。盡管深處逆境,但特朗普支持者的熱情不減。
在熱忱支持特朗普的人民群眾那里,特朗普政府所面臨的一系列困境,與其說是“特朗普主義”的后果,不如說是“特朗普主義”執行不徹底造成的;在執行“特朗普主義”的過程中所產生的問題,必須要通過更徹底地執行“特朗普主義”來解決。
與四年前一樣,美國幾乎所有的主流媒體和各種民調都一邊倒地熱捧拜登,一開始的開票結果似乎證明了選前民調的正確性。但是特朗普很快展現出了強大的逆風翻盤的能力,在幾大搖擺州都迅速反超并擴大了領先差距,一時間風頭無兩——興奮的特朗普甚至在推特上單方面宣告了自己的勝利。就在很多人以為四年前的局面重演、所有民調機構都可以滾去挖煤的時候,大量涌入的郵寄選票又使得拜登在幾個搖擺州一個一個地成功翻盤。耗時數天、一波三折的開票過程,成功地賺足了全球人民的眼球。
2020年的這次大選,與其說特朗普輸給了拜登,不如說他輸給了突如其來的新冠疫情。面對新冠疫情所造成的災難性后果,特朗普依然有能力讓選戰陷入膠著狀態,這恰恰證明了他強大的群眾基礎和右翼民粹主義強悍的生命力。
特朗普雖然在這場大選中輸了,但特朗普主義卻并沒有輸。
五
大選失敗后,特朗普及其狂熱信徒們并不甘心認輸。他們堅信自己沒有失敗,而是無恥的建制派精英們“偷走了”選票。2021年1月6日,數千名特朗普的支持者發動了“進軍國會山”的行動。他們從全國各地匯聚到華盛頓,沖破了警察設置的數道嚴密布置的封鎖線,占領了象征美國民主最高權威的國會山,坐在了佩洛西等人的辦公室里。這是自1814年英國人縱火焚燒華盛頓以來,美國國會大廈第二次被占領。
這是一場21世紀的“進軍羅馬”行動。如果說20世紀的“進軍羅馬”是一場悲劇,直接導致了墨索里尼在意大利20年的法西斯統治;那么21世紀的“進軍羅馬”則是一場鬧劇。就像當年墨索里尼的信徒們一樣,特朗普的信徒們希望以自己的行動來給自己心中的皇帝加冕,但臣等正欲死戰,陛下卻已先降。面對洶涌而來的輿論浪潮和統治精英的集體抵制,特朗普沒有跟自己的支持者站在一起,而是選擇了屈服。
盡管特朗普未戰先降,但“進軍國會山”行動再次暴露了特朗普及其狂熱的信徒們所蘊含的政治能量。于是,在政治上絞殺特朗普,徹底斷掉其在四年后的競選之路,成為美國建制派精英的共識。
從“國會山暴亂”之后,特朗普就接連遭受到了一系列的彈劾和調查。前后兩次的彈劾,刷新了美國總統被彈劾的記錄;而他作為前總統所遭受的一系列刑事、民事起訴,成為了當代全球政壇的一大奇觀:
2022年8月,FBI闖入了特朗普的海湖莊園,前后搜查長達10小時。
2023年3月30日,紐約州檢方指控特朗普涉嫌在2016年大選期間通過私人律師向成人電影女演員斯托米·丹尼爾斯支付“封口費”,并為此偽造商業記錄。
2023年6月8日,美國司法部特別檢察官杰克·史密斯對特朗普提出刑事訴訟,指控其在離開白宮后非法持有涉及國家安全的涉密文件。
2023年8月1日,特朗普第三次遭遇刑事指控,所指控的罪名包括共謀欺詐國家、串謀妨礙政府程序、妨礙或企圖妨礙官方程序以及陰謀侵犯公民權利。
2023年8月14日,特朗普和另外18名被告人在佐治亞州遭刑事起訴,指控其在2020年總統選舉期間試圖推翻佐治亞州的選舉結果。
2023年12月19日,美國科羅拉多州最高法院因特朗普“曾經參與叛亂”,裁定特朗普在該州不具備2024年總統選舉黨內初選資格。
……
民主黨和建制派精英們試圖祭出“司法武器”,來阻止特朗普參選。但諷刺的是,特朗普每被起訴一次,他的支持率就漲一大截。特朗普就這么在建制派的重重堵截和追剿之下,再次跌跌撞撞地闖入了2024年大選。
2024年3月4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九名大法官一致同意,推翻科羅拉多州法院的判決,恢復了特朗普在科羅拉多州參加總統選舉初選的資格。這也就意味著,特朗普參選2024的司法障礙被徹底排除了。第二天,特朗普以壓倒性優勢擊敗黨內競爭對手尼基·黑利,贏得科羅拉多州共和黨初選。
