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愛國的知識勞動者”
——訪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戰略問題研究中心張文木教授
本刊記者發自北京
《看世界》在2007年1月號(上)和2月號(上)刊登了北京航空航天大學教授、國際問題專家張文木先生的系列文章:《大國戰略:誰是我們崛起的障礙》、《海權是中國崛起的第一要素》、《美國的朋友永是打不敗的對手》等等之后,全國不少媒體予以轉載或介紹,各大網站比如新浪、新華、搜狐等網站的轉貼和跟貼更是熱氣騰騰。一時間,張文木的“亡國的那種感覺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中國就肯定沒有偉大的未來”、“槍桿子里面出主權”、“賬房里出不了政治家和國家安全”等等,被廣泛傳播。
“我們編輯部也是電話、郵件不斷,紛紛表示支持中國建設強大海軍!”上海的一位老讀者在信中說:“文木教授的‘亡國的那種感覺是不能用言語表達的’我們老一輩是經受顛沛流離,家破人亡之苦的,是背負著百年國恥之辱的,深知其味,其底!”……讀者的愛國熱情使我們感動,因為我們認同張文木這樣的觀點:“與民族共命運,與祖國同沉浮。”
該“鷹”就“鷹”,該“鴿”就“鴿”,怎么對中國好就怎么來
《看世界》:張教授你好!我想你一定從各種不同的渠道,看到了各地讀者和網友對你的文章的反應。說實話,這樣的熱烈我們始料未及。對此,你有什么看法?
張文木:這表明讀者對國家命運關心。不過,此時我倒想起清末嚴復的命運,他是中國較早倡導海權的。正當美國的海軍戰略家和歷史學家馬漢在太平洋東岸意氣風發為美國指點江山之際,嚴復卻因生不逢時而郁郁不得志。嚴復走的那年正逢中國共產黨誕生,此時大清早已壽終正寢。中國已今非昔比。今天的中國充滿銳氣,有大國天命。瑞雪兆豐年,銳氣出大國。從民眾對國家的熱情程度看,民心所向預示著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其崛起之勢不可擋。民眾對國家的關心、愛心,而不是分心,也是當代中國崛起的基礎。
《看世界》:我們在介紹你時,無意間引用了外界對你的一個評價:“中國學界的鷹派人物”,沒想到大家對這個概念如此感興趣!現在,“鷹派張文木”, 一下子變得沸沸揚揚了。原因何在?好事還是壞事?
張文木: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實事求是”派。其實,今天我的學術定位是由中國面臨的主要矛盾決定的,該“鷹”就“鷹”,該“鴿”就“鴿”,怎么對中國好就怎么來。對兩極分化現象日益嚴重的國家來說,“左”一點較好;對受壓迫的國家來說,還是“鷹”一點比較好,哪里有壓迫,哪里自然就有反抗;但是對一個強國來說,還是“鴿派”好些。大家說我是“鷹派”,只是在通過我的文章表達了一種強國之情,盡管不是太準確,但我可以理解。有一本《前沿的中國人——中國高層新智囊》的書說:正是我的觀點引起“‘鷹派張文木’的尖叫”和“世界一些國家對他的猜疑”,甚至國外什么機構“懷疑他有中國軍隊背景”,這都是沒影的事!我從沒聽到過關于我的什么“尖叫”和“懷疑”。這本書還將我列入“高層新智囊”行列,其實,我沒有一天這樣的經歷。確切地說,我只是一個愛國的知識勞動者。我的大部分時間是在家“看書,寫作文”。為國家利益寫文章,是學者的本分,更是作為一個公民應當盡的義務。世界上最永恒的事大概就是最簡單的事。工人做工,農人種糧,學人寫文章。學人作文猶如農人種地,即使有幾次“豐收”,也不能變得飄飄然而忘記自己與工人農民一樣,也是個勞動者。
如果說從屬感,我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
《看世界》:有人評論你在理論流派上似乎沒有歸屬感,但確實讓人覺得你的研究有著比較重的現實主義的味道,你自己怎么看?
