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醫科大學這兩天應該挺焦頭爛額的,學生這邊剛高考完試,它就搞出一個大新聞。一位主講兒科的俞老師,在授課前抓緊巡病房,發現患兒情況危急,隨時有生命危險,趕緊進行搶救。患兒經過緊張救治,總算脫離了危險,但俞老師卻因為上課遲到29分鐘,被扣發兩千塊獎金,全院通報批評,取消本年度評先評優資格。
我們可以想象一下,俞老師這邊還在驚心動魄地搶救患者,那邊教務處跟催命一樣,不斷質問為什么還沒去上課。剛搶救完患者,老師的汗都來不及擦,就立刻百米加速沖去上課了。這才有了那個29分的遲到,真真是差一分鐘就重大事故了,也許差那么一分鐘,學校就要滅亡了吧。
就連通報文件都承認,雖然遲了點,這位老師還是圓滿完成了授課任務。你要說,其實學生也沒什么損失,大家誰沒做過大學生啊,老師遲不遲到,八點的課還不一樣打瞌睡。但畢竟是犯了天條,這位老師就等著受罰吧,還要廣而告之,讓全校上下引以為戒,反正也不知道誰更丟臉一點。
這情形像什么,大概像守衛陣地的哨兵好不容易打退進攻的敵人。結果軍官在邊上從頭罵到尾,大聲咆哮哨兵為什么沒站在哨崗上笑臉迎賓,要把他送上了軍事法庭。這樣的通報能發出來,在當代輿論下,基本是要怎么拉出來,你怎么坐回去的。
正因為整個通報過于離譜,很多人忍不住猜測,是不是這堂課有特殊背景,比如就有坊間消息說可能涉及國際教育,導致了留學生投訴。由此校方行政人員受到了特殊壓力,被按著頭不得不處理,于是用這種迂回的方式表達不滿。以至于整個通報的細節都寫得那么仔細生動,鐵證如山,生怕讀者不反感。
話雖如此,這件事不管背后有什么隱情、苦衷,當它進入公眾視野以后,就沒必要進行過多體諒了。學校敢做要敢當,就應該把它作為當代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教條主義的突出案例,是要貽笑后世的。
雖然我們常罵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教條主義這三大主義是無意義的內耗,是瞎折騰人。但大家又不免主動多少做些這類事情,不外乎是以虛對虛,尋求免責。就像這次鬧出這檔子事的學校,如果真的就是搞教條主義,那么當然該痛罵。就算學校是受到某種壓力,比如真的有外交壓力,不得不這么干,但這個處罰的本質也還是鍋先甩給老師,把自己摘出去,一樣是免責為重。
學校就算有苦衷,其實也沒必要給予過多同情。難道院領導不是比老師更背得動責任嗎?老師來不及上課,不也可以說是院領導沒有及時調整,分配新老師去上課嗎?畢竟,教務部門總不能說不知道當時俞老師在救人吧。及時向學生說明情況,臨時安排人頂課,讓俞醫生安心搶救,這才是更合理的做法吧。
但我們在現實生活中也都知道,鍋經常都是下級背的。就算院方面對壓力,既不敢據理力爭,又不能保護無辜下屬,連幫忙分擔責任的勇氣都沒有,僅僅搞些小動作,這有什么好體諒的,只能說使人看輕該學院領導,為當代打工人的處境寒心罷了。
現在面對輿論壓力,校方還說了些很可笑的托詞,不外乎是強調俞老師終究遲到了,自己給的處罰按規定已經是從輕發落。這類說辭,我想老打工人都很熟悉。這是非常典型的犧牲下級背鍋時的常用說辭,擺出一副我也很為難,已經努力為你開脫的樣子。你挨了打還要立正敬禮,不然,這客氣中已經暗含著另一層警告了。這和過去廷議罪臣,眾大臣要誅九族,然后皇帝決策只殺一個人。于是天恩浩蕩,罪臣感恩戴德,叩頭如搗蒜,恨不得來世做牛馬再報君恩,根本是一脈相承。
我們直說,這件事就是出了一個救人的好醫生,不存在還有一個遲到的老師。在當代,下級動輒得咎,上級卻始終片葉不沾身的情況已經很嚴重了,權責倒掛已經越來越為當代國人所深惡痛絕。就像不久前,很多人熱議某地實習生因為沒有及時送到停工通知書,最終因為施工事故獲刑。這本意是為了提醒人們要遵規守紀,但為什么會引起很多人的嘲諷呢?不外乎是一個實習生能不能背得動這個責任,所謂講規定,摳條例,談程序正義,到今天還有多少人當回事。
像俞老師遭遇的這樣,在這種上對下不需要講程序,只有下對上才需要講程序的規則里,追求所謂程序正義,大搞教條主義,根本不是什么堅持原則,僅僅是壓迫下級,回避權責平等的權術罷了。
另一方面來說,正因為現在校方那種吞吞吐吐的態度,和讓打工人眼熟的典型甩鍋說辭,確實讓人起疑。如果真有什么隱情逼得校方不得不這么做,那比單純的官僚主義死扣規定還要糟糕多了。如果一個本來完全是正面事跡的事情因為所謂的隱情成了反面教訓,到了連據理力爭、具體情況具體分析,酌情體諒都做不到,甚至到了校方連一定冒天下之大不韙處罰的真實原因都不敢說,只能借老師人頭一用的地步,那無疑是更大的鬧劇了。
一個巨大的生物,神經往往是遲鈍的,組織同樣是這樣。龐大組織不免要依靠各種規則和慣性來運轉,久而久之,最終會形成積累諸多毫無用處,甚至只會帶來無謂耗損的機械教條主義做法。某種程度上說,如何應對這種遲鈍機械帶來的內耗,是應對歷史周期律的重要部分。不要說我們作為組織中微不足道的個人,對此往往是深惡痛絕。毛主席中國革命早期就寫過反本本主義,可以說和同樣和教條主義之流斗爭了一輩子,結果又如何呢?
