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清代琉球人朝貢或留學北京留下大量漢詩,收錄于部分琉客的朝貢詩集(即“燕游四草”)、教習輯錄琉球官生的太學詩選(以《詩錄》《詩課》為主)、官生歸國后自編詩文集以及琉人所編官生多人詩選。這些漢詩按寫作方式分為公務禮儀性質的應制寫作、詩課性質的貼體(賦得體)寫作、官生古今體性質的命題寫作、貢使和官生的私人化寫作幾大類。官生是北京漢詩寫作的主要群體,其漢詩內容包括(1)太學(國子監)生活,(2)詠物言志,(3)思鄉懷人,(4)往來贈答,(5)歲時詠唱,(6)京城觀光幾大類。
[關鍵詞]清代;琉球人;北京;漢詩
清代琉球詩歌作者以朝貢使或官生身份抵達北京,開啟了他們“詩寫”北京的經歷。北京(燕)是琉客們“燕行”的目的地,是他們的“詩與遠方”,其涉京紀行詩(即燕行漢詩)已逾千首。這些漢詩完整體現了中琉“宗藩”關系在文學上的投影。貢使所作相對較少,絕大多數琉客“在京漢詩”出自官生之手,這些漢詩存于以下幾類文獻。
一是朝貢詩集(即“游草”),包括曾益(1645-1705)《執圭堂詩草》、蔡鐸(1644-1724)《觀光堂游草》、程順則(1663-1734)《雪堂燕游草》和蔡大鼎(1823-?)《北燕游草》等“燕游四草”[1],前三種均收錄于程順則《中山詩文集》,它們是琉球貢使燕行詩的主要代表。這四位作者曾在福州留學(勤學),皆能詩,他們來京后住四譯館[2](前身為會同館,今址在東交民巷)。詩集中部分作品(如蔡鐸《觀光堂游草》中有2首即《候朝》《賜宴》,程順則《雪堂燕游草》中有9首,蔡大鼎《北燕游草》有48首)寫于北京。
二是太學詩選,分為古今體為主的《琉球詩錄》和試貼體(賦得體)為主的《琉球詩課》兩種。作者均為國子監(太學)琉球官生,由國子監教習輯錄。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重開琉球官生入學大門,直至清同治七年(1868)結束,180年間,琉球國分9批44名官生來華 ,因各種原因未能成行的有6人(包括嘉慶十年被拒4人),實際從琉球出發的有38人,其中死于海難或病故于路途者12人,真正到監26人(其中6人病故于國子監),學成歸國者有20人。這些琉球官生(特別是華裔血統的久米籍學生)在京學習期間,須按照國子監教習制定的教規,學習作“詩與四六及論、序、記”“逢三日,作詩一首,不拘古律。”[3]這些琉球官生,結業時基本上掌握了漢語詩歌的寫作要領,不少人寫出了雖顯稚嫩但可圈可點的詩文作品。回到琉球后有的人(如阮維新、梁成楫、蔡文溥、毛世輝、東國興、林世功等)仍然會繼續其漢詩創作,但多數作者存世之作,還是做官生(太學生)時寫成的,這些作品表達了他們學習期間對中國美好感情;受中國詩歌影響,其詩作使用了中國文人善用的各種意象(如驛路、長安、荷、梅、菊、柳、雁之類)。他們的詩作,首先被自己的老師(國子監教習)看中,并入選至教習編輯的相關集子(即太學詩選),如乾隆年間琉球官生教習潘相(1713-1790),將其指導的四位琉球弟子鄭孝德(1735-?)、蔡世昌(1737-?)、金型(1737-1760)和梁允治(?-1760)北京留學題材的25首漢詩選編入《琉球入學見聞錄》[4];道光二十一年(1841)國子監教習孫衣言(1814-1894)、同治八年(1869)國子監教習徐干將其指導的琉球官生所作漢詩,按古今體和賦得體(貼體詩)各編成《琉球詩錄》和《琉球詩課》。孫衣言所編的《詩錄》(297首)[5]和《詩課》(211首)[6]各有四卷,分別是他四大琉球弟子鄭學楷、阮宣詔、向克秀和東國興的近體詩和賦得體(試貼體)詩,他對弟子們的多首漢詩都做了極簡的點評;徐干也如法炮制,將其指導的清代最后兩位琉球官生林世功(1841-1880)、林世忠的漢詩作品分別匯編成《詩錄》(125首)[7]與《詩課》(228首)[8],每編各分二卷。
清代第1、4、8、9等四批入監琉球官生留下作品最多,第1批蔡文溥(1671—1745)成就較高,他的《四本堂詩文集》[9]中相當多的詩作并非入監時作品,很多是他復來中國公務或回到琉球之后的作品,同一批來華的梁成楫(1668-1702)和阮維新各余1首同題詩作《鳳尾蕉》是因琉球王子送給程順則鳳尾蕉(蘇鐵)而作[10];第4批官生所存漢詩全部是留學北京時所作,鄭孝德、蔡世昌同題詩《辛巳十一月十五日皇上恭迎皇太后自圓明園還宮恭慶萬壽詔許陪臣xx等用本國衣冠隨班接駕恭紀一首》、《二十四日承恩賞賜緞三匹貂四張恭紀》以及《游陶然亭(有序)》,是二人的老師潘相(經峰)布置的命題作業,同期入監不久病故的兩位琉球同學梁允治和金型各自留下1首同題詩作《入學呈經峰(潘相)師》(均作于乾隆二十五年)[11];第8批教習孫衣言4個弟子中最看重年紀最小的東國興(1816-1877),他的詩也選得最多;第9批教習徐干4個弟子有3個病故,他最欣賞唯一學成歸國的林世功。
三是官生個人詩文集。康熙朝官生蔡文溥自編成《四本堂詩文集》有部分漢詩作于太學、嘉慶朝官生毛世輝(1787-1830)在京期間在教習黃景福指導下自編《毛世輝詩集》存詩120余首,多首有其師評語及修繕之處[12];道光朝孫衣言琉球弟子東國興自編《東國興詩稿》[13]《東國興詩集》[14]《東子祥先生詩集》[15],東國興另編《琉球詩集》[16]入選其與毛鳳儀、馬建基、向廷翼等人的唱和詩。
