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歷史上有很多文人詩詞唱和的故事，比較著名的如唐代白居易和元稹的唱和、南宋辛棄疾和陳亮的唱和等。但要縱論品評唱和的品高盛大，還得要說毛柳唱和，即毛主席與柳亞子的唱和。歷史地看，白元唱和也好，辛陳唱和也罷，還都是文人之間的私情交互，而唯有毛柳唱和，底蘊起于人民革命和人民利益，猶顯壯觀盛大，最閃光芒。

柳亞子是近現代最著名詩人之一，江蘇吳江人，1887年5月28日生， 1958年6月21日病逝北京，享年72歲。1906年，時年19歲的他，在上海加入同盟會和光復會，曾當過3天的孫中山總統府秘書，發起組織南社，任過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上海通志館館長。1941年因反對蔣介石制造的皖南事變，被開除國民黨黨籍，亡命香港。抗日戰爭勝利后，在香港創始發起組織中國國民黨革命委員會，并擔任秘書長。1949年出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一屆全體會議，新中國成立后，任中央人民政府委員，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等。一生創作了7000多首詩詞，是名副其實的詩詞大家。

柳亞子在毛主席的眼中，是“有骨氣的舊文人，是人中麟鳳”。郭沫若對他的評價是：“他的精神是隨著時代的進步而進步的。他追隨孫中山先生而又景仰毛澤東主席。他在詩中時時提到馬恩列斯，也時時以孫中山先生和毛主席并舉。”

柳亞子與毛主席相識于1926年5月國民黨的二屆二中全會。毛主席當時以中共黨員的身份任國民黨中央宣傳部代理部長，柳亞子則是國民黨中央監察委員。在這次會議上，毛主席堅定的革命立場受到與會的何香凝、柳亞子等人的支持，尤其是毛主席和柳亞子都喜愛詩詞，由此相識、結緣，一起多次赴茶樓品茗縱談，議論國事，結下了深厚友誼。由此，也可以說，柳亞子成為了毛主席的鐵粉。

柳亞子非常景仰毛主席。據目前掌握的資料看，他亦或是第一個寫詩歌頌毛主席的。非但如此，他還是在毛主席很不得勢時，就預見到了毛主席就是中國的列寧式的領袖，也可謂他是預見毛主席將成為中國共產黨領袖的第一人。

那么，這是柳亞子的哪一首詩呢？就是他的《存歿口號》。詩的全文是這樣的：

神烈峰頭墓草青，湖南赤幟正縱橫。

人間毀譽原休問，并是支那兩列寧。

對于“兩列寧”一語，柳亞子在詩末做出了注釋，指的是“孫中山、毛潤之”。神烈峰頭，指的是南京紫金山中山陵。詩的大體意思是，孫中山已去世，他的墓地長滿了青草，而毛澤東在湖南領導的工農武裝斗爭正蓬勃活躍。對于社會上對毛澤東的非議和誤傳遭遇的不測，不用理睬他，毛澤東和孫中山一樣，都是中國的列寧式的人物。

這首詩，柳亞子1929年作于上海。要知道，那時共產黨的武裝只是星星之火，毛主席非但不是中共的領袖，而且恰是不得意時。我們知道，1927年9月9日，毛主席領導秋收起義，上井岡山開辟農村革命根據地。1928年3月，湖南省委派特派員、湘南特委軍事部長周魯到井岡山，誤傳了中央精神和省委指示，毛主席被誤開了黨籍，撤銷了紅四軍前委書記，當了師長。1928年4月24日，朱德、陳毅率南昌起義殘部上井岡山，毛主席就是以師長的身份迎接朱、陳上山的。但朱德上山后，在如何建軍和作戰等一系列問題上與毛主席產生了分歧，在部隊中引發了爭論，而紅四軍新選出的前委，認為爭論毛主席應當負主要責任，所以，紅四軍前委于1929年6月給了毛主席黨內嚴重警告處分。由此，毛主席被迫離開紅四軍的主要領導崗位，到閩西特委指導地方工作。而就是毛主席的此番境地，柳亞子卻獨具慧眼，預見到毛澤東就是中國共產黨的領袖。這也正如郭沫若所評價說的，柳亞子具有“卓越的器識”。

說柳亞子是毛主席的鐵粉，還可以從他另外的詩中窺見一斑。例如，1932年蔣介石親自指揮30萬大軍，對毛主席領導的紅色根據地發起第三次大規模“圍剿”，而毛主席以3萬的紅軍對蔣介石的30萬大軍，取得了第三次反“圍剿”的完全勝利。柳亞子得知消息，興奮不已，欣然命筆，創作了《懷人四截》，其中的一首寫道：

