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發(fā)表于《參考消息》1976年2月7日第4版，作者是蔣彝，原載于香港《七十年代》二月號刊，題為《啞行者訪華歸來話今昔》。

　　原編者按：蔣彝教授，原籍江西九江，現(xiàn)年七十二歲。曾在倫敦、牛津、哥倫比亞等著名大學講學三十多年，是美籍華人教授中最享盛名者之一。并以“啞行者”之名，先后寫了十二本包括倫敦、紐約、巴黎、舊金山、日本等地的畫記。此外，還著有“中國繪畫”、“中國書法”等十多本英文書籍。

　　一九七五年四月中旬，去國四十二年的蔣教授，如愿以償?shù)鼗氐剿隊繅艨M的故鄉(xiāng)，與闊別的親友團聚，并游覽中國大陸各地，旅程整整兩個月?；氐郊~約之后，撫今追昔，蔣教授特圍繞幾個問題，將此行的觀感口述，由殷志鵬博士記錄整理，如下：

　　我這次在國內(nèi)住了六十整天，差不多每天都參加活動。除探親訪友之外，我著重要看的是整個新社會活動?？戳瞬簧俅笮」S，也看了不少博物館，特別是新出土的文物?？偫▉碚f，我的觀感大概有以下幾點：

　　第一，就是在世界歷史上，每當一個國家政體改變之時，新政府成立之初的工作是異常復雜，而往往不得不采取激烈的手段來實施新政。有許多事情是不會得到新政以外的人士同情的。我贊佩中共新政府的領袖。他們一方面推行千頭萬緒的新政，一方面積極充實國家防衛(wèi)的力量，使中國一躍而成為一個擁有核子武力的國家。這使全世界各國都震驚不已！

　　第二，我覺得新政府具有團結(jié)的力量，同時又有詳密的計劃，一步一步的實行新政。他們認清中國最大的困難，是人口多、文盲多。我四十二年前出國時，據(jù)說四億人中有百分之八十是文盲?，F(xiàn)在祖國人口八萬萬，能識字讀書的已達到百分之九十或九十五。這是最使我驚奇的一件事。

　　普通要想教育一兩百萬人，就需要經(jīng)過不少年代才能辦到。中國新政府居然能在二十余年內(nèi)，竟把八萬萬人中的這么多人教育得都能讀書識字，這種成就真不簡單！要想施行新政策和推動新思想，必須要使群眾能夠了解新政策新思想，也就是說群眾必須先要有識字和了解的能力。新政府認清了這點，才大力著手消除文盲。

　　在去中國之前，我接觸到的農(nóng)民、工人，絕大多數(shù)目不識丁。而今，他們不僅大翻身、當家作主，而且人人都會讀會寫。這不只是奇跡，簡直近乎“神跡”了。

　　第三，就是現(xiàn)在八萬萬人個個有飯吃、有衣穿，絕不像四十二年前我所見到的陳尸街頭的餓殍和襤褸不堪的乞丐那種慘境！過去很多人每天吃不飽；吃了一餐，不知道第二頓飯在哪里。一般城里的和鄉(xiāng)下的富戶，每日飽食三餐，見了要飯的就罵。至于當政者的眼睛根本看不見那些餓殍和乞丐的存在，一心鉆營貪賄。

　　那時的當局，制造分裂，強調(diào)內(nèi)戰(zhàn)。我那時住在英倫，想到家人大小奔命的情形，淚流滿面，不能入眠。這次回到祖國，看到?jīng)]有貧富懸殊的現(xiàn)象；人人吃得面圓體壯。每日下午散工的時候，城市和鄉(xiāng)間公社的百貨商場，都是擠得滿滿的，好象人人都有余錢購買。

　　我在六十天內(nèi)，跑過幾十個城鎮(zhèn)和鄉(xiāng)村，沒有見到一個乞丐，沒有一個人穿的衣服是破破爛爛的。最使我驚奇的，是看到農(nóng)村公社的許多人，下雨時在田里穿著塑料雨衣。這是四十二年前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在上海，從前街頭巷尾盡是私娼流氓，城隍廟有成千成萬的乞丐追著游客要錢?，F(xiàn)在一個乞丐也看不見。這怎不使我對新政府的施政成績大為感動。

　　等到我六月十五日從廣州到香港時，馬上看到“太子大廈”過街的路旁，倒地睡著三個乞丐，一個母親帶著一對小兒女，伏在地上向過路的人要錢。我那時心痛極了！走到“無名英雄墓碑”旁坐下，閉起眼睛，想到過去六十天在國內(nèi)所見，真是天淵之別了！我的感觸由是更深。我贊佩中國新政府的成就，更是有加無已。

