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資本已經成為中國社會十分重要的角色，現如今幾乎每個人都必須面對，也都難以躲避它的影響與沖擊，簡直如同空氣一般須臾不離。因此，對當代中國新興資本的評價與看法也就成了人們對當代中國社會看法與評價的重要組成部分。也就是說，對新興資本持怎樣的立場，相應地，對當今中國社會就有怎么的態度。

　　相當一些人對新興資本熱情擁抱，這些人認定在中國新興資本是越多越好、越大越好。他們深度沉浸于對這些資本的迷戀之中，矢志要通過改革開放將新興資本在中國進一步做大做強。而另一部分人則對新興資本相當厭惡，認定這并不是什么好東西，相反，正是新興資本的無序擴張乃至泛濫，才給中國造成了許許多多嚴重的社會問題。因而新興資本在相當程度上就是當代中國社會各種矛盾沖突的根源之所在。

　　但是，不管看法如何，現實中一個不容否認的事實是，當代中國的資本仍然發展變化的進程中，其社會角色與政治功能還走在演進與演化的路上，現如今還遠不到蓋棺論定的時候。現在所應該做的，是在資本逐利本能以外，進一步理性辯證地分析其由此派生的其它社會功能，以加深人們對新興資本的全面認知。

　　一

　　在中國當下的社會歷史條件下，新興資本還具有以下幾項值得重視的突出功能：

　　（一）全面的社會收買功能

　　收買是資本最突出的一個功能。但新興資本的收買并不僅僅局限于經濟領域，收買生產資料和勞動力不過是資本收買功能的初階，只是資本走向強大與成熟的立足點與出發點。在此基礎上，新興資本還把自己所收買的范圍與對象擴大到社會生活的各個要點上：一是收買重點權力人物。現在，政府部門中掌握權力的人有一些已經被資本所收買，還有一些處于被收買、待收買的過程中；二是收買重要知名人士。使越來越多的所謂大咖、大腕以及各路名家“精英”都薈聚在新興資本的麾下，為之所使使用；三是收買黑社會。舊中國買辦資本曾經豢養一大批黑幫，對此人們都耳熟能詳。現如今中國的新興資本也直接間接地收買各種流氓打手、黑社會階層，將他們當做資本遂行權力的得力工具；四是收買各種榮譽、良心、身份、頭銜等等。正像人們所看到的那樣，當代富豪大款們頭上往往都堆滿各種榮譽、頭銜（當然，有人曲意奉送，人家也只是卻之不恭，“笑納”而已，但彼此心照不宣），如同塑造廟里金光閃閃的神像一般，來塑造資本者自己的外表金身。

　　上述種種收買可謂全面、系統。現實中人們對此大都有真切的感知與感受，盡管角度各有不同，但一個總體性的共識是，這些收買活動目前在中國都已經達到很高的水準和很普及的程度。

　　（二）深度的意識形態改寫功能

　　在收買的基礎上，新興資本的進一步發展還在大范圍、大面積地改變和改寫人們的實際生活。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在新興資本的沖刷之下，如今的中國同三十年前的中國無論在“形而下”還是“形而上”層面，都發生了翻天覆地般的變化。當然，導致中國發生如此巨變的動能并非僅僅來自于資本，但資本在其中所起到的作用十分突出。就意識形態而言，新興資本的改變與改寫功能有幾點特別值得注意：一是改寫歷史與價值觀念。即按照新興資本的需要改寫過去的歷史，這是全球通例，中國也不例外。譬如重新謳歌地主資本家的善良與正義、重新書寫革命的罪惡等，為其祖先證明，為自己尋找歷史合法性。人們所經常指責的歷史虛無主義，其實此問題的關鍵是新興資本的迫切需要。一個時期以來歷史虛無主義之所以在中國大行其道，其底蘊概在于此。在現實層面，則是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等思想觀念的改變，譬如從“窮且益堅”到“笑貧不笑娼”的蛻變等；二是改寫既有的社會原則與公共定理。譬如從“打土豪、分田地”到“私有財產神圣不可侵犯”的轉變，從剝削有罪到剝削有功的轉變等；三是改變規矩、習俗。在資本的催化下，人們的好惡也發生顛覆性的變化，真、善、美與假、惡、丑之間出現驚人的乾坤大挪移。譬如，可以預料的是，現如今如果再次上演“白毛女”這部戲的話，那么相當一部分人所譴責的對象將不是黃世仁，而是楊白勞，這個著名戲劇里的正反角色將在相當程度上被顛倒過來，甚至從法律到道德都將被如此顛倒。