張文木:學術上我實在不喜歡目前那么多不著邊際的流派:不結合中國實際,過多地搞那些洋東西就是在浪費時光。被壓迫者沒時間去跟著富人的“文明理論”瞎轉悠。如果說從屬感,我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請注意,我的完整表述是“馬克思列寧主義”。說馬克思主義,沒有列寧主義是不對的。列寧主義是帝國主義時代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是列寧主義在殖民地半殖民地中國的直接結果。否定列寧主義,就會否定毛澤東思想,繼而否定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革命。其結果不是事實求是的,在政治上更是危險的。從方法上它也講究實事求是,講究“武器的批判”和“批判的武器”。我現在看問題沒有鷹派鴿派之分。我的學術主題只歸屬于祖國的需要。
現在我不擔心中國不能崛起,而是擔心中國崛起后會驕傲,并由此走入英美式的世界擴張道路。所以我說“大國崛起于地區性守成,消失于世界性擴張”。崛起難,守成更難。守成之難不在外敵而在我心。我深感當年毛澤東提出“深挖洞,廣積糧,不稱霸”的思想以及鄧小平提出“中等發達國家”的目標是有深謀遠慮的。中等發達國家就是地區性守成的國家。不希望中國也重蹈古羅馬、近代英國和今日美國過度擴張的舊轍。但是中國今天不處在那個歷史階段,加上臺灣還沒有統一,所以我強調“槍桿子里面出主權”,強調“集中一切力量快速推進中國的海軍建設,將在全球范圍內的軍事弱勢轉化為局部地區的強勢,并以此解決分布于中國海區的主權和海權問題”,強調“要實現臺灣連同其合理的現代文明成果完整平順地回歸祖國,非海軍大規模地擴展則不可能”。在主權問題上,中國的立場應該是堅決果斷的;在國際問題上,中國的立場應是多元、協商與和平的。
胡錦濤會見海軍代表時強調,努力鍛造一支與履行新世紀新階段我軍歷史使命要求相適應的強大的人民海軍。聽到這個消息,我體會到“漫卷詩書喜若狂”的心情
《看世界》:“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中國就肯定沒有偉大的未來”,你一直關注海權,呼吁中國建立一支強大的海軍,為什么?
張文木:這是中國的現實需要,世界上沒有一個市場經濟大國不走海權這條路的。現在天氣預報都全球化了,自衛手段難道還不全球化嗎?自衛,對中國而言,主要矛盾在海上。國際政治研究中的唯物主義不可丟。天使也是要吃飯的,今天國家所有的行為要受資源和市場,尤其是世界資源和市場的制約。中國人民已背著干糧即我們的產品出了遠門,但還得拿上打狗棍,這就是我們的海軍。沒有我們的海軍,海外僑胞和我們國家的海外商人就要受人欺負。那么什么時候我們不需要海軍呢?恐怕只有等將來天下大同的時候。沒有一支強大的海軍,中國肯定就沒有偉大的未來。我始終堅持這個觀點。
在與世界相互依存程度日益加深的進程中,中國東部沿海地區在對外開放中已經發展成為中國經濟產值增長最快的黃金地帶。同時,中國與西方霸權國家的矛盾,尤其是海上矛盾也在上升:為了堵截中國力量,特別是中國的海上軍事力量向太平洋擴展,美國啟動日本、臺灣地區、菲律賓、澳大利亞一線的同盟關系,提升日本的軍事作用,暗地幫助臺灣分離主義勢力的擴大。在與臺灣分裂勢力的斗爭和對日益嚴重的東部海上安全的關注中,如果中國海軍發展滯后,以至不能保護中國最基本的海洋權利,這反倒容易誘發“臺獨”分子不斷鋌而走險,挑戰中央政府的對臺政策底線的企圖。更為嚴重的是,可能出現的“臺灣獨立”惡果還會牽動從日本到東盟整個東亞政治的格局,這樣會對中國東部產生自然的鉗合之勢,并進一步對中國東南沿海各省產生無形的離心作用。這就是說,臺灣問題的惡化將牽動中國現代化的全局!要遏制“臺獨”勢頭的決定性力量就是中國的海洋戰略力量,這就是中國海軍的快速崛起。中國海軍是中國海洋戰略力量的關鍵。
2006年12月27日,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中央軍委主席胡錦濤在會見海軍第十次黨代會代表時強調,努力鍛造一支與履行新世紀新階段我軍歷史使命要求相適應的強大的人民海軍。聽到這個消息,我體會到了杜甫先生“漫卷詩書喜若狂”的心情。
國際政治研究也是“圖窮匕首見”,“圖窮”是理論說明的盡頭,“匕首”是理論研究的結果
《看世界》:你曾在文章中多次表明學者的責任和學術的價值,多次表達你自己對祖國的深深愛戀以及作為中國學者的幸運和驕傲。你為什么一直都非常強調學者要有立場呢?