　　照現(xiàn)在歐美人士的推計，中國人口約在八萬萬以上，占全世界人口四分之一。近年來，歐美新聞界常討論世界糧食危機問題，但是中國糧食并不缺乏。美國前國務卿艾奇遜曾經(jīng)說：“中國人口太多了，中國歷來政府不能使他們?nèi)巳孙柺撑?，所以頻年擾亂。”這是他十多年前說的話。要是他能現(xiàn)在到中國去看看，看到現(xiàn)在新中國新政府能做到人人有飯吃、有衣穿的成績，他一定會感佩無限的。

　　第四，現(xiàn)在的新政府怎么能夠使人人有飯吃、有衣穿呢？毛澤東主席說過：“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chuàng)造世界歷史的動力。”這種著眼在“人民”，就是新政府施政的第一要件。中國人民就是創(chuàng)造新中國歷史的動力。要靠人民去改造新中國，必先使人民個個有得吃有得穿，才能發(fā)生創(chuàng)造的動力。所以在生產(chǎn)上毛主席首先領導改善農(nóng)業(yè)，增加生產(chǎn)，研究黃河、長江、淮河各處水利，并大倡“農(nóng)業(yè)學大寨”等等。

　　我記得從前在南京念大學時有一位江西老學長楊惟義兄專門研究蝗蟲，每年都被派到西北各地捉殺蝗蟲。這次我在山西大同及河南鄭州問有無蝗患，他們都答好多年沒見過蝗蟲了。這又可說是奇跡了。

　　新政府在各地增建各種輕工業(yè)工廠，差不多縣縣都有增加。這種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推行政策，使從前人民出外逃荒，忍饑挨罵的日子，早已是一去不復返了。他們現(xiàn)在有吃有穿，有說有笑，這怎不令我贊佩新政府的努力為國為民。

　　我在祖國時，我的二女二婿常常告訴我國內(nèi)一切日用品現(xiàn)在都是國貨，自己制造，可以隨便買到，只有米和布還得按名配給。但每人的每月米布配給票都夠用。把那么大的八萬萬數(shù)目，每人都配給得公平不茍，這種有精密計算的系統(tǒng)和組織力量，真是令我五體投地！想起從前三、四十年前國內(nèi)樣樣有黑市，貪污橫行，又何能不令人發(fā)指呢！

　　第五，全國男女一律平等，各頂半邊天，分工合作，同職同薪，這是世界上任何先進的工業(yè)國家還沒有做得到的。我這次在祖國，每到一地，都要參觀幾個工廠，每個工廠里都有不少女工。北京首都鋼鐵廠里有五分之一是女工，至于輕工業(yè)如紡織、化工、陶瓷、食品等廠，則是女工占大多數(shù)。

　　在鄉(xiāng)村農(nóng)業(yè)公社，女農(nóng)民也差不多占半數(shù)。女子既是能同男子做同樣工作，她們就不要倚靠男子供給生活。我上面說現(xiàn)在個個都有飯吃有衣穿，是說除孩子、老人外沒有人靠另一人吃飯穿衣的。

　　我每次看到女子在認真工作時，除內(nèi)心非常敬佩之外，每每回想到我四十二年前在國內(nèi)所看到的畸形社會，真有許多說之不盡的痛苦。那時女子因為沒有社會地位。除了一般做老媽子或是娼妓外，女子是不能隨便同男子交談的。她們有時受著一肚子悶氣，無法訴冤。一般丈夫有錢的婦人和女兒，整天整夜的打麻將；至于那些窮苦人家的婦女，丈夫常常毒打老婆；要是養(yǎng)不起的女兒就把她們出賣做婢女，或做童養(yǎng)媳，甚至賣去做娼妓。我記得在上海八仙橋，看到很多娼妓拉人。那時那種畸形社會，人人都知道，可是從沒有人出來設法糾正，當局還習見不以為非。

　　第六，祖國現(xiàn)在醫(yī)學發(fā)達，醫(yī)護普遍，對人民身體健康，特別重視！我未回祖國之前的近七八年來，聽到中國針灸醫(yī)療，成績卓著，不但在報章上、廣播中和電視上?？吹铰牭剑椅乙娺^好幾位中國醫(yī)師在美行醫(yī)，也用針灸法，同時有幾位美、法行醫(yī)的朋友，特別到中國去專學針灸，回來行醫(yī)，組織特別醫(yī)療室，使針灸醫(yī)療大為暢盛。這樣使歐美民眾認清中國醫(yī)學在過去很早就有成就。

　　我參觀過不少工廠和人民公社，差不多每個較遠的工廠或公社都有一、二位醫(yī)師住在那里。我住在大寨公社時，特別去參觀了大寨醫(yī)院，住院的醫(yī)師招待我說：房間雖然不多，但各種設備都有，并且?guī)胰タ戳硪婚g房間，有兩位助手，一男一女，在那里用機器自制藥片。