　　（三）現實的利益關系重塑功能

　　資本歷來都是再造與重塑社會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的重要力量。當代中國的新興資本也是這樣。從區域經濟關系看，現如今中國東南沿海占全國經濟比重的大部分，尤其是長三角、珠三角等地區，更是生產與經濟活動高度密集與高度活躍之區，由此導致中國沿海、內地以及西部之間發生了嚴重的失衡。究其內在動因，就是新興資本的作用，資本在經濟領域自然和本能活動、運作的固有固有規律，塑造了當代中國國民經濟的總體格局。

　　從社會經濟生活領域看，也是這樣。當下中國社會所發生的貧富分化進程及其所帶來的社會面貌變化，不過是新興資本重塑與再造中國社會利益關系和利益格局的必然結果。正是在資本力量的沖擊下，社會生活方方面面都在發生順應資本需求的變遷，這是一種適應性的漸變，具有緩慢、持久的特點，并且在相當程度上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概括地說，一切所謂“時髦”、“摩登”風潮，追本溯源，無不是新興資本力量所推動的結果。正如人們經常瀏覽網絡媒體的人們所注意到的那樣，新媒體上漫罵、誹謗、詛咒的帖子一直大行其道，它們囂張跋扈、橫行無忌，往往都掀起很大的風潮，把說理文明的聲音淹沒覆蓋。有人誣稱什么“愛國主義是流氓的庇護所”，其實恰恰相反，在當代中國，新興資本中的無良部分才真正是流氓的庇護所。黑社會之所以屢禁不絕，現代流氓之所以招搖過市，敢于大叫“我是流氓我怕誰”，根本原因就是有這些無良資本為之撐腰打氣，使他們無懼衣食之憂而可以放手肆虐。

　　二

　　上述這些簡單的事實，引發我們思考如下幾個問題：

　　其一，在新興資本的全面收買之下，會不會形成控制中國社會隱形背景的資本利益聯盟

　　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伴隨資本向上攀登、向下扎根、橫向拓展的同時，一個以新興資本為核心的跨領域、多功能大網在中國已隱然成形，不但造就了諸多的力量結構與杠桿，而且構成許多社會現象的本質動力。腐敗問題可能就是其中之一。記得當初腐敗剛上升成為熱點問題的時候，一些人把中國腐敗問題的根源歸咎于封建特權，并且拿“絕對權力導致絕對腐敗”為理論根據。現如今，人們通過大量的事實終于明白，當今中國腐敗不能說沒有封建余毒的作用，但主要動因并非如此。腐敗問題之所以演化成今天這個樣子，主要是資本運作與收買的結果。可以說，沒有新興資本的泛濫肆虐，就不可能有今天彌漫全社會的腐敗現象。

　　因此，在今天的中國，以新興資本為紐帶所塑造出來的新結構遠不是一張大網那么簡單，更像是一種新型的社會聯盟。這一新型的聯盟以資本為核心，收買多種力量為其所用，這其中既有掌握公權力的官員，也有掌握話語權的知識分子，還有能夠沖鋒陷陣的流氓打手，他們共同結成了權、錢、力之間的神圣同盟。雖然目前還不是什么政治組織，更不是什么政黨，但已經成為不可忽視的既得利益勢力集團，如同叢林一般在中國大地上瘋長。