張文木:學問,尤其是國際政治這門學問,是要扎根于祖國這片土地的。“學術自由”絕對不能作為學者推卸國家責任和歷史責任的避難所。
我反對國際政治研究中的所謂“客觀”、“中立”之說。政治尤其國際政治本身是不能中立的,國際政治研究的結論幾乎是要步步見血的。大國關系的緊張程度與世界資源的稀缺程度是成正比的。因為世界的資源是絕對有限的,所以在資本主導世界的時代,為爭奪資源的沖突就不可能停止。我們看看國際邊界,尤其是資源富饒區域的國際邊界,曲曲折折,有哪一個拐點不流淌著鮮血,不是國家實力對比的拐點?反過來,在資源稀缺的沙漠地區,國際邊界一般為直線。在天國中講國際政治,只能是美國的卡特和蘇聯的戈爾巴喬夫的事!國際政治研究也是“圖窮匕首見”,“圖窮”是理論說明的盡頭,“匕首”是理論研究的結果。我們不能太幼稚,真以為它是所謂“純學問”。
在中國現代化建設的今天,我們仍在享受毛澤東及其戰友們留下的巨大物質和精神遺產
《看世界》:不少讀者說喜歡你的文風,風趣,生動,言之有物,道理明白,不掉書袋,不故弄玄虛。你曾說毛主席的書對你思想成長和寫作的影響很大,為什么?
張文木:是的。直到現在我都喜歡毛主席的文章。我小時不知天高地厚,一上來就學歷史、學哲學、學馬列主義。按當時流傳的所謂毛主席為青年人開的書目,我有計劃地讀了幾年書。它們對我影響較大,在我知識結構的形成中確實起到了“取法乎上”的效果。當時自己對所讀的著作其實似懂非懂,也常被社會思潮弄得顛三倒四。但不管怎樣,毛澤東那種結合中國實際的學風、明白如水并具有中國氣派的文風,使我在后來的學術研究乃至整個人生中獲益極大。現在有的學生讓我推薦好書,我還是推薦《毛澤東選集》。從1975年到1979年,我到農村插隊鍛煉。現在看來,農村4年對我是筆超值財富,因為在人生開始階段我在中國最基層的地方得到煅煉。與農民的朝夕相處使我知道了知識人還應向勞動者學習。知道了中國的農村和農民,也就了解了中國的多半國情。對了,基辛格說他也向學生推薦毛澤東的著作。盡管是見仁見智,但這說明毛澤東的書不僅是政治哲學,而且在學術素養訓練方面,仍具有無法估量的價值。在中國現代化建設的今天,我們仍在享受毛澤東及其戰友們留下的巨大物質和精神遺產的時候,如果還否定毛澤東及其戰友們的事業,那不是無知,就是無恥。
《看世界》:你愛說文人學者“傍大腕,不如傍國運”,這讓我聯想起中國儒家倡導的“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否可以理解為是你的學術抱負?