平原門下亦尋常，脫穎如何竟處囊。

十萬大軍憑誰握，登壇旗鼓看毛郞。

柳亞子注釋，毛郞指毛潤之。詩中，柳亞子運用平原君和毛遂的典故，謳歌毛主席的勝利，表達對毛主席的敬仰之情。

再如，1949年2月，柳亞子應毛主席電邀，赴北平參加新中國籌建協商。3月20日晚上，毛主席在香山雙清別墅宴請民主人士，宴后，柳亞子回到住處即賦詩三首，其中一首寫道：

二十三年三握手，陵夷谷換到今茲。

珠江粵海初驚見，巴縣渝州別一時。

延水鏖兵吾有淚，燕都定鼎汝休辭。

推翻歷史三千載，自鑄雄奇瑰麗詩。

你看詩中這些詞，“初驚見”、“延水鏖兵”、“燕都定鼎”、“推翻三千載”、“自鑄雄奇”，完全可以說，柳亞子對毛主席傾倒、心系毛主席革命事業、頂贊毛主席偉績的心情，躍然紙上。

回到我們的原題上，說到柳亞子與毛主席的詩詞唱和，最早的應是1945年。是年8月28日，毛主席從延安飛抵重慶，與蔣介石進行國共談判。此時，柳亞子恰在重慶。8月30日，毛主席在重慶桂園寓所，宴請柳亞子、沈鈞儒等知名人士。席間，柳亞子贈送毛主席七律一首：

闊別羊城十九秋，重逢握手喜渝州。

彌天大勇誠能格，遍地勞民戰尚休。

霖雨蒼生新建國，云雷青史舊同州。

中山卡爾雙源合，一笑昆侖頂上頭。

這首詩，柳亞子一方面敘述了與毛主席的闊別，一方面贊頌了毛主席的彌天大勇，霖雨蒼生建國和偉大理論貢獻的昆侖大格。

那么，柳亞子為什么要贈毛主席詩呢？這就不能不說到中國文人所特有的禮數，即要向對方要詩，按過去的說法，叫向對方索句，不是直接的開口要，而是先送上自己的一首詩，等待對方回贈。這也就是我們常說的，“來而無往非禮也”啦，這或就是中國文人的一種文化修養吧。

但我們知道毛主席率領紅軍到達陜北后，親自東征，然后領導抗日，再后來轉戰陜北，哪有時間作詩填詞呢？現在我們看到的毛主席的詩詞，延安時期的相對較少，也說明了這一情況。所以，10月7日，毛主席只有抄錄1936年東征時填作的一首詞，也就是那首“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的詩詞——《沁園春·雪》：

北國風光，

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望長城內外，惟余莽莽；

大河上下，頓時滔滔。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

欲與天公試比高。

須晴日，

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

江山如此多嬌，

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

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一代天驕，成吉思汗，

只識彎弓射大雕。

俱往矣，

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但這顯然不符合詩詞唱和的規矩。詩詞唱和，是先有唱后有和，但毛主席只是抄錄了一首舊作送柳亞子。

但接下來，柳亞子再作詞，便是真真的和唱了。當柳亞子展讀毛主席的這首詞，頓時驚為神作，極力贊嘆道：“展讀之余，嘆為中國有詞以來第一作手，雖蘇、辛猶未能抗手，況余子乎？毛潤之沁園春一闕，余推為千古絕唱，雖東坡、幼安，猶瞠于其后，更無論南唐小令、南宋慢詞矣。”

贊嘆之余，柳亞子隨以《沁園春·次韻和毛潤之詠雪之作》唱和：

廿載重逢，

一闕新詞，意共云飄。

嘆青梅酒滯，余懷惘惘；

黃河流濁，舉世滔滔。

鄰笛山陽，伯仁由我，

拔劍難平塊壘高。

傷心甚，

哭無雙國士，絕代妖嬈。

才華信美多嬌，

看千古詞人共折腰。

算黃州太守，猶輸氣概；

稼軒居士，只解牢騷。

更笑胡兒，納蘭容若，

艷想秾情著意雕。

君與我，

要上天下地，把握今朝。

毛主席《沁園春·雪》的美學成就，可謂是達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全詞境界高遠，氣象宏偉，景象非凡，革命現實主義和革命浪漫主義達到了完美統一，所以，柳詞引用歷史詩詞大家做典而對比。

不得不提的是，毛主席《沁園春·雪》詞發表后，還引來了一場另樣的唱和，那就是蔣介石組織全國文人發起的惡意圍攻，而令人忍俊不禁的是，這場惡意的圍攻“唱和”，不僅暴露了自己的相形見絀，還反倒助推了毛主席詞的傳播，形成了毛主席詞“千古絕唱”的共識，確立了毛主席中國有史以來第一作手的地位。

