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1966年,魯迅美術學院師生 繪
“焦裕祿同志,你沒有辜負黨的希望,你出色地完成了黨交給你的任務,蘭考人民將永遠忘不了你。你不愧為毛澤東思想哺育成長起來的好黨員,不愧為黨的好干部,不愧為人民的好兒子!你是千千萬萬在嚴重自然災害面前,巍然屹立的共產黨員和貧下中農革命英雄形象的代表。你沒有死,你將永遠活在千萬人的心里!”
這是1966年2月7日,人民日報頭版頭條刊登的長篇通訊《縣委書記的榜樣——焦裕祿》最后結尾的一段話。
蘭考縣位于河南東部,在其北面有個東明縣,兩縣是縣挨縣的鄰居,分屬河南、山東。
抗戰初期,一位叫童自榮的紅軍干部,隨八路軍一二九師開辟冀魯豫抗日根據地,來到東明。
1966年2月7日《人民日報》
童自榮同志,河南固始人,放羊娃出身,1931年參加紅軍,那年他24歲。
從現有極少的資料來看,他應該是紅四方面軍的戰士,先從鄂豫皖到川陜,接著開始漫漫長征路,兩越雪山,三過草地,歷盡千難萬險,才到到陜北。
晚年,童自榮同志回憶長征,只淺淺說一句話,長征路上,他吃了一百零八天草籽。
但是我們通過紅一方面軍蕭華同志所做的《長征組歌》,卻知道:
“雪皚皚,野茫茫,高原寒,炊斷糧。紅軍都是鋼鐵漢,千錘百煉不怕難。雪山低頭迎遠客,草毯泥氈扎營盤。風雨侵衣骨更硬,野菜充饑志越堅。官兵一致同甘苦,革命理想高于天。”
油畫《紅軍過雪山》,1957年,艾中信 繪
在此期間,童自榮同志從一名普通的紅軍戰士,歷經革命洗禮,逐步成長為優秀的基層營級干部。抗日戰爭爆發后,紅軍改編為八路軍,他隨一二九師東渡黃河,挺進冀魯豫大平原。
1939年7月,東明淪陷于日寇之手。1940年3月,東明抗日縣政府成立。隨后,日偽頑勾結,對我瘋狂進攻、“掃蕩”,東明人民的抗日斗爭進入艱難困苦的階段。敵眾我寡,幾經血戰,我地方武裝不得不暫時撤離該區。各式各樣的反動會道門武裝,蜂涌而起,我基層黨組織被沖散。在環境嚴重惡化的情況下,縣委采取分散隱蔽的辦法,繼續領導群眾對敵斗爭。
正是在這一時期,1942年,童自榮同志被從部隊分配到地方,先后擔任東明縣抗日聯合會主任、縣大隊副大隊長、獨立團營長。解放后,任東明縣(今屬山東)縣委常委、監委副書記。
油畫《紅軍過草地》,1977年,張文源 繪
新中國建立了,從革命者到建設者,童自榮同志并沒有躺在功勞簿上。作為老紅軍,他把革命戰爭時期的身先士卒,化為和平建設時期的以身作則。
在整個縣委大院里,童自榮同志是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人。
他的時間表基本就是這樣:
每天一早,天不亮他就卷起褲腿,挽起衣袖,打掃院落,清理廁所;開完早會,分配當天工作后,帶好干糧,步行下鄉,檢查工作;中午走到哪里,就在哪里啃自備的干糧,然后繼續工作;傍晚回機關,趕上吃飯就跟大家一起吃,趕不上,過了飯點,就烤上兩個饃,倒上兩碗白開水,邊吃邊和干部和來訪群眾談工作、嘮家常。從不搞特殊,更不開小灶,雖然按政策,他這樣的長征干部,是可以享受這種“待遇”的。
毛主席的好學生—焦裕祿,1963年,劉俊生 攝
有年深冬,風雪之夜,深一腳淺一腳,童自榮同志下鄉迷路,索性隨便找了個村子。為了盡量不打擾村里的干部群眾,滿身泥濘的他“下榻”在牲口棚,跟老飼養員搭伙。老哥倆順帶談談村里工作,交交心,從燒柴問到米糧,從衣服問到身體,直問得老人心里熱呼呼的,感動得兩眼淚花。
“你是什么人,這黑燈瞎火,你從哪兒摸來的?”
“我是毛主席派來的,來看看老伙計你。”
“托毛主席的福,托共產黨的福!”
