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洞悉真實中國:
關鍵在于親身體驗
新新報記者:2023調研中國十強比賽中,有沒有哪支隊伍給您留下比較深刻的印象?
呂德文:我覺得關注視障群體的那支隊伍就很不錯。雖然我們很多人關注“視障”的這個話題,但那個隊伍真正走進了視障群體的世界,并且他們隊員里面就有視力障礙的同學,這是一個特別好的做法。
最后調研的結果怎么樣,我覺得都是其次,最關鍵的是他們確實都在接觸真實的社會,理解真實的中國,這個特別難得。
新新報記者:您認為他們調研過程中的哪些部分體現出真正去了解中國社會呢?
呂德文:其實關于隔代撫養兒童的現象很普遍,各地農村也有很多。如果他們真正去了解了,這將是一個理解中國社會的切口。
再者說地方病,我們一般人并不太了解這個疾痛,其實不單是一個人,不單是農村,我們這個社會里面很大一部分人群都有自己的疾痛問題。這個團隊通過調研和敘事的方法將這些現象展示出來,我覺得非常有意義。
其中有好幾個團隊都關心鄉村振興脫貧的議題,這也是我們國家正在推行的政策,這些政策在每個地方的具體表現不一樣,所以這幾個報告結合起來,可能共同呈現了在鄉村振興實施過程當中的不同表現。
2
本質透視:
與調研對象共融
新新報記者:您是如何發現有價值的調研議題呢?
呂德文:對我而言,開始一次調研是需要機緣巧合的,并不是刻意為之。
我覺得調研最好玩的地方在于它的發現都是意外,并不是一開始就設想我可以得到那個東西。如果我們得到的正如我們所設想的一樣,說明調研其實不成功。因為如果你一開始都設想好了,結果你也預設到了,你調研獲得的只是一個證據,而不是發現。
真正的發現都源于訪談調研過程當中我們偶爾發現一個新事件。這些我們自己能意識到,但可能是大部分人意識不到的地方,有個全新的世界。
每次我去調研的時候,我都會保持一顆純粹的好奇心。我好奇這些事件以及調研對象的方方面面。所以他愿意說什么,我聽什么;我有不懂的地方,我就向他請教。
新新報記者:調研過程中,您覺得需要注意哪些問題?您曾提到“親自采訪也不一定是真實的信息”,這是其中的一部分嗎?
呂德文:我覺得關鍵是透過現象看本質。最核心的一點是真正進入你的調研對象、調研的場域,進入到那個世界里面去,你自己成為其中一份子,就不存在受訪者說的是真是假,不論受訪者怎么說你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有些時候他故意說得模糊,可能為了隱藏自己內心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情感;有些時候他表現得很激烈,可能真的是觸動了他敏感的地方。
這所有的過程,不是單純靠技術和方法這些調研工具解決,而是我們真的作為一個調查者,或者說我們作為一個年輕人,你需要去跟真實的對象發生一種情感共鳴,與這個社會的發展和進步之間要有一些同情性的理解。
所以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在調研過程中,我們首先要把自己放下、放空,不要太在意對自己理論的想象,或者對自己價值的想象。說實話我們真正做調研,是很純粹的一件事,你要去理解別人,把這個事情搞清楚,沒有別的目的,可以不用想那么多。
新新報記者:怎么樣才能夠達到調研的最高境界?
呂德文:我覺得還是保持真心。它不是靠技術,它是靠我們自身。就像人與人之間打交道一樣,你獲得別人的信任,你真正去理解別人,就是最簡單了。
我們做調研,首要的是做到傾聽。真正去傾聽他們的講述,真正理解他們。理解以后,再思考我們作為社會的一份子,我們能夠提供什么。客觀來說,調研中國比賽是大學生的調研項目,如果從專業的角度,或者調研報告的角度,很難說它具備非常高的水平。
但是我覺得他們所做的一些努力和他們所接觸到的真實的經驗,非常難能可貴的。特別是他們做調研過程當中所克服的困難和他們展現的精神風貌,我覺得都是非常值得年輕人,尤其是大學生去學習的,包括我們這些(不是大學生的人)也應該有這種激情去理解真實的世界。
其實絕大多數時候我們沒有辦法為我們的調研對象提供什么價值,但是有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可以提供,大部分人需要被傾聽、被看見,需要被理解。這是所有人共同的需要,這是人類共同的心理的訴求。所以我覺得調研的本質其實是我們真正與調研對象融為一體。
3
發掘成長之旅:
調研中的自我完善
新新報記者:了解到您對中國鄉村已有多年研究。是什么驅動您走進鄉村多年從事調研?
