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蕭超然——毛澤東和北京大學
蕭超然,1929年生,湖南臨澧人。中國人民大學研究生畢業。現任北京大學政治學與行政管理系主任、教授,蔡元培研究會總干事、北京市中共黨史學會副會長。長期從事中共黨史、中國政黨與政治、北京大學校史的研究與教學工作。著有《北京大學與五四運動》、合著有《國民革命的興起》、《北京大學校史》。主編了《中國政治發展與多黨合作制度》等。
蕭教授的家在北京大學,到處堆滿了書,顯得有些擁擠。他笑笑說,這大概是北大的特色。就這樣,我們開始了有關毛澤東和北京大學的談話。
訪問人:北京大學是我國歷史最久的一所名牌大學,薈萃著不少風云人物,為國家培養了很多棟梁之材。1919年這里是五四運動的發源地,恰恰在這個時候,毛澤東和它發生了密切關系。我們想,北京大學一定對毛澤東也發生了一些影響。
蕭超然:如果談到影響,這是一個還有點爭議的問題。有人認為,1918年毛澤東在北京大學,充其量只是一個圖書館助理員,地位很低下,談不上什么。我想,地位低,那倒也是。假如毛澤東后來沒有成為偉人,我們也就不會知道他的名字。問題是毛澤東成了偉人,他又剛好是五四時期在北大工作過一段時間,北大呢,又是五四運動的發源地,處在新舊轉折的階段,那里又出現了一批群星,這與毛澤東在北大很奇妙地結合在一起,這現象就值得研究了,雖然時間很短。
訪問人:影響是一定有的,那么產生了哪些影響呢?
蕭超然:影響有大有小,這個影響有多大,大家看法也不相同。我認為,毛澤東從韶山到長沙應該說邁出了一小步,然后從長沙到北京是比較大的一步。如果沒有兩次北京、上海之行,他可能不會走向全中國,甚至走向全世界,換句話說,就不會有后來的偉人毛澤東。
訪問人:請您具體談談。
蕭超然:這個影響主要表現在他早期思想的轉變,表現在他人生道路的選擇方向,具體說來,就是對他選擇馬克思主義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這可以從三個方面來說:
第一,北京大學的文化現象使毛澤東眼界大開。毛澤東在來北京之前,從沒有出過湖南省界。但他是一個好學深思的人。在湖南求學的幾年中,他讀書,看報,腦子不停地思考,一門心思地要探討救國拯民的“大本大源”。1918年的北京大學,由于蔡元培校長采取廣攬人才的政策,正處在人才薈萃,思想上、學術上異常活躍的時期,各種新思想在這里爭奇斗艷。像毛澤東這樣渴望知識,追求真理的年輕人,一來到這種地方。受到這種文化現象的感染,一定會感到極大的興奮與刺激,并且眼界大開。同時,他又是一個有極強參與意識的人,所以一到北大,他就參加了北大的新聞學會和哲學會。此后還參加了李大釗、王光祈等發起的“少年中國學會”(不是北大的,但初期會員多數是北大的)。這些學會在當時都是針貶時弊,研討救國救民道路的學術團體。無疑對毛澤東一定會發生不小的影響。
訪問人:1918年毛澤東第一次到北京的之前與之后,思想有很大不同。這之前,他強調立志,強調探求“大本大源”。這之后就接受了很多新思想,強調民主和科學,反對儒家的獨霸思想等等。