張文木:形成今天的世界觀與自己那時讀的書和4年的農村鍛煉有關。認識了農民也就認識了中國,也就有了學問生長的根底。這個根底就是中國,就是毛澤東、鄧小平同志開創的這份民族復興的偉大事業。中國人受了百年壓迫,正直的中國人沒有理由不為中國崛起而奮斗。人明白了為什么生和為什么死,其他許多事情就簡單了。既然國家給了我一個好的學術環境,我就應該做對國家和民族有價值的事。人不必用盡生命去做一個漂亮的人,但應該用盡生命去做一件讓民族叫好的漂亮事。老子說:“少則得,多則惑”,物質利益生不帶來,死不帶去,唯事業永存。這個事業對我來說,就是一掃中國百年屈辱,讓中國人在世界揚眉吐氣,昂頭挺胸。
中國的戰略要有全球眼光,因為中國政治已成為世界政治的一部分
《看世界》:我們了解到你一直在做中國的戰略研究,請問你怎么評價中國目前的戰略研究狀況?
張文木:我認為,中國的戰略不能“只要把自己的事搞好”就行了,還要有全球眼光,因為中國政治已成為世界政治的一部分。政治無色彩,只有成和敗。
中國的戰略研究一方面是風景這邊獨好,另一方面還有點食洋不化。印了那么多關于戰略的西洋書,卻沒有考慮洋人們是在什么背景下思考和解決怎樣的問題的,只論述“戰略”或“大戰略”是什么,這沒有用,我們要結合中國的國家利益研究中國戰略。我在印度時注意到中國與印度戰略研究中的一個有趣現象:印度學者談得很具體,其關鍵詞基本就是“巴基斯坦”、“克什米爾”和“中國”。中國人視野比印度人要宏大,但內容比印度學者的要空泛和含糊。還有一點,現在的戰略研究缺少經驗的支持,都是在學堂里編出來的,比如“機遇與挑戰并存”之類的話,讓人莫名其妙,這種現象輕則害學生,重則要誤國。這種現象目前在美國也很突出。現在美國的蘭德公司,已與20世紀50年代大不相同。那時的蘭德公司,有一批打過仗的有經驗有理論的軍人介入,他們的研究成果有分量。你看現在蘭德公司的報告,大而無當,放大炮,不著邊。因為他們僅僅憑課堂學到的邏輯推論出的“戰略目標”,好看不中用。因為它如此之大,以至根本不可能有相應國家資源支持。戰略目標與戰略資源不匹配,是戰略研究的大忌。
歷史經驗表明,世界上沒有一個大國有力量與兩個以上大國對抗。古羅馬人開始只是為了自衛,先與北方的高盧人打仗,后來又與南方迦太基人發生戰爭,勝利后繼續向整個地中海國家進攻,結果導致羅馬帝國整個滅亡;19世紀初,拿破侖與英國作戰,取得輝煌勝利,接著于1912年輕率深入俄羅斯,其后3年便遭失敗;20世紀40年代,希特勒開始跟英國作對,贏得西歐,1941年揮師俄羅斯,其后又是3年便遭失敗;同期的日本開始與中國開戰,初期取勝,1941年又與美國開戰,其后還是3年失敗;20世紀50年代的朝鮮戰場,美國與中蘇兩個國家對陣,美國3年便敗;60年代的越南戰場,美國還是與中蘇作對,結果時間長了些,但也是敗得沒面子。70年代后,蘇聯與中國和美國作對,結果當然是支撐不住。小布什上臺后竟點名向7個“邪惡軸心”叫板!有一點歷史知識的人都知道,這是“老虎吃天”,其結果只能是耗盡“虎力”后一無所獲。
《看世界》:謝謝張教授!用了這么多的時間接受我們的采訪,您談得很激情!就在剛才,我們還接到許多讀者的反饋,有說您的文章“應該是中國男人的必讀作品”,還有說“有頭腦清醒、目光遠大的人在,中國的偉大復興才是真正可以期待的”等等。我想,讀者和網友的反應可能還會持續。謝謝!
來源:《看世界》雜志3月(上);2月12日出版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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