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騰挪(下)
逐次南移,蔣公急調滇軍挑大梁/要斷經費,“龍主席”向孫將軍拉響警笛/回馬一槍,羅炳輝得了大便宜/要打伏擊,“朱毛”等不來上桌的菜/富有遠見,黃毅夫的“小報告”打得有水平/乾坤挪移,“朱毛”突然翻開底牌/猝然遭襲,孫將軍差點當了俘虜/放開腳步,“朱毛”兩日下三城/西渡北盤,彭、楊建議搶平(彝)盤(縣)/走了弓背,“朱毛”盤算有深慮/驕兵必敗,羅炳輝貓場陷險境/伍箐遭遇,中央軍不想打硬仗/“壓迫匪向東北”,“龍主席”情急發夢囈
四
現在我們可以回過頭來復復盤了。
在清水江邊的那幾天,毛澤東等在盯著歐震、梁華盛兩師中央軍的同時,眼角余光一直就瞄著孫渡那3個旅的生力軍。從“見招拆招”的意義而言,“朱毛”一過烏江就來沖擊龍筑線應該說比這會兒還有把握,那時節貴陽城里城外和龍里附近都沒啥能打仗的蔣公隊伍。但正趕向貴陽的滇軍這3旅精壯人馬卻是一個大大的威脅,他們隨時可以轉道南下擋住“朱毛”西進的去路。沖過龍筑線并不是目的而是達到目的途徑,毛澤東真正瞄上的也不是幾個旅的滇軍而是龍筑線西南那一片“無堡壘”的廣闊空間。要去那片空間就得讓好容易才“調出”的滇軍再度東調,爾后突然發力加速把他們從眼前晃到身后,如此再轉兵向西前頭才不會再有值得一提的勁敵擋路……
毛澤東等煞費苦心玩兒的原來是個“乾坤大挪移”!
應該說毛澤東這個“乾坤大挪移”玩兒得相當成功,清水江邊候了幾天的結果是蔣公非常配合,再度遵從“朱毛”意愿將滇軍再度東調。不過這枚碩大的軍功章筆者認為毛氏還是應該無償地饋贈蔣公,要不是蔣公扛起兩副面孔跟“龍主席”玩兒花活兒,孫將軍很可能就被“龍主席”那幾個扯后腿的電報給留在了貴陽,那時節“朱毛”的選擇可就少而又少難而又難玄而又玄了……
說實話,70年后的筆者也為“朱毛”的精心算計狠狠地捏了一把汗。
就在“朱毛”透過龍筑線轉向西進的當天,對孫渡為蔣公所驅策的“積極表現”非常惱火且已忍無可忍的“龍主席”又給孫渡追上一電,對其“谷腳遇匪”得已“安全脫險”表示“甚慰”,然后拉下臉來便追問幾天前那幾個扯后腿的電報孫渡是否收到,如果收到了為何還要“再為前進”,最后甚至放出了“若再超過貴陽前進,經費立即斷絕”這般絕情寡義的狠話來(1)。而孫渡回電卻是萬般的委屈:“迭電均奉悉。唯因趕站時多,電臺每致落后,且與各方聯絡較多,故呈報較少,統乞鑒諒。……職部自黔西出發后,各旅均由委座直接指揮,即直指位置亦由委座指定,在一、二縱隊,甚至營、連、排、班,均直派任務。故一切不便多言”,“以后懇請鈞座逕電陳述,較易生效”(2)。
一腳又把球踢回給了“龍主席”!