蕭超然:下面我談的第二個影響,也就是對他選擇信仰的影響。當然這個影響是多方面的,比如接觸工人啦、社會啦,都有關系。我主要談談他從北大讀過的書所受的影響。因為毛澤東信仰的確定,是從各種主義、學說比較中逐漸形成的。要比較各種主義、學說,首先要了解這些學說,不了解這些學說就談不上選擇。毛澤東自己說過:他在北京期間,讀了許多東西。當時的北京大學圖書館擁有全國大學圖書館中最大的藏書量,毛澤東是一個酷愛讀書的人。在這樣的地方,他一定讀了不少過去從未讀過的書。具體讀了哪些書,現在還找不到直接的材料,起碼《每周評論》、《新青年》他讀了。像《國民雜志》、《新潮》等北大的一些刊物也會讀的。李大釗歡呼十月革命勝利的文章,也正是毛澤東在北大時發表的。這些都會對毛澤東產生相當的影響。拿《共產黨宣言》來講,毛自己說1920年夏就讀了,有些學者提出《宣言》還沒有出版。我覺得毛自己說的話,不要輕易否定。他沒有讀到陳望道譯的《宣言》,但他可以讀到其他人翻譯的《宣言》。1919年4月,《每周評論》就介紹過《共產黨宣言》其中的一章,“無產者與共產黨人”,翻譯者是成舍我,他當時是北大的學生,后來是世界日報的總編輯,很有名的報人。還有1919年11月出版的《國民雜志》也刊登了《宣言》的一章,是北大經濟系學生李澤彰翻譯的,是《宣言》的綱領。像這些材料,毛澤東是不是可能看到,我想完全可能。另外羅章龍的回憶,也有一定的可靠性,因為他是德文班的學生。北大存有馬克思主義研究會最早的文獻,關于德文版的有8本。羅章龍說曾和他的同學翻譯過《宣言》,或打印或油印,是比較可信的。還有黎錦熙回憶,1920年1月,看到毛澤東的桌上擺著《共產黨宣言》,如果和羅章龍的打印本或油印本聯系起來就不奇怪了。總之,當時的北大介紹各種主義、學說,介紹俄國革命的書刊很多,這在毛澤東確定信仰過程中起了重要作用,對于他選定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方向是很關鍵的。
訪問人:北京大學的各種人物也一定對毛澤東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蕭超然:這正是我要說的第三個問題。各種人物對毛澤東的綜合影響。
訪問人:早年的毛澤東說過這樣的話:“友不博,則見不廣”只要“人有善,雖千里吾求之”憑著毛澤東這樣一種訪賢問道的精神,在北大一定拜訪了不少名人。
蕭超然:大體說來有三種:第一種,是大的名流學者。如蔡元培、胡適、梁漱溟、邵飄萍、周作人,還有新聞學系的教授徐寶璜等,這些人對毛澤東說來,可謂神交已久。通過楊昌濟的介紹也好,還是自己登門上訪,或去聽課也好,毛澤東兩次在北京期間,都或多或少的和他們有些接觸。雖然沒有過多過深的交往,但給毛澤東的印象非常深刻,他在后來的回憶中就一再提及這些人,并引以為自豪。從受的直接影響來看,曾受到胡適實驗主義的影響,周作人的新村主義影響,當然這些影響在他選擇主義的過程中都逐漸被否掉了。邵飄萍自由主義的傾向,也使他非常佩服。可見那些名流學者們新穎的思想,深逢的學問和其本身所具有的特殊魅力,曾使青年毛澤東感到了一種吸引力和精神滿足,從某種意義上說,在他日后的修養和領袖品格的形成過程中,起到了潛移默化的作用。
第二種是李大釗、陳獨秀這樣的早期共產主義知識分子。論影響恐怕他們兩人最大,主要反映在毛澤東世界觀的形成上。毛澤東在沒有見到李、陳以前,還談不上對主義的選擇,第一次在北京期間見了,當然也還不存在選擇馬克思主義的問題,因為陳獨秀本人也沒有成為馬克思主義者,但他們都對俄國革命的勝利抱有好感,這就為他們向馬克思主義轉變奠定了一定的思想基礎。當毛澤東經過一年多的時間,對各種主義的分析、比較中拿不定主意的時候,他第二次見了陳獨秀,很快就堅定了馬克思主義的信仰。在這一方面,毛澤東自己也有回憶,他說:李大釗和陳獨秀他們兩人都是中國最有才華的知識界領袖。我在李大釗手下在國立北京大學當圖書館助理員的時候,就迅速地朝著馬克思主義的方向發展,陳獨秀對于我在這方面的興趣也是很有幫助的”,“他對我的影響也許超過了其他任何人”。因此,我們可以說,他們兩人在毛澤東選定人生目標與信仰中起了導向作用。