四是琉編官生詩選,如《琉球官生詩集》[17]收錄梁必達、葛兆慶(?-1871)、毛啟祥(?-1868)和林世功的漢詩,梁必達并未做過官生,但在朝京期間曾私下拜孫衣言為師,后三人為同治年間同期官生;《琉球詠詩(1750-1843)》[18]選編中琉多人詩作,其中收入了嘉慶朝官生馬執宏和毛世輝漢詩多首。
一、琉客北京漢詩中的皇家生活
無論是朝貢使,還是官生,不遠千里來到北京,首先需要叩見皇帝并得其“賜宴”,朝綱之上這些外國使臣偶能得到皇帝“御制詩”,使臣們須作“應制詩”以“恭和”。即使皇上沒有出具御制詩,使臣和官生們都要寫應制之作以“志喜”“志賀”。乾隆五十五年正月十二日,琉球副使鄭永功(即鄭得功)蒙召入圓明園作《恭和御制賜朝鮮琉球安南諸國使臣詩》[19]:
御極垂衣正八旬,普天沐德獻琛頻。
四夷駢貢蒙王化,五代同堂仰圣人。
召入華筵龍液酒,飛登紫苑鳳卮親。
天顏咫尺沾恩湛,永祝升平萬壽仁。
這些恭和詩作以謝恩頌圣、記錄史事為主,如康熙年間程順則朝京時所作《京邸中秋(時皇上親統禁旅西征葛爾丹凱旋頒詔中外)》,此類詩歌多與冊封公務有關(如程順則《賜宴春宮》《午門頒幣》《圣制耕織圖》[20]、蔡大鼎《瞻仰天顏志喜》《欽頒緞器因感賦此》《恭慶賀萬壽圣節》等)。貢使在京期間,如果遇到其他皇家活動,也要以詩感賦。同治十一年(1872)因京城久旱,皇帝下令祈雨,蔡大鼎撰詩《京都入春以來雨澤稀少,四月二十八日親詣(祈雨)》[21]見證皇宮祈雨整個過程。
相比貢使,琉球官生更有機會覲見皇帝并參與皇室部分活動,他們為此寫下不少應制詩作。如乾隆年間皇太后七十壽辰,官生鄭孝德作《圣母皇太后七十萬壽詩》、蔡世昌作《恭慶圣母皇太后七十萬壽八首》志賀,又作《辛巳十一月十五日皇上恭迎皇太后自圓明苑還宮恭慶萬壽詔許陪臣孝德、世昌等用本國衣冠隨班接駕恭紀一首》。皇帝賞賜衣物,鄭、蔡二人分別寫下同題詩《二十四日承恩賞賜緞三匹貂四張恭紀》以示感恩。嘉慶年間官生毛世輝受賞春衣而作《恭謝皇上恩賜春衣擬句五律》[22]。道光年間官生阮宣詔作《恩賞夏衣恭紀》。
皇宮生活,一切要以皇帝行跡作為關注點。“恭紀”皇帝早朝的如鄭學楷《擬雪里早朝》、東國興和向克秀同題詩《擬雪中早朝》,鄭學楷《擬春日早朝》、向克秀《擬元旦早朝》,祝賀皇帝誕辰的如向克秀《恭擬皇帝六旬萬壽賀詩》,記錄皇帝巡訪的如鄭學楷和向克秀的同題詩《圣駕幸南苑恭紀》,隨觀皇帝祭陵的如阮宣詔、鄭學楷和向克秀的同題詩《圣駕恭謁東陵敬紀》,圍觀皇帝或將軍狩獵的如阮宣詔、向克秀和東國興的同題詩《看野獵》及鄭學楷《看獵》。
看野獵[23]
阮宣詔
將軍野獵向原田,壯士期門孰后先。
畫鼓聲聲喧霹靂,彩球拂拂卷云煙。
星馳鳳羽無盧矢,風送龍驤快著鞭。
狡兔雄羆應帖息,由來圣代武功宣。
該詩描寫了在京城看皇家野獵的熱鬧場面。前兩句展現了青壯年們在將軍的帶領下爭先恐后進入野獵場,展現高超的騎術和箭術。三四句鋪敘了野獵的盛大場面,鼓聲如雷,彩球卷起陣陣沙塵。接下來的兩句描述參與者技術高超,百發百中,氣勢威武。最后詩人發出感慨,猛獸都應該折服于這支雄兵,借此來贊美大清國力強盛。
與國子監官生不同的是,琉球朝貢使來京逗留時間有限,所以他們利用短暫逗留之際,跑景點,會新交并酬唱。程順則因此寫下《張丹徒相公惠賜賀蘭山詩賦謝》《京邸荷太史宋潛川先生惠教瀛臺恭紀詩并墨畫賦謝》《都門留別鴻臚李元章先生》[24];蔡大鼎寫出《入朝陽門》《瞻仰文廟即興》《恭謁太學(即國子監)》《謁雍和宮》《到四譯館》《譯館即事》《奉和小勿徐夫子大人見贈元韻賦此鳴謝》《恭謝陳子壽老夫子大人惠含暉堂詩集》《恭謝陳老夫子大人惠佳藻法書》[25]。有好幾首漢詩(如詩題為“賦謝”“鳴謝”)均因唱和而作,說明漢詩寫作成為朝貢使在京交友的重要手段。
二、琉球官生的北京詩寫
相較朝貢使在京城的短暫逗留,國子監(太學)的琉球官生寫下了數量巨大的“在燕”漢詩。他們在京生活均滿4年以上,有一些官生(如梁允治、金型、林世忠等)在讀期間因水土不服等原因而不幸染病身故[26],而期滿學成歸國的部分官生,則用大量的詩歌記述了他們在北京生活的點點滴滴。孫衣言和徐干輯錄的《琉球詩錄》、《琉球詩課》,涉及道光、同治前后兩批官生共6人的主要作品,是琉球留學生詩歌的集大成。北京是他們詩歌主要的取材范圍和吟詠對象,他們筆下的北京有各種各樣的名稱。首先他們常常用“長安”指代“北京”,表明唐詩和其他漢唐典籍對他們的影響,“料得故人回首望,長安相見是明年”(阮宣詔《送太史孫蕖田先生鏗鳴告假歸溫州》[27]),“萬里飛鳥速,瞬息長安來”(阮宣詔《寄呈家兄》[28]),“北去長安遠,歸程萬里余”(鄭學楷《寄姊夫王兆杜》[29]),“一片長安月,徘徊照驛樓”(向克秀《月夜書懷》[30]),“客舍長安歲月深,萋萋芳草悵離襟”(林世功《春日書懷》[31])。