第二天天不亮,童自榮同志告別老飼養員,又踏著積雪,迎著風霜,走了一村又一村,訪問了一戶又一戶。
焦裕祿同志在地里勞動,1963年,劉俊生 攝
在喬良屯村,有群眾認識他,知道“老童”當年可是出了名的“鬼難拿”,為了表示尊重,特意給他做了一碗肉。都端上桌了,童自榮同志卻又給人家端了回去,和顏悅色地說:
“咱們一個鍋里耍勺子,哪能吃兩樣飯?不外氣才算一家人!”
然后交足伙食費后,一口不吃,倒回鍋里,請老鄉代自己吃。
作為縣里“大領導”,童自榮同志跟普通群眾穿得沒啥太大區別,他衣著樸素,一律土布粗線。
一床被子蓋了十多年,補了又補還不肯換。一條破舊沒毛的毯子,還是戰爭年代發的,據說還是響堂鋪戰斗中,從死鬼子背包里扒出來的,作為獎勵戰斗英雄,發給他的,斑斑血跡依稀可辨。一件破棉襖藍黑色穿成灰白色,同志們考慮到童自榮同志是四川人,又是老紅軍,一身傷病,特意制了件皮襖送來,他連穿都不舍得穿,又送給了機關一位生病的老同志。
焦裕祿(前排左三)和所在車間同志們的合影,1956年
腳上穿的鞋全是家里人做的,他總說:“自家做的鞋既經濟又耐用。”冬天,他腳上的一雙棉鞋,穿了多年,補了多年,皺皺巴巴活像老槐樹皮,同志們勸他扔掉,你那么高工資,還穿不起一雙新棉鞋嗎?童自榮同志卻不舍得扔掉,他把節省下來的錢,除照顧家庭,幫助困難同志外,基本都拿出來支援農業生產和購買建設公債了。
女兒初中畢業,都不敢跟爸爸說,找找您的老戰友,給我安排到省城,或者參軍,就說能不能安排到縣城,工作舒適點,穩定點就行。這也遭到嚴詞拒絕,童自榮同志說:
“孩子,我像你這么大,家里斷炊揭不開鍋,只好去給地主當放羊娃。一次,羊啃了地主家的幾棵莊稼苗,狠心的地主就把我打得死去活來,打昏后又把我往山溝里一扔。我受不了地主的氣,一怒之下光著兩只腳板去找紅軍。如今,老一輩出生入死給你們打下了天下,你們可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啊!我是個共產黨員,人民給我的權利是叫我為人民服務,不是叫我以權謀私。開后門的事兒,我不能干!”
焦裕祿(前排右五)在尉氏縣合影工作照,1962年
童自榮同志是老黃牛,卻不是“好好先生”,對違紀干部,他從不心慈手軟。懲處腐敗,無私無畏,不徇私情。
1962年,一個縣委常委、區黨委書記,私分和揮霍國家糧食兩萬余斤。董自榮同志深入調查,掌握了確鑿證據。有人給他打招呼,希望輕輕放過,他不怕威脅,頂住壓力,秉公辦案,終于使案件得到公正處理。
革命戰爭年代,我的陣地,不許敵人前進一步,和平建設時期,我的陣地,同樣不許敵人前進一步,人在陣地在!
