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部片子一直在弘揚一個主旋律,并因此而歌頌高爾察克,亦即愛國。于是問題出現了,高爾察克所熱烈擁護并為之戰斗的,是哪個俄羅斯?尼古拉二世的、協約國所希望的、還是他自己是最高統帥的?我們沒有任何理由懷疑最瘋狂的暴君也是愛國的,而他所愛的,只是“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雖有粟,吾其得而食諸”的國家,是“豈以一人為天下,寧悉天下奉一身”的國家。每每有人憤怒指責左派(尤其是毛派),說其崇拜毛是因為想成為毛,那么歌頌往事并不如煙的遺老遺少們,其所渴望的,難道不是恢復舊的時代,那個“上智與下愚不移”、“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的時代嗎?而舊的時代,到底是否如一些人所深切懷念的那樣黃金十年呢?
尼古拉二世的俄羅斯,是俄羅斯歷史上最黑暗的時期之一,誰能想象,一個江湖騙子拉斯古廷(俄語意為“荒淫無恥”)竟然可以依靠催眠術而成為宮廷寵臣,甚至決定斯托雷平改革無法繼續進行,卻僅僅因為斯托雷平無視這位“圣人”的存在。而那些被視為最聰明、最高貴、擁有一切人類所能想象最美好品質的貴族們,會為了這樣一個江湖騙子而瘋狂。沙皇俄國的失敗,不是因為革命,而是因為它已經給自己種下了革命的種子致使歷史的車輪不能不碾爛它腐壞的身軀去換來新生。如果說革命導致了沙俄在一戰的失敗,那么導致日俄戰爭與克里木戰爭失敗的,難道不正是沙俄本身的腐朽與拒絕改變嗎?羅曼諾夫王朝,這個持續三百年的龐然大物已經滿身疥瘡與膿包,成為歷史的僵尸了,恢復這樣一個國家,不是對祖國的負責,而只是為了個人的權欲或所謂的忠誠,那是對個人利益相關的主子的忠誠,但絕對不是對國家的忠誠。
恢復這樣一個俄羅斯,對于誰最有利而對于誰最不利?可想而知。或許有人說,慢著,羅曼諾夫王朝固然無法持續,但是臨時政府呢?當然,臨時政府要好那么一點點兒,但也僅是在廢物老爺們的數量上。蘇維埃的三個口號,第一位的是“和平”,而繼續戰爭對誰更有利呢?當老百姓當掉褲子去支援前線的時候,即使戰爭勝利,他們能夠用什么贖回自己的哪怕僅僅是一根褲腰帶?當結束戰爭是國內建設和改革的前提時,除了和平,任何一種選擇都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而效忠這樣的政府,所愛的又是誰的國家?
二、只有我們才是正義的與美好的,因而布爾什維克是邪惡的與只知道破壞的魔鬼
“革命摧毀了一切,殺死了軍官,而高爾察克所要做的是維護秩序,只有秩序才是最需要的?!睂?,也許有人記起了,除了尼古拉二世和克倫斯基,高爾察克所可選擇的還有他自己建立的新秩序。但這是怎樣的新秩序呢?或者,這只是舊秩序換了一件大衣?更也許,根本就沒有什么新秩序而只有新的統治?先來看一下那些“出身仕宦羽林郎”的軍官們吧,他們是貴族,有著一切最優越的條件,是社會財富金字塔最上層的1.5%,可以肆無忌憚的揮霍、賄賂與消費,因為他們所得到的,是整個社會最底層超過50%的人所不能不奉獻的全部的財富乃至生命,如果有誰不相信這一點,那么可以去問果戈理的欽差大臣,去問高爾基的在人間,去問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去問列賓的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去問三套車,去問俄羅斯因為苦難的淚水積聚所形成的千年不化的堅冰。而他們的奢侈、精致、典雅、從容、慵懶,哪一樣不是來自俄羅斯人民的血肉脂膏?當他們憎恨“暴徒”掠奪了他們的財產使他們變得貧窮時,卻從不想是誰掠走了老百姓的全部家當而使他們變成暴徒;當他們咒罵“惡棍”沒有修養時,卻從不想是誰剝奪了老百姓受教育的權利而使他們淪為惡棍;當他們聲嘶力竭的反對平均主義時,卻從不想是誰無恥的拿走了老百姓藏在地板下的最后一個戈比而使他們赤貧得如同剛生下的嬰兒,不,嬰兒還遠沒有欠貴族老爺的租子訶!而這樣被承認的對人血淋淋的剝削,被默認為秩序;為了生存而不得不進行的起義,則被稱為無政府主義的暴動。在人民流干淚水的眼眶和吞噬了心臟作為燃料的怒火中,剝削者的喪鐘已然由自己敲響。而這,就是高爾察克所熟悉并要恢復的新秩序嗎?