我們常說要堅持實事求是,但反過來說,正因為這種態度,在現實中是稀缺的,恐怕才會被不斷強調吧。事情發展到如今,輿情壓力之下,校方說會有后續跟蹤。想必借輿論之力,處罰是會取消的。但考慮到我國高校和體制的長期做法,做出這樣駭人決策的具體原因,可能不會有詳細說明,不外乎再找一個倒霉蛋背亂作為的鍋罷了。
就算過了這關,到頭來俞老師恐怕還是要因為給大家惹麻煩,影響在領導心目中的地位,這幾乎是一定的。在體制內,遇到這樣的情況,當事人可能就躺平了,可一個好兒科醫生如果這樣被耽誤了,那真是可惜了。
這事還是應該講個明白,雖然無論是哪個原因都很叫人不舒服。如果說,只是學校方面單純的教條主義病入膏肓,到這個程度確實叫人觸目驚心,充分證實了人們對我國高校治理的種種不佳傳聞。反過來說,真的如目前坊間流傳,是涉及留學生,導致校方有理無處說,不得不借本該被表彰的老師人頭一用。那么這種荒唐對比,又不免造成輿論的二次傷害。
在這個中國正受到空前外部壓力,國人本該講求團結、共御外侮的時代,外國人在華超國民待遇這種事,作為當代教條主義的另一個大時弊,早已為國人所深惡痛絕,天下不平久矣。
從本質上說,無論是哪種原因,根源其實是一樣的。不拿下屬當人的官僚,當然也不會拿本國老百姓當回事。這不過是同一種官僚揮舞著教條當天條,己為刀俎,以下屬百姓為魚肉,一體兩面的事情罷了。
一個大的組織、一個社會不可避免會有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教條主義,這三種主義的存在。而這三種主義會泛濫頑固到什么程度,正可以作為組織活力的晴雨表。
我們都知道,大凡一個處于上升期的組織,它的利益邊界不斷擴展,人才需求始終旺盛,那么它一定是靈活機變的。畢竟多 得是草創的地方,多得是需要擴展的領域,多得是需要人才的地方。相反,一個組織一旦進入所謂守成,本質就是增量逐漸讓位于存量了,那就不免要講各種祖宗家法,尊卑上下了。但大體來說,規矩還是約束大多數人的。而到了一個組織如果連余量都無多,那自然就到了變本加厲講規矩,人多到誰上都一樣的時候了。所謂的規矩日益成為整人的手段。
當然,三種主義的頑固泛濫還有一個情景,或許和我們日常的遭遇更類似。那就是,大量的既得利益群體,不僅是上層,還有中層中的許多人是熱衷于這一套的。他們把規則復雜化,壟斷化,形成一種堡壘,以保護自己的利益,阻止更有活力、能力的后來者威脅自己。
尤其是各種務虛的工作,更容易出現這種玩弄條例,動輒上綱上線的情形。很多搞這一套的人,他們不僅是要通過苛查來向上表忠心,更是要向下維持自己的狐假虎威。他們對規則的運用真到了隨心所欲,翻云覆雨,抬之使人升天,抑之使人入地的程度。他們是看重律法規矩嗎?不,他們只是要靠這套欺上瞞下,從中獲利罷了。
這三種主義的泛濫最終是要毒害整個社會的。上級沒有擔當,下級不敢作為,中層只會甩鍋,久而久之,社會必然要出大問題。這三種主義的根源是什么,不是所謂的祖宗家法,制度冗余,不可避免之惡,而是有人要搞特權,制造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正因為人人都不免深受其害,一切涉及三種主義的傾向,是大眾應該警惕的,見了苗頭就應該打的。
從歷史經驗來看,什么是制衡三種主義的手段呢?我認為一是群眾的廣泛監督,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當然這句話的前提是受到正確領導,充分教育的人民,而不是民粹,更不是豪強的肉喇叭。
另一方面,凡事還是要堅持原則,規則不應該違反原則,所謂法不該大過理。但這是很不容易的。教條主義就是典型的拿雞毛當令箭,喧賓奪主,以所謂規則扭曲原則。當代,很多人說的講原則,實際上成了講服從,最終反而成了教條主義的幫兇。這是非常錯誤的,原則所以叫原則,因為它對上下是一致的,是始終致力進步,解決問題矛盾的,而不是束縛進步,制造問題矛盾的。
當代是一個斗爭變革的年代,正因為是這樣的年代,才要多爭,多論,打破陳規舊矩。我們說為人處世要通情達理,治理社會和國家何嘗不是這樣。凡事大不過一個理,如果一個規矩過時陳舊,已經束縛社會的進步,成了壓迫人民的桎梏,那么哪怕它是天王老子留下來的,也得改一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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