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一個悲劇性的絕望斗士
草魚子
我一直想好好寫寫毛澤東,這需要有充分翔實的材料,而這一點恰恰是最難辦到的。仇恨他的人將他完全描述為魔鬼;崇拜他的人則將他塑造為神祗。神和魔鬼,同一個人身上便有了如此截然不同的側面,這為細致而嚴謹地研究毛澤東帶來了極大的困難。
凡人自然不可能是神,也不會是魔鬼。對毛澤東的這種兩種定位無疑都存在極大偏差,或曰,其實都只是被文藝化的毛澤東。在這里,我悲觀的發現,我們絕大多數的人的精神還很弱小,以致至今不能平視毛澤東,而這種平視又是對人物進行客觀研究的必須具備的視角。。
國外研究者有能力平視毛澤東,但遺憾的是他們終究是國外研究者,不能就近仔細觀察毛澤東和毛澤東的中國,也不能掌握大量真實的材料,所以至今為止,我還沒有看到能真正對毛澤東進行全面解構的研究文章,這實在是個極大的遺憾。
本來,我希望能用業余時間,大量參閱有關毛澤東和毛澤東的中國的有關材料,因為通過這些年來對政治領域的觀察和比較,以及個人近年來閱讀的大量有關毛澤東的評論性文章,我確信自己已經看到了一絲模糊的曙光,只要再繼續積累相應的素材,我就自信能將這種模糊變得清晰起來。
近來接連看了陳永苗和郭松民的兩篇有關毛澤東的文章,忍不住技癢,想先把我這點“模糊的曙光”展露一二。
一,失敗的嘗試——文革
毛澤東是一個悲劇性的斗士,他有超乎常人的智力和眼光,他也確有遠大的理想,但是他終其一生的目標,卻因為他自己在政治理論上的偏激和不成熟生生破壞。他狠狠的朝他的敵人繪出拳頭,卻因為他運錯了功力,這一拳變成了七傷拳,反而傷害了自己。
毛澤東畢生的敵人只是一個——官僚主義。“帝國主義”、“封建主義”只是他前進路上暫時的絆腳石,以他的能力,這兩座大山阻止不了他的腳步,他可以熟練的運用“人民的力量”將它們逼退在墻角,然后繼續朝他的目標前進。
這時,他需要面對的對手就是官僚主義。而且越是到后期,他越發現,要實現他的烏托邦理想,唯一最強大的敵人不是美國蘇聯,不是“封建殘余”,而就是官僚主義。他本有一個得心應手的武器——階級斗爭。當他發現官僚主義成為阻止他理想實現的最大障礙時,他也想到了這件曾經百試不爽的武器。于是他把被官僚階級“統治和壓迫”的人民劃為一個階級,把官僚本身劃為另一個階級,然后企圖運用兩者的斗爭,一決勝負。
這里需要大量的數據展示1966年以前,中國的官僚集團處在怎樣的發展階段,它們和人民之間形成了怎樣的關系。我只能零星的搜集到一點,所以很難說得很具體。但從文革中群眾爆發出的極大怨恨可以發現,當時的官民關系應該相當激烈,官僚集團已經漸漸成型,和普通民眾之間已經形成了一定沖突(如果文革前的官民關系和如今的一樣,那么文革中的極端行為或會更勝一籌)。
在毛澤東眼中,其幕后大老板為劉少奇的官僚集團,正在阻止他的國家繼續革命,也正在剝奪他本要交給人民的權力。原來的革命黨,已經變成了阻止革命繼續進行,甚至背叛的革命的黨,他甚至發現,“叛變”的不是劉少奇等一小部分人,也不是部分的群體,官僚主義已經像病毒一樣傳染到了絕大多數在職官員身上,而這些官員絕大多數都是在紅旗前宣過誓的共產黨員。面對這一情況,毛澤東別無選擇,只有“炮打司令部”,還因為他認為原先的戰友們大多加入了“叛變”的群體,并且“病毒”還在不斷擴散,他只能依靠近臣。所以他的夫人自然而然走到了前臺。
隨后,他開始依靠群眾的力量,來向官僚階級——這個數千年來一直在中國占絕對統治地位的群體宣戰,他知道只有打敗了這個階級,他的理想才能實現,中國才能打破黃宗羲周期率,人民才能獲得權利,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才有可能實現。至少,他的第一點是正確的,官僚主義確實是自由之敵,也是民眾利益之敵。但他的這一思想沒有多少人理解,他的戰友們無法理解,當時絕大多數知識分子也沒有理解,所以毛澤東決定把他們一齊掃清。他甚至認為數千年來,官僚階級之所以一直能牢固的占據統治地位,也和知識分子對這一局面的默認甚至支持不無關系,加上他原本就有的對知識分子集團的藐視,群眾運動的斗爭對象開始擴大,怨恨開始白熱化。
但是官僚主義真的能依靠以群眾運動為主要武器的階級斗爭打破嗎?如果不是,那么怎樣才能消除——或者謙虛點說——盡可能限制官僚權力的擴張?
