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民毛星火起訴作家莫言，如果拂去浮在表層的民族主義和愛國主義說辭，更像是一次消費者對生產者的維權行為，從法律角度看，較之英烈法，也許更適用于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作為圖書的文學作品，其本質屬性是商品，當消費者（讀者）認為某作品（商品）侵害了自己的權益（這種權益包括物質和精神上的），是完全有權利向侵權方（作者及出版方）索賠和提起訴訟的，此類案件，在西方所謂民主國家也時有發生，并不稀奇。但現在，這樁尚未立案的民事訴訟，卻因為某些人和政治勢力的蓄意操弄，在輿論場上掀起了一場激烈的“左右之爭”，近幾天，更是因為環球時報前主編胡錫進以及“老右派”鐵流等人的推波助瀾，出現了蔓延和升級的態勢。

　　此前我曾經分析，胡錫進和毛星火因起訴莫言引發的爭斗，只是民族-國家主義精英愛國者與草根愛國者之間的沖突和撕裂，與左右并無多少關聯，毛星火本人也公開否認自己是“左派”，多次聲稱他只是一名“愛國者”。然而，胡錫進從一開始介入紛爭，就極力把起訴事件往政治上推，不僅給毛星火扣上一頂頂諸如“極左”“民粹”“搞文革”“反改革”的大帽子以及“殺活魚”“賺流量”之類的攻擊，還上升到“對黨領導憲法秩序下寬松和自由的沖擊破壞，為迫害文學創作者用嚴重政治定性打擊，打開了一個新的空間”的高度，特別是在兩會召開之際，他直接喊話高層對毛星火們“動手”，而另一位“老右派”鐵流也赤膊上陣，除了跟胡錫進一樣扣大帽子和破口大罵外，還明確要求官方以“尋釁滋事”給毛星火定罪。再加上其支持者在網上一片喊打喊殺之聲，他們通過權力干預乃至鎮壓異見者的企圖昭然若揭。

　　至此，起訴莫言事件已經起了明顯的變化，從一開始的愛國消費者維權，演變成了一場左派與右派的爭斗乃至單方面對左派實施打擊的政治行動。這是我沒有預料到的。但細想也絕非偶然，胡錫進們遲早要跳出來，這是他們的階級立場決定的，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

　　關于所謂“左右之爭”，在中國社會的確是一種客觀存在，互聯網上的沖突表現得尤其激烈。但由于網絡的特點，左右雙方的觀點都有擴大甚至誤讀的傾向。正如一位公眾號作者指出，現實世界，更強大的是“右”，而不是“左”。網上左派無力的叫兩聲，搞搞行為藝術，都要被老胡防患于未然，批倒批臭，這也太慘了。寬松應該同時寬容“左”和“右”的聲音，并不是對“右”的聲音寬松才算寬松。 他認為，互聯網輿論場應該比現實世界更寬松，網上應該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在網絡上，“右”的聲音不少，“極右”的聲音，也能看到很多。每天找出成百上千條不算難事。有“極右”的聲音，自然會有“極左”。互聯網輿論場的光譜，本應覆蓋更廣。

　　然而，胡錫進恰恰相反，他一邊大唱“多元包容”高調，一邊有意將實則處于邊緣和弱勢的“左”夸大為洪水猛獸，甚至做出與現實完全相反的所謂“寧左勿右”的虛假陳述，這就不只是一種正常的思想表達，而是一種別有用心的引蛇出洞式的政治誘導了。

　　這使人不得不對右派們一向標榜的自由主義立場產生懷疑，正如一篇署名“常征”的文章所說：“即便按照最嚴格的自由主義標準，毛星火的行為也無可挑剔，因為無論是新右派也好，資深右派也好，他們總是喜歡標榜自己是信仰自由主義的，標榜自己是文明的。但是，在對待毛星火起訴莫言這件事情上，人們所看到的，卻是十足的野蠻，是不折不扣的法西斯！對待不同意見，他們一點也不講“包容”、“多元”，至于“我不贊成你的觀點，但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之類信誓旦旦的話，早丟到爪哇國了。”

　　常征的話可謂一針見血。盡管胡錫進并非通常意義上的“右派”，對他的準確定位應該是“民族主義右派”（簡稱“民右”）。相對于自由主義右派，“民右”更具有強烈的體制特征，即擅于利用和憑助權力打擊異己力量，下起手來比自由主義右派更狠，更加說一套做一套，因而也更加有效，例如近些年頻頻出現的民企國企之爭，司馬南和聯想之爭等等。“民右”都屢屢得手，總是以民左被打壓甚至消聲而告終。

　　這一次，胡錫進打出的一連串輿論加政治的組合拳，一招比一招狠，大有一舉蕩平“反賊”之勢，讓缺少體制資源的對手漸漸力有不支。但就在這時候，一篇署名“人民日報社幾位老干部”的公開信，使局面似乎發生了一點微妙的變化。該文對胡錫進涉嫌違反黨的組織紀律和政治紀律的問題提出了十大指控，其中如“鄙視愛國主義正能量”“以權謀私”“為辱軍辱國者辯護”等等。雖然我不贊同用權力解決思想和不同政治觀點之爭，老同志的價值取向也有明顯的“民左”味道，但對于一向倚仗體制權力打擊論爭對手的胡錫進來說，也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目前很難預估“老同志”借助權力反擊胡錫進以及他代表的力量的努力能否奏效。而從他們的文章剛一冒頭就遭到全網封殺來看，等待毛星火們的雖然不至于真的是“無妄之災”，卻也沒有理由樂觀。

　　但正如我此前在一篇文章中所說，這起事件，無論結果如何，都將促使“毛星火一類認識到胡錫進真面目的草根愛國者，陷入深度信仰危機，其中部分人可能會投入自由主義陣營，而另一部分人將從幻滅中覺醒過來，找回迷失已久的階級意識”，從而使無產階級的力量得到壯大和發展。對以復興社會主義為己任的左翼來說，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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