1962年夏,東明連降暴雨,遍地積水,地勢低洼的包旗營村,圍村堰被水沖開了,人、畜都泡在齊腰深的水里,部分民房已經倒塌,情況十分嚴重。
危急時刻,正在下邊查看水情的董自榮同志,剛剛回到機關,聽說災情,二話不說,到伙房拿了個干饃,跟其他同志打了個招呼,啃著出發了。
焦裕祿(中)在蘭考沙區現場組織抗災
走到包旗營村西,圍村河漲滿了水,進村的路已經被水沖斷。董自榮同志脫掉衣服就要往水里跳,同行的一個干部攔住他,說水深危險……
言下之意,再咋樣,也不能讓老紅軍下水,畢竟年輕干部還在。
但是童自榮同志笑笑,說再危險,能比過草地還危險?說著就下了水,趟著齊腰深的積水,往前艱難前行。
要想火車快,全憑車頭帶,老紅軍下了水,這就是榜樣的力量,是無言的命令。嘩嘩啦啦,縣里的干部跟著紛紛下水,跟群眾一起搶險救災。村里的群眾,無論男女老幼,都為之感動,青壯年都跟在干部身后,搶救老幼婦孺,搬運財產物資。
1965年,童自榮同志因病離休。
焦裕祿的藤椅
原本給他安排到縣城居住,他卻要求住到黃河灘區最窮的許村。
來村第一天,童自榮同志就和群眾一起下地干農活,第二天就請這里的老貧農們來吃飯,共商脫貧大計,把一輩子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270元,全部支援村里的集體生產。
為了買到最好的樹種,童自榮同志背上干糧,步行去外村購買樹苗。這一年,他帶領村里的群眾,在村東的鹽堿地上栽培了三十多畝桑杈苗,在村北搞了十余畝小麥豐產田。
村集體的桑樹、豐產田,逐漸發展起來,老童卻病倒了,但他在別人面前,從不提自己有病,一天到晚總是樂呵呵的,最后發現食道癌,已經是晚期了……
縣里非常重視老紅軍,把童自榮同志送到北京協和醫院治療,他對護理的人說:
“我剩下的日子不多了,還有許多事情沒有辦完。我對革命很少貢獻,不忍心再花國家的錢。”
“蘭考人民多奇志,敢教日月換新天”,焦裕祿重病前寫下的文章標題
不給組織添麻煩,是童自榮同志一輩子的習慣。此時,他喉嚨堵塞,疼痛難忍,額上浸出豆大的汗珠,還在堅決要求回家,已經這樣了,再治也治不好了,不要再治療了,不要為我亂花錢了。
臨終前,童自榮同志把孩子叫到床頭,說:
“孩子,你代我把黨費交上,給……給村里的干部說,許莊的面貌還沒有改變……同志們要……繼續奮斗。”
焦裕祿同志追悼會現場
后記:焦裕祿與“焦裕祿”
東明,就在我老家清豐附近,我們都屬于冀魯豫核心區最窮的幾個縣,原來都屬于河北省,解放初期屬平原省,歷史上叫“南五縣(清豐、南樂、濮陽、東明、長垣),后來分別劃分給了河南、山東。
為了尋找基層史料中,我祖父和他老戰友們的蛛絲馬跡,我經常以清豐為中心,有意無意,大量搜尋購買和閱讀各種史料,偶然就看到了老紅軍童自榮的事跡。
著名配音演員童自榮的聲音,曾陪伴我成長,譯制片里的“佐羅”更是膾炙人口,甚至那個時候,很多相聲演員都在節目里,以“復刻”他的聲音為榮。
相反,老紅軍童自榮的事跡,卻鮮有人知,恐怕今天在東明當地,除了他的后人,都未必有人再聽說他的英名。
焦裕祿親筆填寫的履歷表
但我覺得這樣的干部,在那個年代,非常具有代表性。
閱讀童自榮同志相關材料時,感動之余,我瞬間就想起了焦裕祿同志。
焦裕祿同志曾經在鄭州團地委工作過,二十年前我也曾在鄭州團市委工作,還曾多次在市委北院見過焦守云同志。市總工會辦公室的蔣主任,還曾介紹我們認識。
此外,我祖父帶出來鬧革命的,我的一位親戚,當年正好在開封地委工作,也跟我祖父、我父親說過很多鮮為人知的,焦裕祿同志的事跡。
很久以來,我就想為焦裕祿同志寫篇紀念文章,這里和微博里也寫了多篇,但總是不滿意,覺得有所欠缺。
戰天斗地,正在疏浚河道的蘭考人民和黨員干部
這次,因為童自榮同志,想起焦裕祿同志,又想起曾在地方史料中,發現在那個時期,很多地方都有默默無聞的“焦裕祿”。“焦裕祿”并非個別案例,而是普遍現象。
有些話我不好說,說多了又“不合時宜”,最后我只說一句,謹以此文,獻給——
毛澤東時代,那些默默無聞的“焦裕祿”們!
當然,還有這個時代,默默無聞的“焦裕祿”們。
“我們自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身求法的人……雖是等于為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中國的脊梁。”
這話是魯迅先生說的,作為宋史改行革命史的歷史學人,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又:有時候我總后悔,當初不該“孟浪”,冒冒失失,不計后果就從體制內負氣辭職,否則有份穩定工作和單位背書,現在為基層革命者書寫歷史這事兒,斷然不會像現在這么艱難,睜眼就是飯轍。這周活兒少,本來想趁著“六一八”買的新書,也不敢買了,咬咬牙還是先養家糊口,緊著家里。所以時間相對富裕,這兩天又出來一篇。
不敢熬夜了,人過中年,不必少年。當年熬夜寫材料,一夜不眠,第二天照樣上班,中午補個覺就行了,現在是真撐不住了。
2024年6月23日凌晨3:51于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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