呂德文:我是做社會學研究的。過去幾十年間中國社會發生的巨大變化是城市化。鄉村的中國走向了城鄉結合,這是非常巨大的一個變化。所以關注鄉村、關注城市,這兩個是不可分割的。
你要理解中國的城市,必須理解中國鄉村;你要理解中國的鄉村,也得理解中國的城市。近 30 年時間里,我國一直處于城市化進程。我國城市化率以每年一個百分點左右的速率增長,這也就意味著每年有一千多萬人從農村向城市里面遷移。
這種遷移對農村社會產生非常大的變化,當然它也在塑造一個新的城市,塑造中國新的圖景。
所以你要理解中國社會,必須理解鄉土中國,并且我們中國社會的很多底層運作的邏輯與傳統以來的鄉土文化、社會結構,以及形成特定的社會制度都有關系。
理解鄉村本身就是理解社會如何運轉。
新新報記者:能分享一下您多年從事調研工作的心得體會嗎?
呂德文:在很多人想象中,做調研可能是去理解某件事情,以期為我們社會做出貢獻。但我覺得這個目標并不重要,最關鍵是我們在調研的過程當中不斷去完善自己。
通過調研,我們能夠以一種調研的心態去看待這個陌生的世界。我們從調研所獲得的東西,會幫助我們完善自己的人格,讓我們在想事情的時候不會那么理所當然,這也是我成長經歷中重要的部分。
我成長在一個比較有激情的年代,遇到看不慣的事情就想發泄情緒。但是經過長期調研以后,確實培養出一種經驗的思維、實事求是的思維以及分析性的思維。當事情發生以后,我會習慣于“讓子彈先飛一下”,相比于過去,我不會太容易被帶偏。
其實,真實事件是非常復雜的,我們的個體經驗又十分有限。用我們有限的經驗去深入理解一個復雜的事件,是很難的。從好奇心出發,通過不斷的調研,不斷地理解我們所處的社會,將來我們才會有更強大的能量去駕馭我們所面對的世界。
新新報記者:所以調研是雙向的作用,我更了解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也幫助我不斷完善自己嗎?
呂德文:對。調研是連接真實世界的途徑,就是“調研中國”的主題,我認為這個主題提煉地很好。
我們所處的現代社會,是一個碎片化的社會。我作為“ 80 后”,我們這一代的成長還是有非常完整的社會經驗。因為我們那個時候還有村莊,在城市有單位,是一個單位制。那時候一般村里會有一個大院子,父母同事之間的孩子都一起長大,相當于微型社會。
一個村莊能夠就形成一個微型社會,在這個微型社會成長,里面的各種人情世故、愛恨情仇,我們從小就耳濡目染,這是非常完整的經驗,這個經驗在我們成年以后還是用得上的。比如,你會知道人與人之間的邊界感在哪里,知道別人對你好還是不好,知道別人所說的一句話背后的潛臺詞是什么。
但是對于 “00 后”來講,你們今天所處的社會已經比較碎片化了,過去像村莊那樣的共同體已經不存在了。就你們的成長經驗來看,要么就是家庭,要么就是學校,中間“社會”這塊的經驗,其實很缺失。
現在,“00后”的社會化基本上是在家庭和學校里面來完成的,但是學校屬于特殊的場所,一般采用體制化的管理;而家庭又特別小,并且一般來說家庭是一個保護性的結構,作為子女,你們在家庭里面都是受保護的,家長不會讓你去面對比較困難的或者比較陰暗的一面,但是真實的社會里都有。
如今我們處在碎片化的社會,怎么樣重新把這個完整的社會圖集連接起來,對我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很大的挑戰。就調研來看,它需要你帶著好奇心,不斷勇敢地去探索這個真實的世界,不斷去與這個社會發生真實的連接。
其實這是一次冒險,也是人生的一個經驗、一個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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