這當間的“龍主席”極為可憐,上司和部屬都在玩兒花活蒙他。10日那天孫渡讓參謀長繆嘉琦向“龍主席”報了一捷:“我五、七兩旅佳日(4月8日)同匪約2萬人激戰于觀音山、黎兒關間,將匪截為兩段,同時飛機擲彈三、四十枚,匪傷亡亦大,為匪入黔以來第一次重創。我軍俘獲步機甚多。惜安旅自貴定趕到稍遲,否則,朱毛必成擒”(3),喜得“龍主席”馬上令秘書處隨便編了個大數字就發出通報:“……斃匪三千余,俘虜無算,正在清查中。因擊斃人數過多,朱、毛及其他匪首是否在內,未得明確,亦在清查中”(4)。
此刻的蔣公仍在打著將“朱毛”南壓入桂的主意,如此他也有機會染指一把李宗仁白崇禧的家業。11日那天他令孫渡所部為“追剿軍”,吳奇偉、周渾元縱隊為截擊、堵剿軍,“限真(4月11日)晚第九十三師到達青巖,第十三師到達簸波渡,第九十二師到達普定,第九十師到達鎮寧,第九十六師及第五師到清鎮。限第九十九師于文日(4月12日)到達黃果樹”,滇軍所部“魯旅真酉(4月11日17~19時)到達定番,安旅灰(4月10日)晚到龍里后,與龔旅分頭并進,限真(4月11日)晚到達”(5)。
蔣公這么想卻不對“龍主席”及其部屬這么說,同一天給孫渡的電令中描繪的竟然是另外一幅藍圖:“我軍追擊方向,務使匪不向西竄,而壓迫其向安順、鎮寧北竄故道。我追擊部隊之主力,能向匪部之左側背迂回為佳。第一、第二各縱隊,即可布置完妥,務期雙方夾擊,勿使再有漏網也。(6)”
瞅瞅,“南壓”變成了“北擠”,還要滇軍向人家“左側背迂回”!好像全然忘了孫將軍已經被“朱毛”與自己配合默契的“乾坤大挪移”給挪了位置,從人前挪到了人后,還怎么可能向人家“左側背迂回”?筆者估摸,這大概是蔣公又在跟“龍主席”玩兒花活,南壓“朱毛”入桂滇軍沒什么好處,“龍主席”極可能又要以“斷絕經費”脅迫孫將軍拉孫將軍的后腿,而聲稱要將“朱毛”北擠一把,“龍主席”馬上就會意識到“朱毛”直接就要威脅到自家的菜園子,如此蔣公再把孫將軍差來遣去“龍主席”也就沒了話說。
后來的事態發展還真就是這樣,吳奇偉、周渾元在“朱毛”北側平行西進走的是直線,而孫將軍就慘了,他被蔣公差遣著時而由北向南時而由南向北作縱向“趕擊”,滇軍弟兄們在冤枉路上被累了個賊死不說,還基本上跟“朱毛”照不上面兒,沒被打死卻差點兒被拖死。
“南壓”也好“北擠”也好,蔣公打的其實都是一廂情愿自欺欺人的如意算盤。這一點那位愛跟“龍主席”打小報告的黃毅夫倒很有先見之明,蔣公跟“龍主席”孫將軍繼續玩兒花活的同一天他也想起了幾天前那個“匪情預測”,又向“龍主席”上奏了一個未列經傳卻理應傳世的“小報告”:“朱德、毛澤東西竄,志在取得川西南地區與徐向前、賀龍勢力<成>犄角,赤化四川。……唯匪部已竄青巖、翁西關一帶,佯攻貴陽,企圖由大塘、長寨、廣順之線西竄織金、水城(今六盤水市)、威寧,由我<滇>東昭<通>竄會理。此時匪不獨擺脫追剿各軍,而其素所畏懼之我第三縱隊(即孫渡部滇軍),亦已落其背后,天空海闊,似無顧忌矣。(7)”
黃毅夫真是太聰明了,“朱毛”可不就是要“海闊天空,似無顧忌”了么!
這兩天“朱毛”繼續西進速度驚人,兩天之內連下三城。
11日,紅一軍團前衛教導營在日前進至長寨(今長順)境內后并不休息,又打著火把沿谷增、土地關、竹林寨前小路連夜疾行,凌晨2時許即進抵長寨(今長順)縣城并輕松予以奪占。拂曉時分紅一師后續部隊進城后,龍振文、鄧華即率紅二團接替教導營擔任前衛,馬不停蹄又出城前去奪取紫云縣城。林彪、聶榮臻率紅一軍團主力由定番(今惠水)經冷水河、巖腳進入長寨(今長順)縣境,當日晚進至種獲,軍委縱隊前梯隊至跟進至冷水河宿營;掩護軍委縱隊后梯隊的紅五軍團雖因前面部隊擁擠耽誤了時間被陳金城團沾住了尾巴,但且戰且走有序撤退還是有驚無險,陳金城追至長田、雙井間即自行停止不再尾隨.
