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奇跡論可以休矣

作者：安慶仁

原載：博客中國

最近幾年，面對超常規發展的中國經濟，主流學者和絕大多數官員都有些醉態，倘再聽了或看了歐美國家不吝言辭的贊許，就更飄飄然。日前有幸聽一個縣委書記作形勢報告，每每講到經濟，喜悅之情溢于言表。我承認，這個縣的經濟狀況確實今非昔比，財政收入連年翻番，06年縣財政收入2億，07年一躍突破4億，今年剛進6月，財政收入就突破了6.8億元。按照那位縣領導的話說，就算把第四季度劃入下年度，坐8望9指日可待。

財政收入的總量當然是衡量經濟狀況的主要指標，但同時我們更要重視維持財政收入跨越式遞增的方式。還以那個縣為例，財政收入中十分天下鐵礦石一項就占了7成，以這種模式維持的財政收入高增長，欣喜之外的隱憂不言自明。更讓人憂慮的是，不但財政增收的模式是畸形的，包括實現財政高增長的地理布局都有問題。據我所知，這個縣的財政收入中有50%來自一個以鐵礦石為主的資源大鎮，有消息說，就目前這種暴飲暴食的采掘方式而言，撐死也就維持10年而已。那么我們就不得不問，10年以后怎么辦。

靠透支資源維持經濟的超常規景氣，并非一兩個縣所獨有，而是當前中國縣域經濟發展的共性問題。去年在網上看到一篇文章說，中國縣域經濟發展有五大誤區，一是資源型的。其實就算是資源型的也未必可怕，比如澳大利亞，礦產資源豐富，貯量也讓人瞠目，鐵礦石、鈾礦石等挖上幾百年也沒問題。特別是鋁礬土資源，據說占全世界已探明儲量的70%還強。有這樣得天獨厚的資源環境，澳大利亞當然不必憂慮經濟發展后繼乏力。可中國就不同了，總量雖然不低，但人均則相形見拙。特別是那些自主支配權為縣鄉擁有的礦產資源，都不具有可持續開采的能力，一般能開采十年八年也就空了。

二是污染型的。這一點筆者深有感觸，每次下鄉，觸目所以，不忍目睹。其一是河流污染嚴重，有些河里雖然有魚，但當地老百姓是不吃的，包括養鴨子養鵝的，沿河兩岸都很少看見，一是不易養活，二是鴨蛋和鴨肉中重金屬含量嚴重超標。其二是空氣污染。去年冬天去某縣檢查工作，一路上煙霧迷蒙，雖然車窗緊閉，依然擋不住煙霧侵蝕，加之筆者有慢性咽炎，一路上眼淚都咳嗽出來了，未及晚上9點，已然是咳膿不止，直輸了三天液體才躲過一劫。筆者就想，筆者一走一過就輸了三天液，而當地老百姓常年都生活在這種環境里，他們該怎樣活呢。其三是地下水污染，有那么一個鎮，老百姓常年買礦泉水喝。離那個鎮子15里有個村子，拜上蒼所賜，巖石中有幾股山泉，全村人就靠賣山泉都成了富裕戶。其四是自然環境破化嚴重，坍陷區、半壁山、垮塌的尾礦壩比比皆是，喻之觸目驚心是表揚，叫恐怖才準確。其五癡傻呆苶、肢體不全人口比例極高，有些村子，智力和肢體雙殘疾人口比例高達7%。

三是勞動力輸出型的。勞動力輸出包含著兩個方面，其一是輸出人力，即我們現在慣常說的農民工，這些人在外邊掙了錢回家蓋房子娶媳婦拉動地方經濟發展。其二是輸出人體，輸出人體是美學觀點，其實就是女孩子到城市里出賣肉體，這些特殊勞動力一般不會再回鄉，但她們會把錢寄回來，供養父母或者幫哥哥娶媳婦、供弟弟妹妹上學。中國社會自古瞧不起這些女孩子，說她們是最骯臟最下賤的女人。可悲的是，沒有一個人敢拍著胸脯說，在他的家族史里沒有出現過操皮肉生涯的女性。也沒有一個人敢說，他今天的幸福與那些女性的肉體付出沒有必然聯系。李銀河鼓吹賣淫合法化，這個論調我一百個不贊成，但是我要說，妓女真的很值得尊重啊，她們的偉大絕不能以常識而論之。

