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美國軍官在以色列大使館前自焚,抗議美國和以色列的帝國主義行徑。這個自焚的軍官讓我想起了全泰壹。
他和全泰壹很像,都是抗爭的勇士,都試圖用合法的渠道發聲,都發現法律并不能保護他們,最后都走上了自焚抗議的路。
這個美國軍官是一個善良的人,用自己的聲明抗議帝國主義的暴行。
他自焚后,美國官方試圖淡化此事,我看新聞上有稱他有精神疾病,也就是說,美國有意無意將此事和個人的特征關聯起來,試圖淡化此事和美國的帝國主義行徑的關系。
這是此輪巴以沖突中第二例自焚。
但是,自焚并不能阻礙美國的帝國主義行徑。
60年代美國的反戰運動是群眾運動,是上街、游行、發動群眾的運動。真正的力量在群眾本身。如果要燃燒生命,應該將有限的聲明綻放在發動群眾的艱苦工作之中。
美國人民的未來,不在于自焚,不在于任何個體性的抗爭,而在于美國人民能否在當前的條件下以某種形式組織起來,對抗帝國主義。
一個善良的人,值得尊重,他自焚抗議的方式,我們深感惋惜。
全泰壹也是這樣。
上個世紀70年代,韓國經濟高速發展,但是發展的收益主要被富人占有,工人不過是富人發財的肥料。他們工作時間很長(每天超過12小時),工資很低,工作環境很差,他們經常被管理人員辱罵。他們被韓國主流媒體稱為光榮的“產業戰士”,但是除了廉價的榮譽外,他們得不到任何東西。
一個工人在詩歌中控訴:
“也許我是一架機器,一刻不停地焊接著,被傳送帶推過來的零件,如機器人一般重復著千篇一律的動作。
也許我們是養雞場的雞,縛在雞架上排成整齊的一列,在昏暗燈光下按節奏拍打翅膀,音樂節奏越快,我們下蛋越多。也許我們已經變成沒了精氣,再也不能下蛋的病雞。也許我們已經成了,只配送進肯德基伙房的雞…………
他們,也許是吞噬雞蛋的一伙強盜!也許他們是把人變成機器,變成消費品,變成商品的一伙道貌岸然的合法強盜!慈祥的微笑,高雅的修養,富足燦爛的光輝,也許本應屬于我們!他們在我們的血和淚、絕望和痛苦之上,把我們的歡笑、我們的高雅和光輝洗劫一空。
也許他們就是一幫吸血鬼!”
全泰壹就生活在這樣的韓國,貧富分化巨大,工人沒有地位和尊嚴。
全泰壹是一個裁縫,他在一個名為平和市場的地方工作。這里“長約一個街區……散布著前店后廠式的服裝廠和服裝店,雇用著2萬名年輕工人,其中90%為婦女,年齡大約在14~20 歲之間。”
這些女工在狹窄的房間里工作,工作間是“地面離天花板不到4~5英尺高的小格子”,“既見不著陽光也沒有通風設備。”
她們的工作時間非常長,“一般被迫一天工作14 小時”,得到的工資僅夠糊口。
全泰壹是裁縫,工資遠比她們高,按書中記載,全泰壹的工資大致是她們的五倍。全泰壹沒有因為自己的高工資就看不起這些女工,他非常關心這些人。一天,他寫信給朋友說:“我們通常早上八點半開始工作,晚上十點到十一點半收工。你對此是怎么看的?難道你不認為這讓人太疲憊了嗎?一天14 小時呢!這些年輕女徒工怎么能受得了這樣長時間的工作?”他接著寫道:“盡管不讓她們享有適宜的環境,但難道她們就不是有著人類脆弱性的人嗎?親愛的元淑,作為裁縫,我必須整天與她們呆在一起,這對我來說太痛苦了。十四歲的年齡,她們還是孩子,但她們必須整天累死累活地干這樣辛苦的工作,然后還要因沒有及時做完活而經常受到裁縫的責罵。在吃午飯的時候,她們吃的是從家里帶來的一小包飯團,就像大象吃幾個餅干一樣”。
全泰壹痛恨社會中一切不平等,他經常在信件中痛斥社會的不公。他模糊地感到工人的痛苦是階級對立造成的,“雇主花200 韓元吃一頓午飯,而年輕工人三餐只能吃50元,這是一種不人道的事情……為什么這些純潔的年輕女孩得成為骯臟貪婪的富人的肥料?難道這不是社會現實嗎?難道不是富人統治著窮人嗎?”