除了“長安”外,他們詩中的北京還有三類特別稱名。第一類是“京”字名,如“帝京”(鄭孝德《圣母皇太后七十萬壽詩》:“萬國車書拱帝京”)[32],“玉京”(如阮宣詔《送貢使歸國》:“四牡皇華仰玉京”)[33],“神京”(向克秀《擬元旦早朝》:“朝天萬國到神京”[34],林世功《入學述懷》:“梯航萬里謁神京”[35]),“燕京”(鄭孝德《承久米府王成績蔡玉臺寄問賦此答之》:“萬里燕京學步趨”)[36],“京師”(林世功《京師得家書》)[37],“京華”(林世功《月夜登陶然亭懷堂兄世弼》:“球陽離京華”[38],林世忠《七月十五夜看月憶家人》:“不信京華月,宵來轉可憐”)[39],“京畿”(林世功《送貢使向大人文光宗大人世爵歸國五排一章》:“萬里到京畿”)[40];第二類是“燕”字名,如“燕山”(鄭孝德《秋日偕蔡汝顯游憫忠寺》:“燕山九月秋”[41],鄭學楷《寄家兄》:“東風吹開燕山花”[42]),“幽燕”(林世功《寄懷舍兄子常舍弟子衡》:“萬里游幽燕”)[43];第三類是“薊”字名,如“薊門”(林世功《西山積雪》:“一山薊門西”,《薊門煙樹》[44]),“薊北”(鄭學楷《送助教黃海華先生(文琛)揀發湖南同知》:“湘南薊北隔天陲”[45],東國興《秋懷》:“笛里新愁薊北來”[46])。琉球官生詩里特稱北京的詞除以上幾類外,還有“天都”“帝畿”“畿封”“帝城”“平津”“鳳城”“帝州”,不一而足。
琉球官生關于北京的漢詩,按內容可分為以下幾類。
一是寫太學(國子監)生活的。選派到國子監讀書的東亞各國官生,在讀期間享受到宗主國官方提供的優厚的學習條件。乾隆二十四年(1579)入監的清代第四批琉球官生鄭孝德等四人由國子監祭酒觀保、全魁親自安排四人及其跟伴(大福嶺、哈立、島福、由無巳)的生活與學業,國子監彝倫堂后敬一亭西側的琉球學館是此四子生活、學習的地方。嘉慶朝官生毛世輝有兩首詩歌吟詠了彝倫堂和敬一亭[47]:
敬一亭
亭向彝倫堂后尋,碑輝宸筆富球琳。
熙朝謨烈超千代,有字無非敬一箴。
彝倫堂
叩隨班后上高堂,禮樂三千上國光。
圣教作人崇孝弟,群情感激拜天章。
乾隆年間,國子監選派潘相為琉球官生的主要教習。潘相對其琉球弟子學業要求甚嚴,從做人到做詩文都有具體要求,其弟子鄭孝德《冬夜書懷》[48]寫了他太學讀書的“所思”:
冬夜書懷
寒冬冷月照書帷,夜半擁爐有所思,
學步常憂中道廢,潛修寧愿外人知,
心從靜后能忘我,文到神來自得師,
傾覆須先防未滿,悔尤每自小瑕滋。
詩題指向北京冬天的某個夜晚,首句冬“寒”月“冷”,奠定了全詩孤清寂寥的情感基調,從景寫到人,點明了寫作地點是在書帷之中,“夜半”將時間細化,“擁爐”取暖這一動作跟時間吻合,而最后一個“思”懸置于此,令人不禁想象詩人的沉思狀態。頷聯兩句說明了自己“思”的是效仿他人勤學卻擔憂中途慵倦停滯、修學盡廢,發奮讀書卻想讓外人知曉,揭示了自己的缺點:心氣浮躁。頸聯寫自己想要達到的理想狀態:心境忘我、文才天賜。尾聯則是對自己的告誡,不驕傲自滿、不過分在意小錯,這也是題目中所“懷”之事。
再如阮宣詔、鄭學楷和向克秀的同題詩《大學石鼓》,詩取韓愈《石鼓歌》意以勵志向學,林世功《入學述懷》尾聯:“天恩深厚何時報,愿借南山祝圣明”[49],對大清全額接納琉球官生來京求學表達感恩心理;鄭孝德《有感口占》:“宮墻萬仞云梯在,翹首于今已數年”[50]表達了別家去國數年的學習之苦。他們用各種方式打發太學內漫長而單調的學生生活,如鄭學楷和向克秀的《湖亭納涼》、林世功的《太學古槐行》、東國興《中秋太學西舍賞月》、林世忠《納涼詞》。他們也常常利用詩歌抒發讀書進顯、意氣風發的豪邁之情,如鄭學楷、向克秀和東國興的同題詩《少年行》。《少年行》是歌行體(漢魏樂府發展而來、不拘長短與格律的七言為主的古詩)作品,此類詩作還如鄭學楷《俠客行》、阮宣詔、鄭學楷和東國興同題詩《海上觀潮歌》、東國興《踏青行》《老將行》《三洲歌》、林世功《擬陽春歌》《太學古槐行》、林世忠《擬短歌行》等。
漢魏樂府傳統在唐代得到了重大發展,國子監琉球官生的教習們十分注重這個傳統。孫衣言在為同治朝教習徐干輯錄的《琉球詩錄》序中寫道:“予為教習時,頗令弟子輩泛覽漢魏唐人以來諸家作者,間語以古人作詩格法蹊徑,皆灑然有得其所。”[51]在孫氏影響下,其琉球弟子詩作喜仿唐人格調,孫衣言寫給琉生的評點文字中,多次稱他們的漢詩“神韻似唐人”[52]。唐人詩體均被這些海外學子臨摹得惟妙惟肖。東國興古風作品《行路難》明顯是李白同名詩的仿作;林世功《擬王維山居秋暝》《擬杜工部登樓》把模仿唐人詩作當作詩歌寫作的訓練手段;阮宣詔、向克秀的《采蓮曲》讓人立刻想到漢樂府民歌“采蓮何田田”這樣的名句。東國興的《塞下曲》和林世功的《塞上曲》不禁讓人想到跟昭君出塞題材相關的唐代邊塞詩。鄭學楷的《長門怨》、向克秀的《長門愁怨》和東國興的《長門怨》都是以漢魏失寵宮妃為主題、以同名古琴曲所寫的仿擬之作;阮宣詔、鄭學楷的《柳枝詞》、東國興的《折楊柳詞》與王維《送元二使安西》離恨別意暗和;林世忠的《長相思》為唐教坊曲名,寫男女之別的愁緒;有的像唐人那樣被冠以《雜詩》(如鄭學楷、東國興同題詩)或《古意》(如鄭學楷、向克秀和東國興同題擬古詩,均為托古喻今之作)。
琉球學子還用漢詩抒發在國子監讀書心得與收獲。如鄭學楷《讀“漢書二疏傳”》,東國興《詠史》是太學學史的體會,林世功《謝傅東山》寫東晉名士謝安(公元320-385),《庾信小園》贊南北朝文學家庾信(公元513-581)。
二是詠物之作。國子監讀書的琉球詩人,課余也會細致觀察太學內外的景物,并將其納入漢詩之中。中國詩人筆下常見的一些自然物(如春日的桃花與柳樹、夏日的荷與蟬、秋天的菊與雁、冬天的雪),常常寄托著詩人的特殊情懷,成為其北京漢詩書寫的重要文學意象。寫荷花的如蔡世昌《芙蓉》、阮宣詔和向克秀《采蓮曲》、鄭學楷《凈業湖觀荷花》、東國興《凈業湖北樓觀荷花》《詠秋荷》、蔡大鼎《詠蓮》等;寫秋菊的如鄭學楷《殘菊》、林世忠《詠菊》《供菊》《菊影》;寫柳樹的取典王維《送元二使安西》,常含留別心緒,如阮宣詔、鄭學楷同題的《柳枝詞》、鄭學楷、東國興同題的《新柳》、東國興《折楊柳詞》、林世功的《種柳》、林世忠的《衰柳》等;寫桃花的如鄭學楷與東國興的同題詩《桃花》;寫蟬或蟋蟀等鳴蟲的如阮宣詔《秋蟲》、向克秀《階前蟋蟀》《聽蟬》、林世功《新蟬》《蟬噪林逾靜》、蔡大鼎《聞蜩》;寫雁的較多,與離別思鄉情愫有關,情多抑郁,僅雁字入題的就有阮宣詔、向克秀、林世功和蔡大鼎同題《聞雁》、鄭學楷《見雁》;也有寫燕的,情調與雁完全不同,如向克秀《新燕詞》,東國興《新燕》,格調比雁詩活潑而明快。琉球氣候濕熱,難見落雪,而北京冬日常有降雪,極大滿足了他們的好奇心,寫雪的如阮宣詔、鄭學楷和向克秀的同題《喜雪》、東國興《望西山積雪》《早春雪后游什剎海》、林世功《西山積雪》《都門雪中作》。