當然，毛主席的《沁園春·雪》詞發表后，共產黨的領導人也有唱和的。例如朱德、陳毅。

陳毅在讀了毛主席的原詞和柳亞子的唱和詞后，也創作了一首唱和毛柳之唱和的詞。陳毅的詞是《沁園春·和詠雪詞》：

兩闕新詞，

毛唱柳和，誦之意飄。

想豪情蓋世，雄風浩浩；

詩懷如海，怒浪滔滔。

政暇論文，文余問政，

妙句拈來著眼高。

傾心甚，

看回天身手，絕代風騷。

山河齊魯多嬌，

看霽雪初明泰岱腰。

正遼東鶴舞，滌瑕蕩垢；

江淮斤運，砌玉浮雕。

池凍鋪銀，麥苗露翠，

冬盡春來興倍饒。

齊喜歡，

待桃紅柳綠，放眼明朝。

這之后，毛柳的再唱和，是到了建國前夕。

1949年2月28日，已經63歲高齡的柳亞子奉毛主席電召赴北平，20日與沈鈞儒、陳叔通等陪毛主席，在西郊機場檢閱了軍隊，其后，在京寓居。

3月28日夜，柳亞子寫了一首詩《感事呈毛主席》：

開天辟地君真健，說項依劉我大難。

奪席談經非五鹿，無車彈鋏怨馮驩。

頭顱早悔平生賤，肝膽寧忘一寸丹！

安得南征馳捷報，分湖便是子陵灘。

這首詩，大家一看就明白了，這分明是向毛主席發牢騷。柳亞子說，自己不愿意奉承依附任何人，自己有學問而不依靠權勢，自己有很高的學術地位和功績，待遇不公平，后悔自己的前半生，想回老家分湖隱居。

而一個月前的柳亞子，心態可不是今番的境地，那時，當他接到毛主席電邀前往北平共商國事時，激動地流下了眼淚，并賦詩一首，詩曰：

六十三齡萬里程，前途真喜向光明。

乘風破浪平生意，席卷南溟下北溟。

那么，柳亞子為什么發這樣的牢騷呢？主要是有這么幾點緣由，一是毛主席及時接見和宴請了其他的民主人士，而自己來了一周了，毛主席還沒有單獨接見。二是其他的高級民主人士都安排了車，卻沒有給他安排。三是為給國民黨和平談判代表騰地方，把他從六國飯店調整到了頤和園的益壽堂。益壽堂風景雖然好，但稍顯冷清。因此，柳亞子認為自己坐了冷板凳，所以，為了宣泄心中的不滿，就寫了這首有名的“牢騷詩”。

毛主席看到柳亞子的詩后，自然明白了其中的含義，便寫下了著名的《七律·和柳亞子先生》：

飲茶粵海未能忘，索句渝州葉正黃。

三十一年還舊國，落花時節讀華章。

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

莫道昆明池水淺，觀魚勝過富春江。

毛主席的詩，回顧了與柳亞子的三次會面，表示了共產黨不會忘記老朋友，而且勸他不要發牢騷傷了身體，留下來共同建設新中國。

柳亞子看到毛主席的詩后，十分感動，心中的不滿一掃而空，從此一心致力于新中國建設。后來，參加了第一屆全國政治協商會議，參加了新中國開國大典，還擔任了重要領導職務。

這就是毛柳唱和的第二次，第三次則是1950年的國慶大典。

10月1日晚上，中央在懷仁堂舉行國慶歌舞晚會，毛主席邀請部分民主人士共同觀看文藝表演和焰火晚會。毛主席與柳亞子都非常高興，他建議柳亞子賦詩，以此紀念各民族大團結的盛況。

柳亞子領命，隨即填詞《浣溪沙》：

火樹銀花不夜天，

弟兄姐妹舞翩躚，

歌聲唱徹月兒圓。

不是一人能領導，

哪容百姓共駢闐，

良宵盛會喜空前。

要說這柳亞子確實不簡單，你看這詞填的，是何等的工整和精描？

毛主席聽罷非常滿意，此時，柳亞子趁機提議，也請毛主席賦詞。于是，毛主席微笑著說，柳老有請，自然也得來一首嘍。于是毛主席與柳詞同步共韻，奉和《浣溪沙》：

長夜難明赤縣天，

百年魔怪舞翩躚，

人民五億不團圓。

一唱雄雞天下白，

萬方樂奏有于闐，

詩人興會更無前。

我們客觀地說，毛主席的和詞，確實遠勝柳的唱詞。僅僅數語，就把帝國主義列強侵略中國的黑暗，和民族的解放與人民的大團結，勾勒得勝覽無余。

有人評論，毛主席是具有詩人氣質的政治家，而柳亞子是具有政治家氣質的詩人。毛主席是千古詞人共折腰的第一作手，而柳亞子是近代詩壇上耀眼的明星。毛柳唱和，中華詩詞史上的千秋佳話。

天不生潤之，萬古如長夜。天不生澤東，千秋無佳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