文革的結果似乎已經證實,毛澤東的嘗試是失敗的,他所運用的手段是不合理的,不明智的,甚至是瘋狂的非理性的,以致發生了大量人道主義災難,和傳統文化的浩劫。這就使人們必須去反思,官僚主義究竟是什么,它產生的原因是什么?只有先弄清了這一點,才能知道它的最大軟肋在何處。
二,什么是官僚主義
這是個龐大的問題。
但首先有一點可以確定,將官僚主義定義為一個馬克思主義意義上的“階級”是不妥當的。社會要正常運轉,需要一個比較穩定的集團梳理社會間的各種關系,同時需要這個集團去應付和具體處理各種內外矛盾。并且國家需要建設,社會需要有秩序,不依靠一個相對穩定的集團,無法實現上述諸點。所以,無論在奴隸制社會還是封建社會還是資本主義社會,“官僚階級”始終存在。實際上,它是一個超“階級”的集團,當它的隊伍長期穩固時,彼此之間常常出現各種利益交易,隨后就容易形成利益群體,集團就更成其為集團。
無論什么階級,工人階級也罷,資產階級也罷,他們都有可能也有機會進入這一集團,此時,因為共同的利益關系,他們原有的階級色彩就會迅速消失,被新的利益需求代替。
利益,人是有無限欲望的動物,這就使得掌握了廣闊社會資源的官僚集團,可以利用這一萬年不變的法寶,降服住絕大多數凡人,無論他原本出身于哪個階級。法國大革命后期,所有的意識形態都拜在了執政府手下,拿破侖更是進一步穩固了執政府的權力,他們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為他們依靠公共權力掌握了大大小小的利益。而執政府本身,就代表了當時的法蘭西官僚集團。
所以,毛澤東要運用馬克思交給他的武器——階級斗爭,去處理官僚集團,這個不是階級的階級,是不對癥下藥的策略,一開始就注定了他必然失敗的命運。
天縱之才的毛澤東進行了錯誤的判斷,導致了悲劇性的結果,這是因為他究竟沒有認清官僚集團的真面目。他不知道,任何形式的專制和過于集中的權力,都是形成官僚階級的最佳溫床。
我曾在《是政府吞噬了中共,還是中共吞噬了政府》中指出過政府——或曰官僚集團和政黨的關系。無論持什么意識形態的政黨,一旦和政府過于接近,就難免被他吞噬,這種吞噬的速度和程度和接近的程度成正比,如果一開始政黨和政府就難以劃清關系,那么這個政黨將是被吞噬得最快的。他原有的意識形態色彩,會因為追求利益和追求權力的穩固(兩者是密不可分的),馬上被抹去。在利益面前,再高尚的人也會迷失自我——即使毛澤東本人也難以例外。
如今的現實更能證明我這些觀點,北京進一步改革的阻力也就是我說的官僚集團 部形成的利益鏈條。在新時期下,北京選擇了與毛澤東不同的手段,但其前途依然難以看清。因為改革的執行依然要依靠那些官僚集團的成員,他們會反對自己嗎?
三,一個毛澤東式的悲劇
對于毛澤東來說,所有他的努力,都是他悲劇的起源。甚至他努力的越多,他身上的悲劇色彩就越濃重。
他不知道,他的敵人——中共官僚集團正是他自己親手締造的。他宣布權力必須要集中,他要求共產黨為絕對執政黨,民主黨派只能處于從屬地位。他所有的這些努力,都在使他的政黨——中國共產黨,和政府迅速拉近,以致不分彼此,隨后一種叫做利益引誘的病毒開始在他的同志們中間擴散蔓延,并最終將他們中的大多數感染成了官僚集團的奴隸和雇工。
官僚階級越來越目空一切,他們的家屬和親友擁有世襲一般的權利,為保持這種權利,他們繼續鞏固他們的地位,于是民眾和他們的對立越發激烈。
毛澤東發現了他的同志們在變質,他可能為此痛心疾首,但他沒有發現真實的病源,所以他繼續運用權力集中這種手段,向他的同僚進行進攻。接著,“革命派”在掌權后繼續官僚化,成為新的那種無所不能的病毒的犧牲品。他為自己套上了勝利者的魔戒,然后成為新的革命者的對象。他重重地揮出拳頭,最后卻打在了自己身上。他想要掙扎,但他越是掙扎,他就越是難以自拔。因為那束縛他的力量,就是來自于他掙扎的力量。他給自己打了死結,最后也倒在了這一死結之下。
終于,在最后,他陷入了絕望,他不能信任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而那些人則由于見識上更自不如,而無法理解他,這又反過來加劇了他們之間的緊張關系。他仍不想屈服,企圖作最后的掙扎,然而此時,他已經難以看清現實,他聽到了廣場上的呼喊,卻再也聽不清他們呼喊的內容。他就在這種喊聲,和更大的無聲的喊聲中,與世長辭。
四,關于未來
而中國政治結構的原罪,導致要實現這一目標,依然有漫長的征途。中國是否在真的進步,就是看官僚集團是否在萎縮,社會是否獲得了新的公共權力。毛澤東已經永遠看不到這點,但同樣的那些理想主義者依然能有機會期待一個美好的未來。
2008-2-16于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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