12日中央紅軍主力按中革軍委部署繼續西進,紅一軍團前衛紅二團晝夜疾行于中午時分進抵紫云縣城東門塔山坡下。紫云城守軍是“九響棒棒”一個獨立營,在東門塔山坡高地鞏有堅固工事并有一個連扼險駐守。但兩邊一照面兒戰斗素養高下立判:黔軍看見紅軍來了老遠就開槍攔擊,而紅軍卻并悶頭按進攻隊形交替掩護分段躍進,一直抵進工事前沿才手榴彈“花機關”一通招呼。黔軍沒見過這種陣勢當下就慌了神亂了方寸,跑的跑降的降,輕松就將塔山坡交給了鄧華、龍振文。
紅二團順勢攻進,一會兒功夫就進了紫云城,隨即又沖上了城南的松林坡,將剛潰上去的“九響捧棒”們通通繳械。這一場戰斗前前后后也沒超過一個鐘點,紅二團進城還得了“九響捧棒”剛定做的幾百套新軍裝。這當間軍委縱隊前、后梯隊也相繼離開冷水河及定番(今惠水)縣城,經長寨縣城(今長順)進至麿榭,右縱隊紅三軍團則離開廣順,兵分兩路進至長田、楊武,后衛紅五軍團也跟進至廣順縣城。
遵蔣公令“追剿”的孫渡這天踩著“朱毛”的腳后跟也進了定番(今惠水),本擬次日分兵向廣順、長寨(今長順)“追擊”,但不知得到了什么情報,他又認定“朱毛”主力將在廣順集結,遂決定等待后續部隊趕到后直接向廣順出擊。孫渡的這個判斷應該說相當準確,因為12日中革軍的打算的確是在廣順以西的雞場、羊武(今楊武)、長寨、老凹塘地域休整籌糧。13日那天紅三軍團、紅五軍團相繼進至雞場、羊武(今楊武)地域集結;左縱隊紅一軍團、軍委縱隊也進至擺所附近,先頭紅二團則從紫云城出發繼續南下,當晚進至播東地域。
但左縱隊前鋒紅二團“繼續南下”這一手說明中革軍委已開始有了另一番盤算。
據時任紅三軍團政治委員的楊尚昆回憶,13日那天他和彭德懷聯名向中革軍委提出了建議:“建議野戰軍以迅速渡過北盤江襲取平彝(今富源)、盤縣(今城關鎮),求得在滇黔邊與孫敵作戰,以利行動”,如此,“周(渾元)、吳(奇偉)離后愈遠,更易于戰勝該敵。因我向滇,將改推進為急進,使我軍更有回黔機會”,且“平彝(今富源)、盤縣(今城關鎮)為黔滇咽喉,四面均可出去,使敵封鎖困難”。
彭、楊還根據地形、民情等分析了不宜在廣順以西地域停留或作戰的理由(8)。
筆者沒有查閱到彭、楊建議的全部原文,不知彭、楊建議中有沒有指明西渡北盤江的路線和地點,但幾天后的4月16日17時30分,彭、楊又向中革軍委提出了新的建議:“目前應改向七盤山以西、平彝以南<的>羅平地域前進、依南北盤江河套,可爭取幾天休息”,而他們如此動議的緣由則是“13日建議控制盤縣、平彝兩縣便于機動,三軍團原應由雞場、江龍場、關嶺(今花江鎮)取捷徑搶先占領,可能此先機已失……”。(9)
由此可見,彭、楊13日建議的本意顯然是從廣順以西的現集結地域向西或西北走一把“弓弦”,在鎮寧、關嶺(今花江鎮)間直趨北盤江上游,爾后一路疾進奪取普(安)盤(縣)平(彝)。彭、楊13日提出建議時那邊廂還沒有蔣公的隊伍,而這片地域又的確是中央紅軍主力西進爭取有利態勢的一個最佳空間。彭、楊建議的誘惑力應該說相當大相當大,就連70年后的筆者都也很為之神往了一把。
然而毛澤東等考慮問題的參照系顯然更為復雜多維:中央紅軍主力西進之勢已經瞞不過蔣公,從情報分折來看此公現刻的決心是要將我等南壓入桂,絕不會任由我等搶先奪占平彝(今富源)、盤縣(今城關鎮)。此間周渾元、吳奇偉縱隊和湘軍李韞珩部6個師人馬已陸續開始從貴陽、鎮西衛、平壩出發,在中央紅軍主力北側平行追擊實施遮斷,“龍主席”的滇軍亦有劉正富、龍雨蒼兩路人馬在滇黔邊境的曲靖、平彝一帶準備防堵,孫渡銜我“尾追”跟得很緊,中央紅軍主力數萬人馬要在對手“航空偵察”這個高科技的俯瞰下渡過北盤江又不可能不被察覺,如此,彼行滇黔大道而我走崎嶇山道,要搶先占領平、盤的機率恐怕怎么算都不會有多高……