三是思鄉懷人之作。琉球官生去國別鄉,在距離祖國千里之外的北京城讀書,一去數年不歸,必然常動鄉愁。此類詩作可分作三類。
一是托物寄情。雁(見上文)、月,都是蓄滿鄉愁的意向。寫月如鄭學楷《中秋賞月》《月下書懷》(向克秀有同題詩)[53]:
瑤盤皎皎碧云頭,光入紗窗動旅愁。
獨倚闌干誰共賞,清輝不減故園樓。
詩歌抒發了詩人月夜時分孤寂的愁緒。首句用大而圓的瑤盤代指明月,“皎皎”形容月光的明亮。月亮最能牽動游子的思鄉之愁,透入紗窗的月光牽動了詩人京城客居的愁懷。詩人“獨倚闌干”,無人能與他一起欣賞月夜風景;京城皎潔的月光,和“故園”的相比,是同樣的明亮,不減清輝,詩人稍稍獲得了些許安慰。琉球官生筆下月夜思鄉的作品比比皆是,此不做贅述。
二是書信或贈詩懷人。期盼家書是琉球官生讀書期間的重要念想。清代郵驛不便,能讀到從祖國寄來的家信,往往最能牽動京城琉客的鄉愁。鄭孝德《成均望家信》和《接家信志喜》兩首[54],分別寫未收家信的煎熬與收到家信的“歡心”,前一首寫他沒有收到家信,心境可以說是糟透了:
成均望家信
人事猶浮萍,海南羈天北,
去國已三秋,駐足橋門側,
秋深冷露繁,籬菊夸逸色,
孤檠亮復幽,寒壁蟲喞啷,
游子倍思親,遠夢翔弗息,
山長水且遙,家書難可得,
出城問閩郵,憂心日已極,
每聞風簾聲,驚喜令人惑,
雁飛曾不到,何日舒胸臆。
詩歌開篇寫京城的官生生活猶如浮萍一般,在天南海北四處流蕩;下一句又說自己離開琉球時間之久(“去國已三秋”),駐足于橋門旁邊,透露出對于故國的思念;接下來的四句點明了季節,深秋的冷露繁多,使人感受到游子寂寞冷清的生活環境,“亮復幽”指太學館舍燈光的明明滅滅,配上墻壁上涵蟲的鳴叫,視覺和聽覺得到組合,加強了感受體驗的細微變化;下一句直接抒發內心感受——詩人作為一個“游子”,思念家鄉的夢從未停息;然后寫山高水長、路途遙遠,家書難以送到,飽含著擔憂焦慮的不安心情;再寫行動——出城問閩郵,顯示了自己的心已經焦慮到了極點;最后四句,先說每當聽到風簾的聲音,就仿佛是家書送來的錯覺,即家書一日不到,自己的胸臆一日不舒。
而后一首寫他收到家信,郁郁寡歡的心情得到大變,仿佛內心得到了治愈:
接家信志喜
海外一颿渡重洋,舌耨筆耕傍六堂,
回憶離家經四載,思親何嘗一日忘,
年年空作登樓賦,雁飛曾不到炎荒,
有客忽從榕城至,遺我平安書一囊,
開緘驚視眶旋淚,捧誦一過喜欲狂,
天相蓬廬常廸吉,慈母康寧晚景昌,
從知萬金何足寶,置書懷袖樂無疆,
孤身遠道雖未返,歡心何異到家鄉。
正如詩題呈現,該詩寫了接到家書后復雜的心情。首聯追憶漂洋過海、千里迢迢來到國子監學習(“舌耨筆耕”)的場景;接著寫到自己離家已有四年,以反問語氣,加強了一日不忘家人的深厚感情;下一句中的“空作”體現了其失望的心情,前置“年年”二字更是這失望心情的強化;接著筆鋒突然一轉,說有客人從福州(“榕城”)帶來平安書信一封,自己還未讀信就已經熱淚盈眶,又寫讀后“喜欲狂”的狀態,讓人感受到了詩人收閱這封家書的興奮。接下來寫家書的內容:家庭和諧,母親長壽健在。下一句說將這封家書置于衣袖之中,能使自己心情愉快,萬兩黃金也難比,體現了“家書抵萬金”般的珍貴;最后兩句勸勉自己:盡管獨居京城、而返鄉之日遙遙無期,但家信無異于把自己的好心情(“歡心”)帶回到家鄉,思念之情溢于言表。
琉球官生與家書有關的詩作數量巨大,阮宣詔《寄呈家兄》、鄭學楷《望家信書懷》《寄家兄》、東國興《接家信》、林世功《京師得家書》《望家書》都是這樣的作品。
琉客往返北京寄贈唱和之作則表達親友之間的鄉土情誼。有的是送別時贈予或回復給來京貢使的,也有是遙寄長期居閩的琉球親友或貢使的。這種詩作往往在詩題上點名道姓指明作品贈予的對象,如鄭孝德《承久米府王成績、蔡玉臺寄問賦此答之》、阮宣詔《寄在閩存留官毛嘉桐》《寄呈鄭夫子安貞毛夫子克進》、林世功《憶福州寄毛兄良輔》《松陵月夜懷鄭大春祺》《月夜登陶然亭懷堂兄世弼》《寄懷舍兄子常舍弟子衡》《寄呈鄭得壽、梁芝祥、梁超廷、鄭世昌、蔡大謨諸師》《送貢使向大人文光宗大人世爵歸國五排一章》。
三是直抒鄉愁。這些詩中,秋的意象很多,動了秋思,就是動了鄉思。東國興《夜聞落葉聲有懷》《秋日有懷》《歲晚作》(林世功有同題詩)《秋陰》《秋懷》《對酒》《都門秋日》,林世功《秋日雜詠》《秋日雜感》《初秋》。
四是京城往來贈答之作。作為來天朝最高學府中進修的藩屬國文人,琉球官生也會把漢詩的贈答酬唱作為北京文人圈交流的一種重要手段。這種贈答酬唱除了前文所及向帝王感恩回饋的應制之作以及送別琉球來京貢使外,還有一些是:
(1)師門圈內酬唱。有的是贈給老師(教習)的。乾隆朝一同留學北京卻不幸染病去世的梁允治、金型,入學時寫給教習潘相(號經峰)同題詩《入學呈經峰師》[55],表達謙虛向學的心志:“藏書有《庫》常兼四,淑世余肱已折三。遙聽同門原濟濟,春風春雨楚山嵐”(梁允治),道光年間在監學習的阮宣詔和向克秀同題詩《送博士王自海先生延慶歸登州》和鄭學楷《奉送王自海先生延慶歸東牟》是三人寫給國子監恩師王自海延慶博士的贈別之作,同治年間在監學習的林世功所作《英諸先生兼呈徐干小勿夫子》是贈別恩師、太學教習徐干的;還有一些詩是寫給國子監同窗好友的,如鄭學楷《寄泮宮(夏注:西周所設太學稱泮宮,偶爾也稱泮水,此處專指國子監)諸友》、東國興《寄泮水同好》、林世忠《秋日懷同學諸友》。
(2)與在京官員或名士的酬唱,如阮宣詔、鄭學楷和向克秀三人同題詩《送太史孫蕖田先生鏘鳴告假溫州》(夏案,孫鏘鳴乃官生教習孫衣言的胞弟,溫州瑞安人,晚清樸學代表人物),向克秀《奉約齋國相》《奉馬容齋夫子》里的約齋國相、馬容齋都應是其京城結交的文友。
(3)與在京其他國家(特別是朝鮮)貢使或官生的唱和。如鄭孝德《酬高麗李伯祥》,林世功《秋日高麗貢使樸圭壽、姜文馨、成彝鎬過訪,因成七律二首》。
五是京城里的歲時詠唱。留學四年是一個不短的歲月,不同于故鄉的四季物候氣象常常引發詩情,以之沉思短暫生命在自然力前的無奈,而作為四季中各個時間節點的北京民間節日,更是琉球學子關注中國、向慕中國的重要內容。
四季書懷的詩歌多與琉客思鄉、懷舊等敏感的旅人心態相關,大體分四類(1)書春:如鄭孝德《春望》、東國興《春日雜詩》《春日作》、林世功《春日游什剎海》《擬陽春歌》《初三月》;(2)詠夏:鄭學楷《湖亭納涼》、林世功《夏日書懷》、林世忠《納涼詞》,(3)悲秋:鄭孝德《秋雨嘆》《賦得秋色正清華》、阮宣詔《秋月》《秋蟲》《秋陰》、向克秀《秋日書懷》《秋夜書懷》,(4)道冬:鄭孝德《冬夜書懷》、阮宣詔《初冬感懷寄表兄鄭國寶》《喜雪》(鄭學楷、向克秀有同題詩)、林世功《都門雪中作》《冬曉》。
既然有大量四季詠懷之作,則必有存于四季、周而復始的節日書懷,它們是(1)上巳(三月三):如向克秀《上巳》、東國興《上巳志憶》、林世功《上巳同葛雄子章作》,(2)寒食:向克秀《寒食》、林世功《寒食寄阿鳴珂》,(3)端午:東國興《端午懷所知》,(4)七夕:鄭學楷、向克秀同題詩《七夕》,(5)中元節(七月半):林世忠《七月十五看月憶家人》,(6)中秋節:鄭學楷《中秋賞月》、向克秀《中秋》、東國興《中秋太學西舍賞月》,(7)重陽:如阮宣詔《重陽即事》、向克秀《重陽》、林世功《九日登高》,(8)臘八:林世功《臘月八日即事》,(9)除夕:東國興《送歲》、林世功《歲晚作》。
道光朝官生鄭學楷于清明節前往張家灣琉球國墓地祭掃先其曾祖父、乾隆朝官生鄭孝德的父親、朝京都通事鄭國觀的一首詩《清明日赴張家灣祭祖塋》(七律)[56]十分珍貴。清代在京病故的琉球琉球人多落葬張家灣,鄭學楷詩題后有自注語:“先曾祖諱國觀,于乾隆八年充貢使,在京病卒,賜葬于此”,原詩如下:
孤魂中外阻明幽,霜露無時可薦饈。
百載傷心彈涕淚,一杯清酒泣松楸。
春深杜宇寒聲咽,人立斜陽宿草稠。
一去夜臺終不返,悠悠潞水自東流。
鄭學楷祖父鄭孝德國子監畢業后曾隨紫金大夫蔡宏謨前往張家灣為父親鄭國觀掃墓,惜無漢詩存世,其孫鄭學楷彌補了這個遺憾。除了這首,在張家灣琉球國墓行祭掃事并留下詩作的還有貢使蔡大鼎。清同治十二年(1873)五月下旬,他結束朝貢離開京城抵達張家灣找到琉球國墓后,寫下了《憶故官生葛林毛三位》[57]:
莫遂英雄三子志,空余黃壤草痕青。
歸車酒未墳前奠,一滴何曾遠杳冥。
詩題中“故官生葛林毛三位”指的是已故官生葛兆慶、林世忠和毛啟祥三位。他們與林世功4人一起于同治七年十月被選派為琉球國最后一批官生離開那霸前往福州,同治八年(1869)六月初八四人進京途徑浙江江山縣,毛啟祥病故,數日后(即當月十五日)其跟伴雍廷基于建德縣去世,八月二十日所剩三人抵京住四譯館,九月二十六日移居國子監開始官生生活,同治十年(1871)正月二十二日葛兆慶病故葬于張家灣,同治十一年(1872)林世忠也病故葬此,這批官生僅剩下林世功一人于同治十二年隨蔡大鼎等貢使一同離京回國,蔡大鼎應是與林世功一起前往張家灣琉球國墓祭掃留下這首祭祀同治年間亡故于中國的三位官生的漢詩。光緒二年(1876)十二月初十林世功與向德宏受尚泰王命秘往京城求救,拖到光緒六年(1880)十一月廿日求救未果于京自盡,葬于張家灣。自盡前他留下那首著名的絕命詩[58]:
古來忠孝幾人全,憂國思家已五年。
一死猶期存社稷,高堂專賴兄弟賢。
六是京城漫游詩錄。琉球官生前往北京留學,真正經歷“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人生體驗。他們很多詩記述了漫游京城的感觸與經過。從詩作看,他們在京走過的主要景點有:
(1)陶然亭。如鄭孝德與蔡世昌同題詩《游陶然亭》,詩前兩人各作一序,意思大同小異,說的是乾隆辛巳年(1761)鄭、蔡兩人應國子監兩位堂師張函暉、張顒齊之邀,與“吾師”經峰先生(潘相)一行五人同游北京“城南陶然亭”,該亭為京城名景,建于康熙三十四年(1695),名取白居易句“更待菊黃佳釀熟,與君一醉一陶然”,是來京文人墨客必到打卡點;此次往觀陶然亭,鄭、蔡二人心情大好,歸來各自寫下一首七律,例見蔡世昌詩:
游陶然亭(有序)[59]
蔡世昌
歲在辛巳,節近重陽函暉先生,邀吾師及顒齊先生,攜予兩人,南游陶然亭,茲亭也,賢士大夫之所以游目騁懷者,是日天朗氣清,金風徐來,倚欄縱目,真可樂也,飫聆明訓之余,忘其固陋,賦詩一章,以志勝游。
高臺一上思悠悠,且喜黃花插滿頭。
碧水晴光搖草樹,名山畫景擁城樓。