　　四十二年前，中國的鄉(xiāng)間從沒有過醫(yī)院。有的鄉(xiāng)村周圍幾十里地沒有一個普通醫(yī)生。從前鄉(xiāng)下人得病，只有多喝濃茶，或用傳統(tǒng)的迷信求神拜祖，否則只有等死，或讓病惡化下去?，F(xiàn)在卻大不相同了，因為各村居民都屬于公社，公社里有醫(yī)師及一般藥品，有病的人可立刻去附近就醫(yī)。

　　國內(nèi)更有一種新組織，就是訓練一批“赤腳醫(yī)生”。他（她）們學會普通醫(yī)療方法和醫(yī)護常識。遇到病人不能來醫(yī)院治病的，他們就立刻送醫(yī)上門。我的二女健蘭，除在地安門中學教書外，她特別抽出時間出去替人醫(yī)治，她能施用針灸，用法簡單而收效亦速。據(jù)她告訴我，她近四、五年醫(yī)好了幾百人。照這樣全國醫(yī)治方便而又普遍，怎不令我為祖國人民幸福而贊佩新政府的偉大成就。

　　第七，祖國在過去二十五年內(nèi)，盡量利用通俗文學和實用藝術的形式來輔助普及教育之不足。另一方面，設法推廣普通話，減少各地方言，使大家都能說一種“共同語言”，成績卓著。

　　我在祖國兩個整月，所聽到的各地廣播都是用國語，沒有一處是用當?shù)胤窖缘摹＿@樣一來，中國各個地方的人都可懂得國語，克服了語言不通的困難。加上各地的學校多用國語講授，所以年輕的一代，差不多都會講國語。

　　我在南昌的家中，有五個孫兒女，他們都是在南昌出生的，因此都會說南昌方言。但是他們知道我不會說南昌話，所以同我交談時總是用國語。過去，江西分六個地區(qū)，八個市和八十個縣，各區(qū)各市各縣各有一種方言。當時我和各地人交往很不容易。這次我在江西跑了不少地方，沒有感到語言上的困難。

　　第八，就是祖國近二十多年有系統(tǒng)地發(fā)掘地下的歷代文物。我是一個喜歡文化史的人，對出土文物自然發(fā)生濃厚的興趣。四十二年前，國內(nèi)很少聽見發(fā)掘文物之事。

　　一九三三年我在倫敦大英博物館看到埃及和希臘的出土文物，我當時就想到，我國地下寶藏必定異常豐富，為何不設法發(fā)掘？那時我國大學對于考古學這門學問，尚無系統(tǒng)。國人在歐美大學研究考古學的，只有極少數(shù)人。

　　我記得四十二年前在國內(nèi)只曉得北京有一間故宮博物館，我們南方的學生不容易去看。這次我在祖國住了六十天，每到一處都有博物館可看。花的時間最多的是參觀北京故宮古物陳列、鄭州博物館、西安博物館、上海博物館和南京博物館。我也參觀了永泰公主墓室、陜西半坡遺址、以及鄭州大河村遺址。后兩處都代表新石器時代的龍山文化和仰韶文化?，F(xiàn)在參加出土文物工作的人，愈來愈多。相信：將來全中國的地下寶藏，會一一的出現(xiàn)在我們的眼前。

　　總結(jié)上述，我這次重返祖國的八點觀感，都是我親眼所見和親身經(jīng)歷而發(fā)出來的心聲。我活了七十二歲，從來喜歡就事論事。聽來的話，絕不輕信，非得親自看見，才算真的。中國有一句俗話，就是“百聞不如一見”。我在海外流浪了四十二年，居然能回到祖國各處看看；雖然兩個月的時間不算長，但祖國在各方面的成就，是人人皆知的。

　　四十二年前，我所看到的大部分中國人民，是世界上最苦、最窮的人。四十二年后，我回到祖國，看到人人有飯吃、有衣穿、有工作、有醫(yī)護，和以前中國對比，形同兩個世界，教我如何不感動、不興奮呢??？

　　一般歐美人士常問我：“中國將來會怎么樣？”我滿懷信心告訴他們：“將來中國一定會更好！因為現(xiàn)在中國人民都有新知識、新思想。對內(nèi)，他們會反對貪污、腐化和分裂；對外，他們會主張正義，反對霸權。大家一致團結(jié)、努力建設社會主義，中國怎能不日新月異地向前邁進呢？”

　　中國人在過去二十六年里的艱苦奮斗和豐碩成果，是世界人類歷史上所沒有的。如果我們說：“現(xiàn)在中國是為全世界、全人類創(chuàng)造新歷史”，我認為這句話一點也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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