四是黃賭毒型的。有人把這種模式稱之為服務型經濟，是耶非耶，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一般而言，但凡服務型經濟，這些地方的各級政府早已經變質了，整個社會都處于黑惡勢力的控制之下，警察就是土匪、土匪亦是警察；官員就是惡霸、惡霸一定是官員。人民深陷于水深火熱之中，告狀無門、上訪無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稍有反抗，既遭滅門之禍。這樣的一些地方，除非梁山好漢，腦袋往褲腰上一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否則就只能聽天由命任人宰割。

五是為他人做嫁衣型的。兩頭在外，來料加工，賺點手工費，是這種經濟的唯一基礎。就當前的稅率來看，這種經濟要想做大作強是很難的，因為不等發展起來，高稅費早把那些小商小戶們壓趴了。這樣的經濟模式，要想發家致富，不偷稅漏稅那根本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們才看到，南方大多數縣鄉政府，無不是睜一只眼睛閉一只眼睛，看見了也裝做沒看見。坦白地說，這絕對是聰明之舉，否則要是都跟當年的河北省一樣，好端端的白溝市場，就那么給葬送掉了。反過來看浙江義烏，白溝名揚世界的時候，義烏乃一無名鼠輩，但白溝一垮掉，義烏就乘虛而入了。

透過以上的分析不難發現，中國縣域經濟遠不是一部分學者和官員們想象的那么樂觀，至少，掩藏在繁榮表象背后的隱憂如果掉以輕心，即得成果隨時都可能毀于一旦。這絕非危言聳聽，因為這根本不是很遙遠的事情，十年后當面對資源枯竭的現實，當前缺乏持續發展眼光的縣域經濟模式，不可避免地要走上不歸路。但問題在于，熱衷于既得成果，熱衷于眼前的利益、熱衷于國內外研討會上的贊譽和相互贊譽，許多學者和官員根本就沒有未雨綢繆的打算，甚至于認為，這種發展模式不但可以擴大，進而還可以延期。不久前，北京大學副校長海聞在中國百城（大連）經濟發展世紀行大型公益學習演講會上的講話就是這個調門。

海聞認為，完全有可能讓中國經濟奇跡再續20年。他的理由主要有三個方面，一、農村人口眾多，同時農村人口轉移比較慢，這意味著低成本勞動力總會存在。他這個觀點絕難讓人認同，所謂低成本是什么，就是工人的血汗甚至是生命。顯然不符科學發展觀，而且在和諧社會中也不能允許這樣的低成本。二、從產業發展來說，勞動密集型的制造業在未來很長的時期內仍然是中國非常重要的產業。其實第二點和第一點是相互關聯的，之所以提出第二點，前提就是第一點。三、農村土地改革，既能釋放出空前的改革空間，又能釋放出空前的改革能量。筆者以為，30年之內莫輕言農村土地改革，最近有個說法很對、很科學、也很符合中國的國情：“發展是效益，穩定同樣是效益”。農村土地改革說不好聽點，那就是在火山口上打井，就算你是能人，也還是稍安勿躁的好。

一直以為，中國經濟奇跡論有待商榷，因為和當年的日本比，我們在許多指標上都遠遠落后于人。簡單的說，在日本經濟起飛階段，隨著GDP的增長，國民生活水平同步增長，國民福利待遇逐漸好轉，到70年代初期，也就是相當于我們目前，日本國民生活水平已經名列世界前茅。同時日本社會政治文明程度也有了極大的發展。客觀的分析，日本奇跡是兩個輪子同步運轉，隨著經濟發展，政治生活也越來越民主。就這一點而言，今日中國離當年的日本相距依然遙遠。退一步說，就算要稱中國奇跡，那也不是經濟本身，而是支撐中國經濟以高速度畸形發展的中國社會自89后20年居然沒有發生大規模的動蕩才是奇跡，真正的奇跡。用古人的話說，衛青不敗由天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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