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之秋”背后的統治基質

“1%的民有、民治、民享；美國上層1%的人每年圈走將近1/4的國民收入，若以財富而不僅僅拿收入作比較，這塔尖上的1%控制了當下美國40%的財富；一個社會在財富分配方面的差距越嚴重，富人就越不愿意在公共需求上掏錢；富人還都害怕大政府，大政府會運用權力調節貧富，取走他們的部分財富并投入于公共利益；之所以出現如此巨大的社會失公，最明顯的原因就是稅收政策的失衡。富人的很大一部分收入來自資本收益，奧巴馬下調資本收益稅率，相當于讓最富有的那部分美國人搭乘免稅的順風車；今日美國不平等的狀況，很大程度上應歸咎于資本寡頭對金融系統的操縱；事實上，所有美國的參議員和大多數眾議員赴任時都屬于塔尖1%者的跟班，靠塔尖1%者的金錢得已留任，他們明白如果把這1%者服伺好，則能在卸任時得豐厚的犒賞。”

以上6小節帶引號的分析若由中國的某位學者說出口，在中國的網絡上難免會引來“網絡意見領袖”的一片噓聲，并將這名學者扣上“五毛黨”的高帽。但這位學者是2001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原世界銀行資深副總裁兼首席經濟師約瑟夫-斯蒂格利茨。

被不少唯美國人是從的中國人當做“神靈”的斯蒂格利茨，今年5月在美國知名雜志《名利場》發表了題為《1%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強烈“反思美國”的檄文，無情地抨擊華爾街的金融寡頭對美國經濟、政治和社會生活的全方位控制，認定美國已經自我播下了社會動蕩的種子。

果然，此文發表4個月后，“阿拉伯之春”演變為“華爾街之秋”，抗議者打出了“美國早該來一場無產者革命”的口號，而約瑟夫-斯蒂格利茨則很快專程趕赴紐約示威者營地聲援抗議。

“占領華爾街”運動目前呈現的核心訴求是：抗議華爾街奉貪婪為金科玉律；抗議政府用窮人的稅款救助富人；抗議政府無視底層民眾失業失房的困境；抗議國家政治運作和社會決策深受金融寡頭和資本財團的任意擺布……

公允地說，上任不逢時的奧巴馬并非不想遏制美國的頹勢，也并非對民怨、民憤全然不屑于顧。舉個例子，奧巴馬新政最重要的撫民舉措之一——醫改法案本當惠及5000萬無基本醫保的美國底層民眾，但共和黨不僅百般阻撓，而且還對政府提起違憲起訴，楞是弄得醫改法案成為一張廢紙。

所有這些只能說明，對于依然頭戴”世界一哥“光環的美國，在政府被政客加金融寡頭死死捆綁，被極端民主——兩黨寡頭政治摧殘到虛弱無力的情形下，“占領華爾街”昭示的是大國興衰的歷史邏輯。

準確定義美國當下政經制度的優劣是復雜和困難的，但化繁為簡，美國當下政經制度的基本內核就是社會的運行及利益分配規則，皆需看資本尤其是寡頭資本的臉色行事。資本以及作為代理人的政客及國會，處于美國經濟、政治、財富和社會秩序的絕對支配位置。資本寡頭們對美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擁有說一不二的特權。

這就是百年“世界一哥”真實的國家基質。當這種徒有民主、自由、博愛虛名（至少已遭嚴重異化）的國家基質演變到極致，看似一人一票選舉勝出的總統和國會議員，都必須與資本結盟，這早已是當代美國制度的基本底色，也是美國社會運行的最大金元政治潛規則。

“華爾街之秋”對中國的教訓

作為分析思考的一個難得案例，中國人應當摒棄傳統意識形態眼鏡，客觀評估“占領華爾街”騷亂對美國造成的實質沖擊及沖擊程度。

在我看來，騷亂的參與者不但缺乏強有力的組織，其政治訴求還含混不清，時至當下，騷亂的參與者始終提不出清晰而可供具體操作的改良主張。因而，它也不大可能引發一場改變美國“顏色”的暴力革命。

