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鐵路上工作，華北某地的一個小車站上。我畢業于鐵路學校，通過校招進單位，工作崗位是助理值班員外勤。大家經常看到鐵路上有人拿著一個紅的、一個綠的旗子，這就是我們的工作。我工作的車站是中間站，每個車站就十幾個人，以前綠皮車還會在這里停，但是提速以后都取消了。中間站負責監視列車運行和顯示列車信號以及一些試風和防溜工作。

　　這個中間站是四等站。車站分為四等，一等站是規模特別大的站，二三等是偏小的車站，負責貨運等業務。四等是最低等車站，規模特別小，有的還負責裝煤，有的什么業務都沒有。我們就負責看一下列車運行。

　　我在行車崗，屬于車務段，車務段包括客運、調車、行車等崗位，總共有大約2000名職工，超額四五百人，有一堆人不上班拿補助。

　　工作不累，收入較高

　　行車崗位都是正式員工，沒有勞務派遣，可能因為這個工作比較重要，不太放心交給別人。勞務派遣多的是客運，還有工務，那種干雜活的崗位，比如安檢或維修，派遣工就特別多。勞務派遣的工資基本就3000多塊，要想轉正的話就需要去參加比武背規。

　　我收入還算比較高的，入職兩年，每月七八千的收入。值班員算是班組長，還有2000塊的班組長收入。扣除五險一金等項目后，每月差不多有九千多的收入。如果算上節假日加班費的話，能上萬。

　　我這個工作也不算體制內，改制以后，鐵道部變成國鐵集團了。大部分工人是合同工，但合同簽的時間會比較長。我入職不久，單位就跟我簽了直到退休的合同，我們同一批入路的員工都是這么簽的。

　　職工來源，除了校招，還有退伍軍人。我的班組長，是義務兵退伍，另一個同事當了十幾年的兵。義務兵才兩年，但他有個親戚在鐵路工作，親戚的兒子死了，就把那個子弟名額給他了，相當于是頂班。現在已經沒有這種子弟名額了，他是零幾年上的班。當然也有社招，不過來鐵路上需要的專業一般是工科。

　　我們這個工作老實說確實不累。也不用在外面風吹日曬，接完車就可以回屋里了。給車做檢查時，也不是拿錘子敲那種檢查。

　　我們中間站需要有工務段、電務段配合。工務段負責線路維修，電務段就負責電路上的問題。如果出了問題，就會通知這兩個地方。他們沒活兒的時候，就呆在工區里面，現在管的嚴，不準他們沒活的時候出去透透風。工務是比較辛苦的，他們得每天定期去檢查線路，出了問題他們還得扛軌枕，干重體力活，可以說是最牛馬的活，聽人說以前一個老工人干活干到流眼淚。

　　我認識一個工務其他崗位的人，他嘲笑這些工務段的線路工是牛馬，什么好事都輪不到他們。如果你干的實在受不了了，想轉職到其它崗位，機關里就卡他們，怕這伙人跑了就沒人干活了。

　　電務相對于工務來說輕松一些，他們除了有問題才出來，另外隔一小段時間檢查一次。工務基本上天天干活，工區一般是十幾個人，差不多一半是勞務派遣。

　　現在就車務招的人多一點，因為和客運有關系，其他崗位都基本上不招人，連那些退伍軍人都不要，就招一些勞務派遣工人。如果要干大活，就去外包給施工隊去干。

　　電務的工資低點，六千多。工務畢竟是出大力的，他們的收入有七八千的。算上加班，如果扣得少，也能上萬。作為全國壟斷的國企，錢還是很多的。

　　對熬夜和管理方式不滿意

       我們站有四個班組，每個班組有一名值班員和兩名助理。我的工作時間是白班10：00到晚上20：30，接著后半夜班從3：30上到10：00，之后20：30-3：30，休息一天，然后再上一輪休息三天。

　　我對這個工作制度還是挺發愁的。比如上完白班，晚八點半下班，九點回去，下半夜3:30又要上班。是留了睡覺時間，但你是人又不是機器，不能關機就直接睡覺，外加我身體也不是很好。總是睡眠不足，睡四五個小時頂天了。每次洗完臉都能看見黑眼袋，而且最近還有點兒胸悶。

　　所以存在嚴重的人員不夠的問題。雖然現在每個段一年招十幾個大學生，外加幾名退伍軍人，但這些基本是用來填補退休的人。

　　雖然工作不算累，但管得很嚴。屋里有三個攝像頭，兩個人工的，最近又安了一個AI的。如果你幾分鐘不動，它就自動報警到安監室了。屋里必須有人看著監控，吃飯也得輪流吃。以前沒有攝像頭的時候倒是管的挺松，雖然說中間站承擔監控鐵路運行的責任，但以前的員工都不怎么干活，說出來大家都不信，他們過去每天夜班就是睡覺，空閑時間就去干自己的事，對比現在真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現在自動化水平高了，以前有個叫6502的設備，就按按鈕，現在改成電腦了，但也得人工排，只是不用像以前那樣去道岔子了，直接電腦上操作就可以了。

　　我們工作期間是包吃住的，會給你間屋子作為間休，一般都是兩人間，輪著睡。吃的非常一般，每天就是茄子、土豆、白菜之類的。至于業余生活，以前這里的人，上班也不累，管得也松，上班時睡覺都沒問題，下了班就玩牌喝酒。但現在下班基本上都是睡覺，本來車站人就少，地方又偏，醒著的就四五個人，根本就沒別的事干。活動室是永遠鎖著的。

