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網首頁文章《中國工人階級的憂傷》告訴我們，在1998年到2003年之間，當時中央政府提出“三年完成國有企業脫困”。可是結果卻是除了少數有資源壟斷優勢的大型企業之外，其余數以十萬計的企業被“關停并轉”，約3000萬的產業工人被要求下崗。當時還沒有建立社會保障體系，實行的是工齡買斷的辦法，一年工齡在各省的價格不同，東北地區大約是2000元，江浙一帶則是800元到1000元——也就是說，一個工齡三十年的工人拿了幾萬元錢就被扔到了馬路上。

　　南方地區因為商品經濟活躍，下崗工人投親靠友，或者自主擇業，很快就能找到工作，而在一些老工業基地，往往一家兩代人甚至三代人都在一個工廠，在過去幾十年里，他們被當成是“工廠的主人翁”，從來沒有想過要離開工廠，也從來沒有培育自主謀生的技能。一旦失去工廠的工作，立即一籌莫展，或者自生自滅，貧病而死，或者淪落成流氓無產者。比如一部名叫《鋼的琴》的電影告訴我們，一群下崗工人為了生計，他們現在的身份是大嫂級歌手、小偷、黑社會團伙的小頭目、打麻將還耍賴的賭徒、殺豬專業戶，等等，等等。他們已經被當今社會所拋棄。

　　該文作者于2002年曾到沈陽鐵西區做下崗工人情況調研。在計劃經濟年代遼寧省有“國老大”之稱，沈陽鐵西曾是中國最著名的機械裝備業基地，從日據年代就開始建設，1940年代有“東方魯爾”之稱，新中國成立后，這里又是“一五計劃”的重中之重，蘇聯援建的“156工程”中有三家建在鐵西。這里還有全國最大的工人居住區。上世紀90年代末期之后，鐵西區江河日下，成了下崗重災區。該文作者去調研一周，目睹情況之悲慘，觸目驚心，其中聽到的兩則真實故事如下：

　　當時鐵西區很多工人家庭全家下崗，生活無著，妻子被迫去洗浴場做曖昧生意，傍晚時分，丈夫用破自行車馱她至場外，妻子入內，十幾位大老爺們兒就在外面吸悶煙，午夜下班，再用車默默馱回。沈陽當地人稱之“忍者神龜”。

　　一戶家庭夫妻下崗，生活艱辛，一日，讀中學的兒子回家，說學校要開運動會，老師要求穿運動鞋。家里實在拿不出買鞋的錢，吃飯期間，妻子開始抱怨丈夫沒有本事，丈夫埋頭吃飯，一語不發，妻子抱怨不止，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陽臺，一躍而下。

　　該文作者說：“我至今記得那些向我講述這些故事的人們的面孔，他們靜靜的說，無悲無傷，苦難被深鎖在細細的皺紋里。到今天，我常常在夢中遇到他們，渾身顫栗不已。”

　　那是發生在東北的事。請看另一個發生在四川的悲慘故事。在四川自貢，有一個工人家庭，夫妻倆人都遭遇到了“下崗”的命運，兩人一個月的收入加起來僅有300元，還不到政府規定的“最低保障線”。為了供養孩子，他們什么都嘗試過：蹬三輪車、擦皮鞋、擺地攤……由于夫妻倆除了工人的技術以外沒有別的特長，所以只能從事這些低收入的事情。每天干得精疲力竭，家里依然入不敷出。每到周末，他們帶著孩子到父母家蹭飯吃。父母的手頭也不寬裕，日久天長對他們也冷言冷語。后來，連孩子的學費也成了問題，東挪西借也堵不住漏洞了。孩子很懂事，知道父母的難處，很想幫父母。但是，一個剛剛上小學的6歲的孩子能做什么呢？孩子便去商店偷東西，偷的也不過是面包和餅干而已。結果，孩子被店主抓住，狠狠地打得鼻青臉腫、傷痕累累。回到家里，父母追問了半天才得知真相。一家三口抱頭痛哭。又到了周末，父母忍著遭受白眼的難堪，把孩子帶到爺爺奶奶家，說最近要出門幾天。然后，夫妻倆回家雙雙上吊自盡了。他們沒有留下遺書，就那樣直截了當地把自己掛在了廁所的梁上。

　　還是回到人民網的那篇文章上來。作者感嘆說：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產業工人，技能高超——否則不可能用手工的方式打造出一臺鋼鑄的鋼琴，他們忠于職守，男人個性豪爽，女人溫潤體貼，他們沒有犯過任何錯誤，卻要承擔完全不可能承受的改革代價。

　　我曾不止一次說過，對于所謂的國企弊端，沒有一名主管工業的政府高官被追究，沒有一名國企高管被追究。國企被搞垮的惡果全部由無辜的普通職工承受了。就好比一場失敗的戰役，指揮戰役的將軍、司令、參謀長們全都沒事，被軍事法庭槍斃的只是成千上萬的士兵。而那些指揮戰役的將軍以及他們的上級，還因為“剝離不良資產”有功而受到獎賞。這是世界上最最荒唐也是最最無恥的事情。

　　據介紹，早在1996至1997年間，由于國有企業的大面積虧損以及隨之而被迫展開的產權改造運動，按官方的統計數據，下崗工人的總量已經達到1500萬人，其后一直居高不下，這成了當時最可怕的“社會炸彈”。在1998年前后，世界銀行和國務院體改辦課題組分別對社保欠帳的數目進行過估算，一個比較接近的數目是2萬億元。

　　也曾有一些經濟學家和官員提出：“這筆養老保險欠帳問題不解決，新的養老保險體系就無法正常運作，建立社會安全網、保持社會穩定就會成為一句空話。”在后來的幾年里，有學者一再建言，要求解決國有企業老職工的社保欠帳問題和建立公正完善的社會保障基金。2000年初，國家體改辦曾設計了一個計劃，擬劃撥近2萬億元國有資產存量“做實”老職工的社會保障個人帳戶，然而，幾經波折，這一計劃最終還是流產。反對者的理由是“把國有資產變成了職工的私人資產，明擺著是國有資產的流失”。—— 什么是國有資產的流失？數以幾十萬計的中小國有企業被早賣快賣賤賣，或者化公為私，或者成為外資兼并的對象，沒有人站出來說國有資產的流失，現在要償還國企老職工的歷史欠賬了，就有人吼叫國有資產流失了。他們還有良心嗎？

　　從國有企業的衰落，從國企老職工的淪落的這段歷史中，我們看到了與18個路人對幼兒被碾軋無動于衷非常類似的冷漠。所有的關于“負責任”、“共度難關”、“救××就是救中國”的皇皇高論，在冷酷的現實面前全都顯得那么虛偽，那么可恥。所有這一切，給所謂的國企改革的鼻梁上畫了一道白粉。忠奸偽善，千秋功罪，自有后人評說。

　　中國工人階級被時代所拋棄。被社會所拋棄。今后如果再次需要工人階級打先鋒，再次需要民工的擔架和手推車的時候，不知將會如何？下一個被拋棄的又將是誰？

　　新聞鏈接：
　　http://bbs1.people.com.cn/postDetail.do?boardId=2&treeView=1&view=2&id=1131919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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