但是，“占領華爾街”運動應當對中國的“大多數”產生足夠的常識性警醒：第一、資本和自由市場經濟的弊端是娘胎肚子里帶來的，當資本不受約束，市場自由不受節制，經濟和社會注定會走向失衡；

第二、任何國家體制都互有利弊，都是受特定歷史條件左右的階段性產物，我們無意于輕率否定西方的國家體制，更不可輕薄甚至作踐自身的體制選擇，就如鞋子是否合腳，只有穿者的感受才是最真實的；

第三、沉迷于和固執于將西方體制視為解決中國包括世界其它國家“欠發展”、“欠現代”的萬能鑰匙，不但幼稚糊涂而且荒唐可笑；

第四、辯析“占領華爾街”騷亂需要脫意識形態化，正視和化解我們自身的發展困境（惑）更要脫意識形態化。一方面，我們這些年發展得不慢，紓緩民怨民憂的決斷、行動、速度、成效也有目共睹，但另一方面，對我們自身已有的“有目共睹”，也大可不必刻意與我們的體制作“人為的捆綁”；

第五、必須正視中國社會日漸突出的一個危險傾向，那就是輿論對中國社會的公平訴求越來越理想化、情緒化和過急化，無論網絡表達還是坊間熱議，要求短期內化解歷史積累矛盾的聲音過于激進，這有形無形地加劇著中國社會對公平的種種虧空感受。這種局面若不能有所遏制，解決中國社會公平問題的難度非但得不到減輕，反倒會繼續增加難度；

第六、人類社會演進為民族國家后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完美的國家體制，今后也不會有。評價國家制度的優劣，關鍵要看所選擇的制度是否與國情大體匹配，是否具有不斷自我調節、自我完善的內在遞進動能，能在社會現實和民眾訴求之間尋求到不同發展階段的不同平衡點抑或叫適應性；

第七、應當逐步在更多的國人心中確立起只有基于現實國情、堅定走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歷史自覺和民族自信。

“美國病”的核心是實體經濟衰落

我把10年前的“911”事件作為美國走向衰落的歷史新起點。很大程度言，今日被某些稍清醒的西媒視為美國衰落表征的“美國病”之病根，其實從“二戰”結束時就已開始種下，這反映于半個多世紀來美國所奉行的內政外交政策的方方面面。

最近的10年間，“美國病”的病情仍在持續惡化中，“占領華爾街”騷亂既是“美國病”加劇發作的最近表現，又系“美國病”發酵為“華爾街之秋”的邏輯必然。而當下無從挽回的美國金融霸權資本主義的深度危機，則早已為“華爾街之秋”埋下了歷史伏筆。

美國當下所有的社會、政治、債務、就業乃至極端消費文化等一系列難局皆與金融資本霸權主義導致的美國實體經濟的長期虧空有關。美國最初由實體經濟的強盛發家致富，但“二戰”后發展到極端的金融霸權資本主義已將美國社會的經濟基礎基本掏空。在此我只舉一組統計數據：1950年，美國制造業占GDP61.7%，2007年下降至11.7%。同期美國的貿易逆差上升至8538億美元，而美債余額則逼近年度GDP總額。

一個大國長期寅吃印糧還楞要充當世界警察，最終結局會如何，無須深奧的學理進行解析，僅憑常識連中學生都能找到正確答案。縱然，在過去的數十年間，美國利用金融霸權屢屢開打沒有硝煙的“貨幣戰爭”滿世界巧取豪奪，一直打到找不到對手——別人都不玩了，華爾街的泡泡也就吹破了……

有中國學者撰文以為，“‘占領華爾街’或將推動美國重新走出困境”。然而，我敢說美國未必有那么幸運。因為說到底，當代資本主義絕對不像中國某些學者所迷信的那樣，是“人類經濟社會形態的歷史終結”而注定只是“歷史的一頁”，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社會則提前透支光了資本主義曾經擁有的階段性完美無缺。而資本主義積極因素一旦被透支殆盡，其固有的貪婪就必然走向極端，此時，貪婪徹底消解了美國政府傾聽民聲及美國社會自我糾錯的能力。謂予不信，咱們10年后再議。

 作者系《東方早報》首席評論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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