是的,軍官們是高貴的,不會去玩弄格羅霞,不會去屠殺猶太人,不會因為一個理發的老頭兒說了兩句什么就把他抓進監獄,當然更不會判十六歲的保爾•柯察金死刑;謝爾蓋成為政委,不是因為舊時代遺留下了這樣的人而且他們的鉆營會最終摧毀一切制度,而是紅軍需要鉆營,共產主義制度是最邪惡的制度所以崩潰。他們忠誠——只是對于自己能作威作福的制度,他們英勇——尤其是對于手無寸鐵的工人和農民,他們有美麗的妻子——更有千萬不得不賣淫的年青姑娘,他們是俄羅斯的希望——而這個俄羅斯里老百姓除了作牛作馬是沒有任何權利的。他們當然要歌頌這個俄羅斯,他們當然要維護這個俄羅斯,他們當然要為此不惜投靠外國驅使混混流氓們反對蘇維埃,而他們更絕對不可能建立任何比舊俄國更好的制度——就像地球人造不出UFO一樣。他們所唯一能有進步的,或許就是地方自治了,因為鄧尼金大頭目當然不會聽從高爾察克的安排。
俄羅斯的進步,不是只有在舊貴族的手里才能實現,有那么一個格魯吉亞人,接手的是一個用木犁耕地的國家,而留下的卻是世界第二并掌握了核武器的國家。但是別人卻稱他為暴君,僅僅因為他把那些貴族們判進了勞改場,僅僅因為他建立了同樣鋼鐵一般堅硬的秩序而他卻不是貴族們中的一員,甚至最主要的原因,因為他是布爾什維克。同樣有一個俄羅斯人,接手的是擁有核武庫、上萬家大型國有企業和不計其數的資源財富的大國,而留下的卻是半獨立的車臣、操縱政權的寡頭和人民平均壽命縮短了八歲的小可憐。但他卻被視為民主英雄,僅僅因為他解決了布爾什維克,讓久加諾夫和俄共失去了最后一次的機會,卻給了吞噬俄羅斯人民血肉脂膏的寡頭和外國資本以無盡的財富與利益。失去鎖鏈而得到全世界的革命被視為破壞,七十年積累被掃進幾個人的錢袋卻稱作解放,那么高爾察克和他的同路人被看作民族英雄和愛國者,難道不是很應該了嗎?
三、凡是對德作戰的,都是愛國的——共產黨除外
每每見左派朋友被罵為黃俄,卻沒想到俄羅斯也有白果粉,在結尾之前并沒有想到這一點,直到字幕出現小高爾察克的豐功偉績。是的,內戰是不光彩的,雖然這是高爾察克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原因。布爾什維克是叛徒,因為如果沒有他們搗亂,我們就將贏得戰爭的勝利,贏得什切青、坦能堡和但澤。所以高爾察克所進行的不是內戰,而是消滅叛徒直到消滅德國人的戰爭。所以高爾察克的錯誤應該被原諒,因為他是對德戰爭的英雄,是俄羅斯的民族英雄,因為他的敵人是德國人,而這與果粉們的邏輯何其相似乃爾:不去思考剝削存在的原因,不去思考民族和解的可能,不去把真正的敵人——兩國的資本家和軍國主義者——推翻,而將目標鎖定在一個虛泛的名詞——德國人身上。布爾什維克罪該萬死,因為他們阻礙了我們消滅德國人。張靈甫是民族英雄,因為他的敵人始終是日本人而從來沒有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同胞!共產黨不是為了反日,而是為了奪取政權;蔣委員長萬歲,因為他不是為了實現蔣家王朝的獨裁統治而是為了民族的興亡去反對日本人!多么無懈可擊的邏輯啊,多么天才的設想啊,多么有創意的言論啊。而往真理以外的方向多走一步,哪怕僅僅是一小步,得到的會是什么呢?我們的敵人不只是德國人,還可以是英國人、法國人、猶太人甚至斯拉夫人中的非基輔羅斯人種,俄羅斯民族是世界上最偉大的民族,高爾察克元首萬歲!因為我們不知道我們所要效忠的是哪個俄羅斯,是歷史上的羅曼諾夫王朝,還是高爾察克汲汲反對的社會主義俄羅斯,我們所知道并且唯一明白的,我們有一個英勇、高貴而愛國的無畏上將高爾察克,他是祖國的希望,我們要跟著他消滅德國人、消滅英國人、消滅猶太人,直到斯拉夫千年王朝第四羅馬的旗幟飄揚在地球每一個角落!而這,就是虛無愛國主義面紗背后束棍與斧頭猙獰的面目。當曾有的信仰與理想因為叛徒的原因破滅后,當思想已經不知向何處去的時候,把所有的罪惡推給共產主義制度或某個人,不敢直面民族靈魂深處最不可告人的齷齪,虛偽的張揚著愛國或民族主義的大旗,將所有的精力發泄在對某個國家的敵視與妖魔化上,所有這一切,最終都會走向紐倫堡,無論是開始時彩旗招展的大型集會,還是最后的絞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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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