　　管理方面，現在出了一個積分制度，每月答題、參加培訓夠400分才可以，如果不夠就扣你五六百塊錢。所以說我現在每天都在答題，每月得答四五十遍，除此之外還有關于非正常的練習，強制要求滿九十分鐘。

　　我現在對工作不滿意的主要就是熬夜和管理方式。

　　關系決定收入

　　鐵路上的勞務派遣工，也跟外邊的不一樣，能進鐵路的勞務工，多少都有點關系，一般人還進不來，進來是指望著轉正的，一年不行就兩年，先干著。然后再走關系花錢，找機會轉正。

　　客運上的勞務工是例外，他們是真的外包，可能因為客運需要的人多，流動性大，技術要求也不高，比如安檢之類的工作。

　　工務段派遣工多，前一兩年又開個口子，安排一些關系戶進去了。這個事挺離譜的，原本規定勞務派遣工不能當班組長，但是為了讓這些有關系的人轉正，直接就把這條規定給廢了，讓那些勞務派遣工當班長，賺積分去轉正。勞務派遣工可以通過積分的方式轉正。而賺取積分很不容易，如果沒有其它門道，得連軸干，把自己熬的要命。

　　像我這樣在四等站當助理的，基本沒有可能去一等站，已經被卡得死死的了。誰都想去城里工作，你想從農村跑出去，沒人替你，用機關里的話，不敢開這個口子開，開口子所有人都跑了。

　　也有被調整走的，那得關系特別硬的。比如別的車站缺人了，你這里多個人，可以派你過去駐勤，然后再給機關上使點錢，一直駐勤下去，雖說你的工作關系還在那個原來的那個車站，但基本可以不用回去了。

　　在單位關系很重要。雖然現在管的嚴了，入職時相對公平一點，不像以前那種有子弟名額，但進來的還是有很多子弟，走關系的這個氛圍非常嚴重。你想做什么事情，比如想調到更好的地方，就得走關系花錢。

　　比如朋友干調車工作，就是扒在火車上工作。他說自己如果想從調車員升為調車長，這算班組長，他得給人家交十萬塊錢，要是交不出來，他一輩子升不上去。

　　這些還是一二線的工作，不是坐辦公室的，這都得走關系。歪風邪氣非常嚴重。領導們有句話，“用誰不是用還，不如用自己人”，他們就這么想的。反正這些工作都很機械，也不能創造多少收益，那還不如用自己人靠譜一點。

　　每個人都得有關系，沒關系寸步難行。

　　像我這種鐵路學校畢業的，如果不是特別努力，比如參加比武拿到前五，一輩子都是工人，怎么干都是工人，拿不到干部職位。

　　我這個崗位，現在是助理，升職是值班員，再升就是進安監室就負責看監控，安監室干幾年出來當副站長，也就是值班站長。如果你有關系，再使點錢拼一拼，才能進機關科室。我要是正常工作，升到值班員就到頂了。值班員、副站長都屬于工人，到了站長才算干部。

　　而如果你沒有關系就只能參加比武了，所謂比武，其實就是背規，有一本技規，有一本行規，把它倆全背會就可能上去了。基本上選拔人才就靠這個，非常機械。有些卷的甚至把標點符號都背下來，后來領導說不太好，就先別背標點符號了。

　　我是通過校招進去的，但也得找點關系，因為還有二次分配，他們管著這個，管你的工資獎金。關系好一點，就給你多加一點錢。比如考勤表上也可以給你弄點操作。關系可以決定你的收入多少。

　　像這種小地方，越封閉走關系的風氣就越厲害。我們的工資條按規定是每月都得公開，但實際上是根本不給工資條。工資條會做出來，但不給你看。比如哪個老師傅說要看一下工資條，得給機關里管財務的打電話，財務再經站長同意，才能給他看。工資條是機關做出來的，但這種事都不見光。車站每月開銷，逢年過節機關給車站改善生活的款項，這些賬工人完全沒有知情權，只能被管理。

　　管理主要靠罰款

　　再說罰款，現在罰款已經成了目的，就跟某些地方交警搞創收一樣。罰款有四個級別，白牌、黃牌、紅牌和事故苗子。級別不一樣，罰的錢不一樣。白牌、黃牌罰個幾十塊錢，紅牌罰幾百，事故苗子就比較嚴重了，就有點危及行車安全，罰2000塊錢，還要扣除六個月的績效。白牌、黃牌根本就看不見，現在一罰就是紅牌，上邊總是喜歡升格處理。

　　罰款金額有指標。白牌、黃牌太少見，就不舉例了。紅牌，比如值班員要操控火車信號，但是你睡著了，或者按錯按鈕了，就給你罰上一個。或者上邊認為你不好好工作了，就說你違反鐵路安全規定，就給你一張紅牌。認為你作業標準不達標，也罰。很多事情都是雞蛋里挑骨頭，挑來挑去。至于哪些事情違規，其實大家也都說不清楚，因為我們被人管嘛。

　　所以一般我們都是靠經驗。比如打瞌睡，作業不達標，有幾項算是比較明確的，比如踩鋼軌，和橫越線路時沒有左右左看三下，還有不準喝酒，上班不能用電子產品，這些是比較明確的。

　　有時上班熬不住了，我會跑到監控死角透透氣放松一下，但很快就會回來，因為按規定員工不能離開攝像頭太久，比如半個小時，或十幾分鐘，肯定有人來找你。有人因為多次頻繁離開工作地點，也被問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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