第三種是在北大的湘籍教授和一些學生。湘籍教授主要是楊昌濟和黎錦熙。毛澤東在湖南求學的時候,他們就是毛的老師,而且師生關系很好,到了北京毛澤東和他們更是來往密切,有問題、有困難總是找他們解決。黎錦熙國學根底雄厚,在治學、研究方面對毛的影響大一些。楊昌濟在修身立世方面對毛的影響大一些。1920年楊昌濟逝世以前,還向上海的章士釗寫信道:“吾鄭重語君:二子(指毛澤東和蔡和森)海內人才,前程遠大,君不言救國則已,救國必先重二子。”可見楊對毛是十分看重的。在北大學生中毛澤東和朱謙之一起討論過無政府主義,和康白情一起議論新詩,還接觸了傅斯年、羅家倫等等,當然一段時間之后,毛就對他們表示失望。影響最大的還是湖南籍學生鄧中夏,他們后來來往密切,通過鄧中夏,毛澤東認識了許多別的朋友,還參加了鄧中夏發起組織的“平民教育演講團”。五四運動中,鄧中夏曾專程到湖南向毛澤東介紹北京的情況。鄧中夏還在《北京大學日刊》上將毛澤東起草的《問題研究會章程》公布于眾,使青年毛澤東的革命實踐在當時的北大也產生一定的影響。
訪問人:一個人的成長,要受各種各樣因素的影響,從毛澤東來看,他和北京大學的這段因緣,是他選擇人生道路的關鍵所在。那么請您談談毛澤東和北京大學的關系,到目前為止,還有搞不清的問題嗎?
蕭超然:大的問題基本上都可搞清楚了。比如他在北大做什么,有些什么活動,結交了哪些人,思想受了哪些影響等等。具體問題有的也說不太清楚。比如,他來北京前,從他的通信來看,楊昌濟希望他進北大讀書,但為什么沒有進,直到現在還沒有搞清楚,沒有看到材料。
訪問人:當時的北大要考試,是否他外語或者是數學不行?
蕭超然:這是一種可能。文史專業一定要考數學。吳晗當年考北大,中文、歷史都是100分,數學零分,結果北大沒有錄取,清華錄取了。
訪問人:現在人們比較強調他的經濟困難,是否也有關系?
蕭超然:也有可能。他自己講,開銷很緊張。不過毛澤東不太喜歡學校,喜歡自由研究。北大的環境他肯定欣賞,但讓他進正規的班聽課,他不一定欣賞,他一直討厭正規的教育,喜歡不受拘束。
訪問人:其實門捷列夫在普魯士留學時和他有相似情況,那里的教授請他讀博士學位,他不肯。毛澤東也很有主見,求真理不一定非進學校才行。
訪問人:如果強調他的經濟困難,我也不太贊成。以毛澤東當時的家境,說服父親不一定不準他進大學讀書。還有毛澤東沒有出國,也有人把它歸結為家庭經濟困難,我認為也不一定正確。當時經濟困難的羅學瓚,就是毛澤東等為他借錢出國的,還有陳紹周也是這樣。以毛澤東當時在學生中的地位,以及向章士釗借款三萬元的情況,他出國是無問題的。關鍵還是想立足國內,這也符合他本人的性格。
蕭超然:顯然毛澤東為什么沒有進北大讀書,各種因素都有可能。還可以探討。
訪問人:最后請教一個問題,建國后毛澤東與北大有哪些來往?
蕭超然:總的說,毛澤東對北大是比較關注的。《毛澤東書信選》還收了他給北大的一封信。那是1949年北大紀念五四運動30周年,請他參加,毛澤東回信表示,感謝邀請。他說:“因為工作原故,我不能到你們的會,請予原諒。慶祝北大的進步!”第二年,五四運動31周年時,他又給北大寫了信,并應全體師生的請求,給新制的校徽題寫了“北京大學”四個字。
訪問人:“文革”期間毛澤東和北大也有不少聯系。
蕭超然:那個情況就比較復雜了。要說清楚,還需要再找時間,詳細研究。
摘自《說不盡的毛澤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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