然而,主流社會對這一切熟視無睹。他們賦予了韓國工人“產業戰士”的稱號,他們一邊在媒體上贊揚勤勞的產業戰士,一邊在工廠里壓迫每一個被稱為產業戰士的韓國工人。他們報道著經濟的高速發展,把資本的每一次增殖都鼓吹為全社會的勝利,他們試圖掩蓋階級社會中的每一聲哀嘆,他們把工人的每一次哀嚎都視為“麻煩的小事”,他們把每一次抗議,看做不顧民族大義的工人在給政府抹黑。
就是在這樣的社會里面,全泰壹自焚了。
全泰壹之前沒有想過自焚,他希望通過其他手段來維護工人的權利。
一次偶然的機會,他發現了韓國的勞動法居然有很多條款都是在保護工人的利益。他異常興奮,如饑似渴地鉆研勞動法。他帶著周邊的工友學習勞動法,鼓勵他們依法維權。
他還參加了一個當地的勞工團體“三棟會”(幾個裁縫組織的互助協會),在“三棟會”幫助下,他進行過很多調查,并將調查結果寄送給勞動局、報紙,揭露老板的違法行徑。他甚至還給總統寫過請愿書,言辭懇請地請求總統幫助他們。
然而,一切都是徒勞的。
紙面上的法律得不到執行,對工人的保護性條款更像是一種赤裸裸的諷刺。全泰壹不知道,法律在本質上是階級力量對比的集中體現,當無產階級的力量不足時,保護他們的條款不過是一紙具文。
在一切合法的努力都無效之后,全泰壹陷入了極端的失望。
他不明白,為什么主流社會如此冷漠,為什么勤勞的工人只能這樣生活,為什么號稱公平正義的媒體對勞動者的苦難熟視無睹,為什么道貌岸然的官員對他們不理不睬。
他不甘心,他要燃燒自己,照亮整個黑暗的時代。
1970年11月13日下午,在首爾的服裝工業區,全泰壹組織了一場小規模的抗議活動。十幾個年輕工人高呼口號,要求改善工作條件。警察迅速聚集,鎮壓這些居然敢示威游行的工人。
在警察追打工人的時候,全泰壹消失了,等他再次出現的時候,他的身上澆滿汽油,他點燃了自己,任烈焰在身上灼燒。在烈火中,他拿著韓國的《勞動標準法》高聲呼喊,“我們不是機器!”“不許剝削工人!”
臨死前,他對同伴們:“請不要浪費我的生命!”他對自己的母親說:“媽,請完成我沒有成功完成的任務。”
全泰壹是一個善良的工人,是一個勇敢的工人,在黑暗的時代,他試圖燃燒自己,給夜空帶來一點點的光亮。
但是,真正能改變工人命運的,不是個體和資本的抗爭,哪怕這種抗爭以最極端的形式出現。真正能改變工人命運的是階級和階級的斗爭。
70年代解放神學傳入韓國,韓國宗教人士將其本土化為“民眾神學”。一部分傳教士走入工業區,他們所在的輕工業區多為女工,受到資本和性別的雙重壓迫。他們“最初的目的是為了宣揚博愛,調解工人和老板之間的矛盾。”但在他們見到工人的具體苦難后,他們改變了空洞的說教方式,試圖在幫助工人爭取具體權益的基礎上傳播教義。
這是韓國工人運動中關鍵的一步。
試圖在工人中傳播教義的教會人士,幫助受到階級壓迫急需組織起來的工人爭取權益和建立獨立工會。于是出現了韓國歷史上極具特色的一幕,唯物主義的戰士在戰斗之初,抓住的卻是唯心主義宗教這個工具。
整個70年代,韓國的獨立工會運動,隨處可見宗教的身影。
工人的每一次努力都會遭受政府的鎮壓。這種鎮壓起到了兩個效果,一方面暫時地打壓了某個具體的工廠,另一方面,“政府將一些活躍分子趕出工廠,(卻)使得活動家在廠外的相互聯系得到發展,塑造出了一批獨立和全職的工人活動家。這些被趕出來的工人活動家反而發展了不同工廠之間的斗爭,這是政府政策的諷刺性結果。”
1979年樸正熙被刺殺后,韓國政治曾出現短的真空,人民感受到一定的言論自由,工人也不失時機的提出漲工資的要求。全斗煥上臺報復性鎮壓,制造了“光州慘案”。
在這個過程中,所有人都看清楚了,扼殺工人的不只是資本家和警察,而是他們背后的整個政權。
當工人的意識快速覺醒的時候,教會以溫和博愛的面孔出現要求調解。形勢的發展太快了,教會已經跟不上了。就這樣,在工人運動中起過重要作用的教會,逐步走向了運動的對立面。
乘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韓國的民主運動遭到鎮壓后,終于轉而同勞工結合。
新生力量開始登臺。
一批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理論的學生,毅然拋棄了自己的小資生活,隱瞞身份進廠打工(韓國歷史稱其為“學卒”),組織工人,啟發工人。
這個時候,歷史已經來到了八十年代,離韓國軍政府倒臺,只有不到十年了。
軍政府垮臺后,韓國工人并沒有獲得解放,自由派資產階級竊取了人民斗爭的果實,成為了新的統治者。剝削者又活躍起來了,他們唱啊、跳啊。
幾十年對我們的生命來說,也許就是一輩子、半輩子的事,但是對整個歷史來說,彈指一揮間。
韓國的統治者試圖把人民短暫的失敗宣布為歷史的永恒,對這些人,歷史的辯證法露出了狡黠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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