特朗普和拜登,這兩位早過了退休年齡的古稀老人,在別人只能碰瓷的年紀,為了爭奪一份工作,在時隔四年后再次站上了政治的拳擊臺。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但一場突如其來的變亂,打亂了拜登的再就業之路。
2024年7月13日,在賓夕法尼亞州舉行的特朗普競選集會上,一名男子從距演講臺約140米的一處建筑屋頂向特朗普連開數槍,子彈在特朗普轉頭時,從他耳邊擦邊而過。死里逃生的特朗普,一下子就成了美利堅的英雄。那張他耳朵和臉頰上沾滿鮮血,在特情局特工保護下舉起拳頭的照片迅速席卷全球。在那一刻,特朗普已然封神,成為了一個為美國人民背負十字架的圣徒。
這顆本來射向特朗普的子彈,最終卻打中了拜登。刺殺事件后,特朗普支持率暴漲,很多人甚至認為他已經提前鎖定了勝局。在民主黨內外的壓力之下,拜登被迫選擇退選,把副總統哈里斯推向了選戰的舞臺。
哈里斯的參選,迅速扭轉了民主黨的不利局面,讓這場大選再次充滿了懸念。憑借著對女性、少數族裔等少數群體權利的關注以及建立一個更強大的中產階級的口號,哈里斯重新激活了民主黨選民的選舉熱情。她甚至舉起了“階級斗爭”的大旗,批判特朗普在為“億萬富翁和而企業而努力奮斗”,她則是要“把錢還給中產階級和大眾家庭”。
雖然哈里斯逆勢沖鋒,但他遇到的是經過刺殺事件加持過的圣徒特朗普。與上次大選一波三折的開票過程不同,這次哈里斯輸得幾乎沒有懸念。
六
當19世紀的黑格爾看到馬背上的拿破侖時,情不自禁地把他視為那個時代的“世界精神”:“我看見拿破侖,這個世界精神,在巡視全城。當我看見這樣一個偉大人物時,真令我發生一種奇異的感覺。他騎在馬背上,他在這里,集中在這一點上他要達到全世界、統治全世界。”19世紀資產階級的“世界精神”是拿破侖,而21世紀資產階級的“世界精神”則是特朗普。
從2016年以來,特朗普幾乎以一己之力,重塑了美國政局,也深刻改變了全球政治格局。不論以后的美國是哪個總統上臺,都無法擺脫特朗普所設置的政治議題和政治軌道。無論特朗普這個人看起來如何可笑、如何平庸,但他代表著資本主義在危機時代最后的救命稻草。在新自由主義所造成的資本主義系統性危機面前,把階級矛盾轉化為種族矛盾和民族矛盾,幾乎是困境中的資產階級的唯一出路——整個20世紀的歷史已經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所以我們看到,那個曾經高喊著全球化并向全世界推銷“自由-民主”意識形態的自信的美帝國主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偏狹、保守和不自信,是貿易保護主義、排外傾向和種族主義。這是一個曾經的超級帝國的落日余暉,它越是拼命地掙扎,就會越快地往下沉淪。而這個落日帝國的一切掙扎和沉淪,都會連帶著全世界一起震動。
2016年特朗普第一次參選時,就像是一個口無遮攔的小丑突然闖入了一個表面神圣但實際上虛偽、無恥的宮殿,制造出了強烈的喜劇效果;2020年特朗普的第二次參選,就已經讓美國及全球社會的很多人感受到一絲沉重和擔憂,隨后發生的“國會山暴亂”造成了5人死亡、數百人受傷的悲劇;而2024年的選舉,則更像是一出災難劇,接二連三的刺殺事件、暴力活動,預示著一個更加動蕩的時代的來臨。
所以,同一場戲劇我們連看了三次,但第一次是笑劇,第二次是悲劇,第三次是災難劇。總的來說,是一場大型狗血連續劇。
本文在2020年美國大選結束后所撰寫的《特朗普輸了,但特朗普主義沒有輸》一文的基礎上延伸、擴展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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