毛澤東等肯定對彭、楊建議進行了一番詳考,最后形成的決心是汲取其基本內容而將其具體走向變成虛晃的一槍——“十三團明日(14日)向江龍場前進,先遭遇并相機油滅溫(良)旅一團之一部,以偽裝我軍將進規<窺>鎮寧。否則,監視之,并控制猛村山南下道路。該團并應派偵察連經吳勝堡、郎洞馬場、木村、關嶺(或繞過關嶺),限15號趕到并破毀鐵索橋。當西岸無敵則過河往貞豐,否則沿東岸往百層歸隊”,主力則“決速渡北盤江,先機進占興仁、安龍地區,以利機動”。當晚24日,中革軍委下達部署:“第三、五兩軍團為右縱隊,歸彭、楊指揮,其任務在爭取先機,由百層附近渡河進占興仁”;“一軍團及軍委縱隊為左縱隊,其任務在羅炎(今樂元)附近渡河,經冊亨進占安龍”。(10)
那當口中革軍委也已看出目前地域不是一個理想的休整和作戰處,這里是彝族、布衣族等少數民族聚居區,地瘠人貧籌糧非常困難。滇軍孫渡部又“追剿”積極,緊隨身后,且與中央軍周、吳縱隊相互靠近想捏一把都不好下手。加上又判斷蔣公“此刻似疑我由安順、鎮寧之間前進”,便照著對手的這個“疑惑”虛晃了一槍,以掩護主力在北盤江下游渡江尋求機動。
與彭、楊所希望的不同,這是一個“弓背“路!
蔣公這會兒真還就是有此“疑惑”,“朱毛”西渡北盤江部署下達前他已督令周渾元、吳奇偉進至花江河、郎岱一線筑碉固守,第十三師萬耀煌部則速西進至普定以北通織金道路之文村橋、龍橋、骨龍橋一帶“兜剿”,14日沿河三岔河北岸向六枝、龍場前進(11)。14日,再令吳“孫(渡)縱隊應仍銜匪猛追,至關嶺縣待命,吳(奇偉)縱隊歐(震)、梁(華盛)兩師主力,即速集結于黃果樹、關嶺場,一部控制鎮寧。溫(良)旅全部,無論如何因難,務于寒(4月14日)夜集結募役分縣”(12)。
許多研究文章包括《楊尚昆回憶錄》都認為中革軍委西渡北盤江部署是采納了彭、楊建議的結果,其實對照地圖細究一把我們不難看出:至少這個走“弓背”路西渡北盤江就不是彭德懷原有的設想,否則他后來怎么會有“因為我軍行動錯失掉爭取平彝(今富源)、盤縣(今城關鎮)的先機,使戰略已陷于不利地區(13)”這番抱怨和牢騷?
14日、15日中央紅軍主力按軍委部署行動,右路紅三軍團主力14日晚由雞場附近進至本寨,15日再進至良田,前衛紅十一團繼續前進,16日晨進抵北盤江東岸的壩草;左路紅一軍團前衛紅二團也由播東進至包樹。這一帶沒有敵人的正規軍但各路綠林豪杰卻不少,為爭取時間紅軍不能跟他們過多糾纏,一般都是把帶不走的槍械當作“買路錢”換來個“互不相犯”,實在不行了再派小部隊作有限度的反擊。
16日,“朱毛”開始搶渡北盤江行動。
而此刻蔣公依據“高科技”作出的判斷卻是“匪大部似尚在紫云附近地區隱伏”(14)。
五
蔣公雖然犯了糊涂麾下卻并不是沒有明白人兒。
就在蔣公作出“匪大部似尚在紫云附近地區隱伏”研判的當天,孫渡部將滇軍第七旅旅長龔順壁將軍卻向“龍主席”孫將軍作出了另一番預測:“匪已由紫云向貞豐移動,窺其意圖,大有渡百層河潰竄滇省之趨勢,要求縱隊長速將我軍超向興義、興仁截堵外,擬懇鈞座迅飭省防軍團妥為部署(15)”
龔順壁將軍字子義,云南羅平人氏,1893年生人,1909年在昆明從軍,在唐繼堯部任上士、排、連、營、團長,參加滇軍北伐,轉戰川黔,亦曾與桂軍張發奎、白崇禧惡戰于黔、桂邊界,作戰勇悍,屢建戰功。竟以“白丁”之身,由士兵一步一步爬升為將軍,躋身于大都為“講武堂”出身的滇系軍官團。此公文化不高,據悉,蔣公在貴陽召見前來“勤王”的滇軍將領時,曾問龔將軍“有何感想”,而龔將軍竟以“報告委員長,部下不敢想”作答,在軍中一時傳為笑柄。龔后來率部參加抗戰,也算一能打的角色。可抗戰勝利后卻死得很難看:被與自己小妾和與之有染的親信參謀合謀毒死,時年52歲。
然而龔將軍在“朱毛”即將西渡北盤江這個當口道出的這番見地,至少證明了他確屬聰穎絕對不輸上峰及朋輩之士——他作出這番預測之時,中央紅軍先頭部隊還沒有到達北盤江渡口哩!
