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士八卦——臺灣大選外一章！

／文﹕南方朔 2008年1月21日

【明報專訊】臺灣每逢選舉，以前最常見的是去廟里斬雞頭、下跪發毒誓。這種把種神鬼當做政治表演道具的行徑，現在已幾乎看不到了，這是時代的進步，神鬼也耳根清凈一些。

但臺灣真的進步了嗎？好像也未必。近年來只要每逢重大的選舉，正主兒們戰得死去活來，而插花的巫覡術士也沒閑。例如2000年大選，就有好幾人說他的祖宗風水已被人施法動過；最近這一兩年，甚至大陸、香港及美國的術士也來趕臺灣政治的熱鬧。有人前幾天才宣稱某某人會當選，但過陣子看看苗頭不對，又急急忙忙兜個圈子硬拗來修正；最近有個西洋婆子到臺灣，宣稱某某人可能被刺；最新的故事是個所謂的名流，宣稱有法力高強的人對某人施咒，應該特別謹慎。這些術士巫覡趕搭臺灣大選的熱門班車，出風頭、搶知名度的可能性最大。但這些雞零狗碎的八卦新聞會上得了報紙電視，也足見這種招數確實有效。等到臺灣大選完畢，新官一個個就任，保證又會有這類新聞出現﹕某官就任后對辦公室不滿意，找風水師來整治辦公室；有的丟了官的，又以風水不對為理由來合理化自己的官運不通。諸如此類的新聞，總要鬧個好久才會淡去。由臺灣總是這類術士風水的故事不斷，人們就不由得產生懷疑﹕為什么到了今天，臺灣的政治還是和術士風水之事藕斷絲連，總是拉扯到了一起？中國人「子不語怪力亂神」已好幾千年，為什么到了今天這種怪力亂神之事還是和政治扯在一起扯不完？

凡是曾到過臺灣的，當會知道臺灣除了外來宗教，固有的信仰乃是多宗教多神信仰的體系，無論神佛、仙鬼、動物、植物，甚或石頭等皆可立廟供奉。大的寺廟道場山頭，由于信眾踴躍，政治人物總要經常光顧，這當然沒什么不可以。至于有些寺廟，則因地利之便而有廣場，這也是政治人物必去之地。臺灣政治人物有見廟就拜、見佛就燒香的傳統，這和臺灣的寺廟文化及寺廟空間構造有關，這并不算離譜。

而真正值得商榷的，乃是臺灣信仰里，仍保有相當多泛神信仰早期的「許愿式宗教」(votive religion)的傳統，于是許愿、召魂、牽亡、醫病、命相、風水、下咒、作法等就都從這樣的系統中產生。我有一個學生兩代都是風水師，開大車、住豪宅、搞政商關系，足見這個行業之鼎盛。近年來臺灣強調本土化，這種本土信仰術士傳統也隨之擴張。臺灣術士的騙財騙色乃是刑事犯罪里的常客，而風水之說更在富商政客間成為習慣。難怪到了大選時刻，巫覡術士也要跟搶搭順風車了。

有關臺灣及中國大陸這種多神泛神的信仰問題，以及巫覡術士甚至黑法術的問題，實在很值得去做深入的學術討論。這種信仰模式，是否在表面的多元里，反而阻礙了人們普遍理性的形成？在西方信仰研究里，這方面的討論已多。如果人和神鬼都可以做交易(即許愿) ，那么盡管大家都煞有介事的在說「舉頭三尺有神明」，但這個「神明」又是什么呢？是說的那個人的「良心」呢？或者只是為他的利益服務的「神明」？臺灣的人在說話時，經常看起來像是很虔誠的樣子，但因為鬼神多半只是當做語言的護符在用，難怪愈信也就愈怪力亂神起來。

也正因此，看這么多怪力亂神之事，就讓人想到很有世俗化理性的朱熹這個典型的儒家代表了。在民間傳說里，早年朱熹在福建當官，當地之人重風水，有一個窮刁民深知朱熹厭富憐貧的習性，遂以詭計訛詐了一個富戶家的好風水之地，最后當然是窮刁民打贏了官司。到了后來，朱熹才發覺自己被愚。于是他到那個好風水之地去看，果然是塊寶地，于是他遂祝愿曰﹕「此地不發，是無地理；此地若發，是無天理！」于是該夜風雨大作，一聲霹靂，那個好風水之地塌陷為一洼水塘。天理戰勝了地理！

朱熹的這個故事，其實很有警世之意。一個正派讀書人或官吏，心中應有一把尺，那是天理、是良心。地理再大，總不能大過天理。我還讀過他寫的一首拒絕修仙學道的詩，其結論是「但恐逆天理，偷生詎能安」，他沒有否定仙道佛道，只是相信在佛道仙道之上，有一個總匯了一切道理的天道，如果他只是自己修仙學道，得以偷生不死而羽化成仙，這又怎么對得住人間蒼生？他寧愿在人間道上躑躅，可不愿到仙道里去隱遁。相信人間有終極的天道天理，而不去追求其它小門小道，這才是真正的應有情懷吧！中國人的信仰模式從古到今都在同一個平面上，未曾真正有過信仰的升華和革命，臺灣即是個樣板。

看到近期以來一堆術士巫覡在臺灣大選上做預測做文章，就讓人想到18和19世紀之交的英國名卜喬安娜．南考特(Joanna Southcott)，她自稱「神諭使者」，擅長作秀，活時有10萬信眾，死后留下一個秘密的寶箱，宣稱里面藏眾生未來的奧秘，但它必須24個主教在場始能開啟，這是不可能的事，但人們卻硬是將它打開。里面根本沒有什么奧秘，只是一堆垃圾。這是在諭示什么呢？眾生的未來就是垃圾？或者她用死后的法力將奧秘變成垃圾，以懲罰人們沒有遵守規定而擅自開啟？而最合理的解釋應該是，它本來就是垃圾，根本就不應打開，俾讓人們永遠的相信那堆垃圾就是奧秘。這個法師自己乃是垃圾和奧秘的中介，但決定是垃圾或奧秘的，卻是人們自己！

立法委員選后，目前是個空檔期，等舊歷春節后整整一個月的大選開打。在這個空檔期，或許正是此類八卦的溫期吧！

南方朔 《亞洲周刊》主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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