一時詩酒同清賞,百代風流紀勝游。
況有雄談驚四座,更教遠客豁雙眸。
之后來京讀書的琉球官生,也常常以陶然亭作為旅行勝地,同治年間林世功來此,作《月夜登陶然亭懷堂兄世弼》[60]。
(2)什剎海。清代北京著名消夏之所,燕京勝景之一。分前海、后海和西海(即積水潭)三個水域。據說什剎海周邊有十個佛寺,故名什剎海。琉球官生筆下的什剎海各具風采。阮宣詔、東國興和林世功都寫過以什剎海為題的詩作。
早春雪后游十剎海[61]
東國興
鶯聲忽忽報新晴,曲徑林塘一帶明。
蹴雪行人冰上去,故園春水綠波生。
柳未青青杏未紅,蒼茫殘雪照城東。
晚來寂寂林間路,歸鳥數聲春樹中。
(3)凈業湖:北京什剎海之西海(即今之“積水潭”),因在凈業寺北岸,因名凈業湖。阮宣詔的《雨后凈業湖即景》、鄭學楷《凈業湖觀荷花》[62]和東國興《凈業湖北樓觀荷花》均是佳作。
凈業湖觀荷花
鄭學楷
一碧湖光冷似秋,荷花綽約繞江樓。
倚欄人立垂楊外,無數閑鷗自在游。
露碎波心隱釣舟,湖光樹色共沈浮。
芙蕖不似天涯客,葉葉花花各并頭。
(4)拈花寺:如東國興《游拈花寺》(一首七律,一首五絕)[63]。
(5)萬壽寺:如阮宣詔和東國興各有一首《雨后游萬壽寺》,均以寫景為主,表達了雨后賞景的自由自在與空靈感,只有阮詩結句“此境羨寂寞,坐久塵緣空”,方了悟到一絲禪意。
雨后游萬壽寺[64]
阮宣詔
寥寥雨未止,連綿見朝虹。晴天云氣薄,道路交和風。
乘閑尋名剎,一徑趨花宮。樓殿接遠近,梵音通西東。
方池漾碧水,中庭垂花叢。鳴鳥亦自得,歌喚千林中。
妙香來佛地,霽景垂蒼穹。此境羨寂寞,坐久塵緣空。
(6)護國寺,京西名寺,俗稱“西寺”:如林世忠《晚入護國寺》[65],貢使蔡如茂也有一首
《夏日游護國寺》,但這個護國寺非京西護國寺,而是琉球波上山的同名寺廟,因為詩中有“經過波上樓”“山因鄰碧海”等句,顯然不是北京城的護國寺[66]。
晚入護國寺
林世忠
尋山不厭深,逶迤悅情性。冷冷松下風,已度招提磬。
磵戶寂無人,閑花落幽徑。山鳥下禪扉,落日群峰暝。
老僧道機閑,有動無非靜。妙梵留青天,夜久疏鐘定。
(7)隆福寺:如林世功《游隆福寺》。
(8)憫忠寺:鄭孝德有《秋日偕蔡汝顯(即蔡世昌)游憫忠寺》。
(9)雍和宮:官生沒有此類詩作,但是貢使有寫,如蔡大鼎《謁雍和宮》。
(10)西山:即北京西邊的香山,又叫翠微山。琉球官生喜歡來此游覽,留下多首關于西山的詩作。阮宣詔和鄭學楷有同題詩《雨后望西山》;東國興有三首詩寫西山,一是《望西山》,二是《望西山積雪》,三是《寄向大筠秀》,這些詩歌常將西山稱為“翠微”。林世功也有詩歌以西山積雪為吟詠對象。下面比較雨中和雪里完全不同的西山景象:
雨后望西山[67]
阮宣詔
微雨昨夜過,西山朝已晴。一夕添黛色,千嶂忽眼明。
云霧盡開散,畫圖森濃青。縱橫掛瀑布,遠近疑泉聲。
薰風郊外至,滿目涼氣生。相看殘霞落,翠微留余清。
西山積雪[68]
林世功
天地氣嚴凝,出門行人少。撲面朔風來,晴雪萬家曉。
霞飛碧落間,日出扶桑表。世界畫圖明,回頭從遠眺。
一山薊門西,積素何縹緲。嶺凍不流云,千里絕飛鳥。
何當登山頂,一望卅六島。
第一首是雨后西山,豁然開朗,情因景生,心曠神怡,二首是雪中西山,突出了雪中西山的“冷”與“靜”,東國興在這“冷靜”中,落腳到“思高人”,林世功則落腳到思故鄉——琉球三十六島,林世功的國子監教習、詩歌輯錄者徐干,特在這首底下加注語:“下國屬島有三十六”。所以,西山的冬夏景致不一,登山者的心境也有差異。
三、結 語
自明代朱棣遷都以來,北京,是琉球國學子向往的天朝上國首都。琉球人對北京所懷有的美好情感,都可以從其漢詩中得到顯現。琉球國人筆下的北京既莊嚴、肅穆,充滿了帝王氣象,又富有人間氣息,這里的一花一草牽動著來京朝貢和留學的琉球人太多的情感,他們既然把客居的北京當做光榮的居所,學習的園地,身份的體現,又把北京視為其開闊眼界、增長見識的美好所在。從他們的漢詩中,我們既看到這些琉客在北京懷念家鄉與故人,但也能從中看到中國文學與文化在琉球漢詩中的吸收與轉化,看到琉球人關注中國形象、吸收中國文學與文化的心路歷程,看到他們對中國文化所懷有的文化認同訴求和真摯美好的感情。
作者簡介:夏敏,集美大學教授,著有《明清中國與琉球文學關系考》(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9月版)等書。
[1]“燕游四草”,即蔡鐸《觀光堂游草》(28題32首)、曾益《執圭堂游草》(14首)、程順則《雪堂燕游草》(85首)和蔡大鼎《北燕游草》(315首)等四位琉球朝京(燕)人員的朝貢詩集,前三種為康熙朝的朝貢詩集,收入程順則的《中山詩文集》,后一種是蔡大鼎于同治十一、十二年(1872-1873)的朝貢詩集。
[2]四譯館,明稱會同館,明清時期安置各國使者的臨時居所,曾有多處,琉球國貢使及隨貢使初到北京的琉球官生多暫住公議胡同內務府四譯館舍。
[3]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卷三“教規”,《清代琉球輯錄續輯》,臺灣文獻叢刊本第299種,第128頁。
[4]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卷十五“藝文”。