　　其二，在新興資本的深度改寫之后，會不會形成控制中國主流思想靈魂的資本文化體系

　　歷史經驗證明，金錢往往同宗教一般，總是極力地區域侵蝕和占領人們的心靈世界，金錢拜物教或者拜金主義由此而來。資本就是這樣，資本侵蝕占領人們心靈的直接后果，就是塑造出以資本為底蘊、適應資本需要的文化體系，這其中包括相應的思想邏輯、價值體系以及倫理觀念，這就是所謂的資本靈魂。現在，這一跡象在中國也已經表現得相當明顯。甚至有悲觀的估計認為，資本文化后來居上，已在相當程度上將革命文化打翻在地，目前正在侵蝕和替代傳統文化。如果說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在中國式現代化的歷史進程中正遭遇多重挑戰，那么最大的挑戰就來自這里。

　　這是否是一種歷史的進步呢？

　　常識告訴人們，有錢不等于文明，“富裕”與“進步”并不能簡單地畫等號（參閱筆者文章《有錢不等于文明，而有可能沉淪墮落》）。歷史上的羅馬帝國曾經是這樣，富甲一方的大宋王朝是這樣，現如今很多資本主義國家也是這樣。在這些現在化的資本社會中，資本靈魂占有相當顯著的地位，導致人類在相當程度上走向自己的方面，發生嚴重的異化問題。當下中國也出現了類似現象，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一些許家印式的經濟暴發戶，并不是表面上被打扮得那么光耀的正人君子，相反，卻往往都是些盜賊無賴或者徇私枉法之徒捷足先登。

　　因此，在資本靈魂之下，中國社會究竟是通往光明還是走向沉淪，無數人為此而滿懷殷憂。

　　其三，經過新興資本的重塑和再造，會不會形成控制中國政治經濟生活的資本統治秩序

　　自古以來的一大難題是，窮人真的能夠翻身嗎？應該說，在一定的政治框架下，窮人翻身確實能夠做到。但是在整個世界處于資本主義體系之下，這樣的政治框架是很容易被資本統治者瓦解、顛覆，被無情地重塑與再造的。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就是很好的例子，曾經的工農聯盟政權在回歸資本主義后，理所當然要重新“以資本為主體、為中心”來安排社會政治經濟生活秩序。

　　中國社會也在相當程度上接受著資本的重塑與再造。相應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也出現了適應和滿足新興資本需要的新秩序。這樣的跡象目前已經很明顯，具體表現，一是按金錢多寡排序的事例比比皆是，所謂各種“榜”是也；二是按資本大小分配權力的現象屢見不鮮，譬如各種“代表”、“委員”之類；三是資本左右輿情、風潮的能力日益彰顯，呼風喚雨的本領與能力越來越大。凡此種種，無不證明，圍繞資本利益要求，重新構筑社會政治經濟生活秩序，這樣的演變進程正在一步步成為客觀現實。

　　三

　　由于資本的上述功能及相關社會影響，導致理應作為國家主人的人民群眾憂慮重重，執政黨也不得不慎重對待。因而，新興資本在中國的未來前景也難免混沌不清。目前主要聚焦在兩個問題上：

　　一是新興資本在中國將有怎樣的未來？目前看，還有很大的不確定性。一方面，現有的理論邏輯與政治架構難以消除人們對未來種種不確定性的擔憂；另一方面，未來的前景還要取決于新興資本自身在中國的表現。畢竟歷史的前進從根本上取決于人民的選擇和推動，這是誰也改變不了的客觀規律。

　　二是當前階段該怎樣對新興資本予以引導和規范？以目前情形看，這方面雖然有成績，但失誤與失敗也是明顯的，甚至發生了一些令人驚心的嚴重問題。反映出相當一些有政策話語權的人，對新興資本只講鼓勵促進，不講引導規范，導致問題越積越多、越多越險。由此可知，新興資本在中國的發展并非可以水到渠成、船到橋頭自然直，指望資本本性所帶來的弊端及危險趨勢，隨著經濟發展與技術進步就自然而然消除，完全沒有可能。因而，迫切需要找到強力引導和規范資本發展的有效辦法。敢問路在何方，這是中國社會所面臨的一個突出問題。

　　當然，前提是政策制定者要有清醒的頭腦和正確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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