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我胞弟
2010年9月29日上午6時,我的胞弟因腦干出血,在經過了14個小時的搶救之后,終于撒手人寰,離我而去。享年53歲。
這一殘酷的事實令我五內俱焚,悲慟欲絕!我6年之內失去了3位年齡小于我的同輩親人——我的妻子、我的妹夫、我的胞弟。這對我是怎樣的一種打擊呀!我幾乎要崩潰了。
弟弟啊,你走的太早了,走的太猝然了,也,走的太慘然了!
你本來就有高血壓癥,可是,不堅持吃藥,也舍不得花錢堅持吃藥。平常有其他不適時,也不去看醫生,扛一扛就過去了。不知道是誰規定的,下崗工人沒有門診醫療保險。看病、吃藥,全得自己掏腰包。若是住院,得先花上一筆“門檻費”,然后,根據醫院級別,在扣掉名目繁多的自費項目之后,就像施舍一樣,給你按比例報銷可憐的一部分。這,就是當今中國的醫療制度;這,就是壓在中國窮人身上的新的“三座大山”之一的醫療制度。弟弟,不是你不愿意看病,不愿意吃藥,不愿意愛護身體,實在是這個黑暗的醫療制度把你拒之門外了呀!
10多年前,你下崗了;后來“買斷”了;再后來,為生活所迫,就在你住的那個“獨單”,把窗戶改成門,做起了家政服務。家政服務也不是那么好干的呀,收入既不多也不穩定,僅夠糊口而已,弄得家不家、業不業的。而且,執法大隊今天查這個,明天查那個,今天要封門,明天要堵墻,令你食不甘味,睡不安眠。
后來,有人給你出了個主意,辦“病退”。你本來就有病,而且是致命的病,按理說,這是具備“病退”的充分條件的。但是,你的病沒有被列入有關“病退”的那些條款之中。無奈之下,你就靠“仙人指路”,經過一番周折,通過了審查,每月拿到了退休費。是的,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但是,這是被逼出來的呀。這不全是你的錯呀。難道有關“病退”的那些規定就沒有錯嗎?就不苛刻嗎?就不荒唐嗎?就不踐踏了人道主義的原則嗎?真正患有致命疾病的人,辦不成“病退”,而非要逼你走“旁門左道”,這是一種多么不合理的制度呀!另外,據我所知,有的下崗工人為了辦“病退”,在審查人員面前裝病:裝半身不遂,裝耳聾眼瞎,裝神經病,裝……生活,已經把我們窮人逼到什么境地了?請問,這究竟是誰之過?這究竟是誰之罪?
弟弟,你還記得我給你講過的“馬太效應”嗎?富人因為有錢就可以愛惜自己,體檢呀,吃藥呀,吃保健品呀,所以身體就健康,身體健康了,就能夠賺更多的錢,有了更多的錢,就可以更好地保養身體,就可以長壽……反過來,窮人呢?因為沒有錢,就看不起病,吃不起藥,什么體檢呀,保健品呀,對他們來說是奢侈的,這樣,身體狀況肯定不會良好,患病的幾率肯定要高,而一旦患病,一旦住院,小則傷筋動骨,大則傾家蕩產,那就會更窮,更窮就更看不起病,更看不起病就更病……當時,你問我:那該怎么辦呢?我說:必須徹底鏟除造成貧富兩極分化的根源。
弟弟,你還記得有一次我們一起到醫院看望一位親戚,我們看到,一位病人手里拿著病歷本說:我這些天頭疼,醫生讓我拍CT,500多塊錢啊,一月的工資。算了吧,愛怎么著怎么著吧,要是拍出問題來,也治不起呀……在過道里,躺著一個奄奄一息的病人。我過去問一位值班醫生:“這是怎么回事?”醫生說:“他家里人沒交錢。”當時,我在醫院大廳里氣憤地吼叫:慘無人道,慘無人道啊!你還勸我別生氣。可是,可是我怎么也不會料到,這個對于窮人來說的慘無人道的“馬太災難”,竟然如此之快地落到了你的身上。
弟弟,此刻我想起了咱們故去的老爸。解放前,他是步行從山東來到這里“打工”的,積攢了點兒錢之后,干起了“個體”……有時,我拿你同咱們的老爸對比。時光飛逝了30多年,今天,你“子承父業”,也干起了“個體”,這是不是一種歷史的惡性循環呢?當年老爸干的是雜活鋪,家就是鋪,鋪就是家。你今天干的是社區家政業,家就是業,業就是家。尤其悲哀的是,你的命運甚至還不如老爸。老爸當年住院治療,全都是公費。而你呢?社會“發展”了,而我們的命運卻比過去悲慘了。這是不是一種歷史的倒退呢?對了,還有一件事沒來得及告訴你。咱們一個叔伯兄弟的兒子,從山東老家來打工,發生了工傷,左腿膝下截肢,已經殘疾了。我在想:下崗、打工、個體、傷殘、猝死……這些悲慘的詞匯,難道就只是為我們窮人預備的?
弟弟,你還記得嗎,咱們剛參加工作時看病是免費的呀,房子也是免費的,你的婚房,我的婚房,不都是單位無償分配的嗎?后來,一切都變了,生活,一下子跌到了貧困線上。為了守住這條貧困線,你奔波勞頓,心力交瘁。為了供兒子上學、結婚而存錢,從來沒有體檢過。結果,病灶在你身上隱藏著、潛伏著、發展著,終于在這一天爆發了……
弟弟,此刻,我感到十分的內疚,我沒有及時、嚴厲地提醒你吃藥,檢查,保護身體……我沒有盡到一個兄長的責任。弟弟呀,你能原諒我嗎?
弟弟,我深深地知道,在做人方面,我除了比你多讀了幾本書之外,哪一方面也比不上你。論孝,論愛家持家,論艱苦樸素,論俠肝義膽……我都比不上你。
可是,你卻走了,你卻在我的前面匆匆地走了。在你心臟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在醫生走出搶救室通知我的那一刻,我頓覺心折骨驚,天塌地陷。你才53歲呀,正值年富力強、英姿勃發的人生黃金季節呀。就是這樣一條處在黃金季節的鮮活而美好的生命,被悲慘地壓死在新的“三座大山”之下。
弟弟,今天,我來為你送行。可是,明天,當我走的時候,誰來為我送行呢?嗚呼,弟弟,我的親愛的胞弟啊——
悲哉胞弟,哀哉胞弟。
生于斯時,逝于斯地。
逝之何速,白駒過隙。
命之何薄,及不到紙。
潛病之身,豈奈狂飆?
伏疾之軀,何禁驟雨?
離別之狀,丹青難摹。
永訣之情,神筆非記。
斯時不憫,四海弱勢。
斯地不憐,九州奴隸。
斯時不去,噩耗無止。
斯地不傾,悲劇永續。
吾非太上,情難忘卻。
長歌當哭,淚灑泉里。
2010-10-5
選自作者博客:窮人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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