[5]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四卷,系孫氏指導的琉球官生阮宣詔、鄭學楷、向克秀和東國興等四人在國子監學習期間(道光二十一-二十五年,即1841-1845)的古今體詩歌合集,前有孫序,人各一卷,合計295首,其中阮宣詔54首,鄭學楷74首,向克秀69首,東國興98首,多數詩后孫衣言做了簡評。《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1冊,影印,復旦大學出版社,第117-310頁。
[6]收錄孫氏指導的4位琉球官生的貼體(賦得體),其中阮宣詔63首,鄭學楷44首,向克秀60首,東國興44首,多數詩后孫衣言做了簡評。
[7]徐干輯《琉球詩錄》二卷,系徐氏指導的琉球官生林世功和林世忠二人在國子監學習期間(同治八-十二年,即1869-1873)的古今體詩歌合集,前有孫序,人各一卷,合計125首,其中林世功81首,林世忠44首,多數詩后徐干做了簡評。《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第1-82頁。
[8]徐干指導的4位琉球官生的貼體(賦得體),其中林世功53首,林世忠50首,多數詩后徐干做了簡評。
[9]蔡文溥《四本堂詩文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
[10]梁成楫、阮維新每人一首《鳳尾蕉》,見程順則《中山詩文集》之“雪堂紀榮詩”,《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0冊,第85頁。
[11]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卷十五“藝文”。
[12]《毛世輝詩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
[13]《東國興詩稿》,《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26冊。
[14]《東國興詩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26冊。
[15]《東子祥先生詩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26冊。
[16]東國興編《琉球詩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
[17]《琉球官生詩集》二卷,琉球手抄本,載《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影印,復旦大學出版社,2013年版。卷一收入同治朝官生林世功2首貼體詩(選自徐干《琉球詩課》卷一)和80首古今體詩(選自徐干《琉球詩錄》卷一),同期官生葛兆慶、毛啟祥漢詩合計104首,另選道光朝教習孫衣言、琉球貢使梁必達、清世宗胤禛及清朝三位詩僧詩歌9首;卷二收入林世忠漢詩古今體漢詩48首,林世功貼體詩6首。
[18]《琉球詠詩》(林世功藏件),琉球手抄本,載《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1冊。收錄1790-1843年間中國與琉球26位詩人(含5位冊封琉球使周煌、趙文楷、李鼎元、林鴻年、高人鑒,大清文士陳元輔、明代詩人王越、北宋詩人程明道即程顥,18位琉球或福州詩人:尚謙、鄭元偉、毛世輝、陳尭棟、黃潤光、王魚樂、林超元、陳證闌、梁必達、魏學源、馬執宏、楊文鳳、魏國香、向世德、林奕海、鄭依德、林奕潢、蔡溫)。
[19]徐世昌(1855-1939)等編《晚晴簃詩匯》(退耕堂刊本)“屬國”之一的琉球有9人11首漢詩入選,鄭永功此首位居第四首。
[20]程順則《中山詩文集》之《雪堂燕游草》,《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雪堂燕游草》中作于北京的10首詩在《集成》第113-117頁。
[21]蔡大鼎《北燕游草》中作于北京的44首詩,《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第273頁。
[22]《毛世輝詩集》,載《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第35頁。
[23]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見《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1冊,第140頁。
[24]程順則作于北京的漢詩共有10首,均見《中山詩文集》之《雪堂燕游草》。
[25]蔡大鼎《北燕游草》中作于北京的44首詩,《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2冊,第273-287頁。
[26]仲原善忠《官生小史》,見《仲原善忠選集》上卷,沖繩タイムス社,1969年,第541頁。
[27]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31冊,第136頁。
[28]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 第150頁。
[29]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197頁。
[30]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三,第229頁。
[31]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40頁。
[32]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清代琉球輯錄續輯》,臺灣文獻叢刊本第299種。
[33]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42頁。
[34]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三,第228頁。
[35]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38頁。
[36]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傳世漢文琉球文獻輯稿》第28冊,鷺江出版社,2012年,第439頁。
[37]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2頁。
[38]同上引卷,第12頁。
[39]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二,第63頁。
[40]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37頁。
[41]徐世昌(1855-1939)等編《晚晴簃詩匯》(退耕堂刊本)“屬國”之一的琉球有9人11首漢詩入選,鄭孝德此首居其6。
[42]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193頁。
[43]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4頁。
[44]同上引卷,第16、31頁。
[45]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186頁。
[46]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四,第288頁。
[47]《毛世輝詩集》,《琉球王國漢文文獻集成》第26冊,第28-29頁。
[48]同上引書,第441頁。
[49]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38-39頁。
[50]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第444頁。
[51]徐干輯《琉球詩錄》孫衣言序,第7頁。
[52]孫衣言輯《琉球詩錄》,第218頁。
[53]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189、186頁。
[54] 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第442、443頁。
[55]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第454頁。
[56]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201頁。
[57]蔡大鼎《北燕游草》,第287頁。
[58]嚴明《近世東亞漢詩流變》(下),鳳凰出版社2018年,第667頁。
[59]潘相《琉球入學見聞錄》,第453頁。
[60]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96頁。
[61]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四,第,第268頁。
[62]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二,第182頁。
[63]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四,第284頁。
[64]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55頁。
[65]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二,第54頁。
[66]徐世昌(1855-1939)等編《晚晴簃詩匯》(退耕堂刊本)“屬國”之一的琉球有9人11首漢詩入選,蔡如茂此首居其11。
[67]孫衣言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40頁。
[68]徐干輯《琉球詩錄》卷一,第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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