如果龔將軍這番預測被蔣公“龍主席”孫將軍重視一把,那孫渡縱隊真還有可能超前“朱毛”一把。那天,孫渡部主力按蔣公此前“銜匪跟追至關嶺”部署剛進至江龍、郎洞一帶,正處于有可能“超前”的最佳位置:“朱毛”渡北盤江走的是“弓背”,孫將軍從關嶺而來卻可行“弓弦”,鼓一把勁兒就可能趕在“朱毛”前頭。
然而這事兒孫將軍自己作不了主,得聽“委座”的。“委座”此前的電令“追至關嶺待命”,這天派飛機投下的手令卻是“向白石巖集中待命,轉向向紫云追剿(16)”,兩個命令南轅而北轍,但有一個作用卻是共同的:孫將軍得耐住性子繼續給“朱毛”當尾巴。
這事兒對“朱毛”大為有利但卻未必是他們刻意謀劃的結果,“朱毛”走“弓背”的宗旨是要把行動主動權抓在自己手中而不是寄希望于對手的“禮讓”。“朱毛”真要去走“弓弦”從北盤江上游渡江,要不被蔣公“航空偵察”發現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如此蔣公只須一紙電令孫渡就可能攆上來甚至超前一把,“朱毛”搶先占領平彝(今富源)、盤縣(今城關鎮)的前景依然十分渺茫。而由于“朱毛”從北盤江下游渡江的企圖隱蔽得十分成功,導致蔣公誤判“匪大部似尚在紫云附近地區隱伏”,緊攆著孫渡在關嶺——紫云間來回奔波白跑了許多冤枉路,反而又把主動權向“朱毛”禮讓了一分。
有對手的這般“關照”,中央紅軍西渡北盤江的進展相當順利。
16日,張愛萍、王平率中央紅軍右縱隊先鋒紅十一團趕到北盤江東岸的壩草,當即派出一個營涉水過江將西岸制高點坡門寨占領。說來也巧,那天駐貞豐縣城的黔軍一個團也派出了一個營來搶坡門寨,可卻晚到了一步,被紅十一團一通亂槍給擋了回去。鄧、張二人一面組織部隊搭設浮橋,一邊派參謀長蘭國清率一營沿江東岸南下奪取白層巖渡口。
白層巖街子在北盤江西岸,里面也駐有一營黔軍。這些“九響棒棒”屬黔軍猶國才系統第三師第二旅第一團常和生部,本來任務是“護商”當然也沒打過什么仗。雖然紅軍第一次強攻未能奏效,但常和生一聽那么多機關槍響就知道碰上了“朱毛”的主力,硬抗肯定是抗不住的,便乘夜暗悄悄派人過來找紅軍商談:“我們放船過來讓紅軍過江,但為對上峰交代,是不是雙方還是假打一下?”
不打就過江當然好,紅十一團第一營營長田維揚很是高興,但茲事體大為防有詐他也作了兩手準備,部隊乘船過江時他這邊也部署好了機炮火力,過江順利就按與“九響棒棒”的約定朝天放槍,倘若有詐這邊的機炮火力就真槍真炮照著煙槍兵們下家伙。
結果很順利,“九響棒棒”知道利害關系也沒敢玩兒花活兒。紅十一團在陣陣朝天空放的槍聲中很快占領了白層街并馬上開始搭設浮橋。此時正值枯水季節,北盤江江面只有百把十米,搭浮橋沒費多少功夫,17日黃昏后,紅三軍團部隊已開始過江。
同一天,左路紅一軍團前衛紅二團也進抵潭龍、者坪渡口,這里沒有敵人他們的任務只有架橋,當地百姓聽說紅軍要架橋過江打“九響棒棒”,都紛紛捐獻門板和竹木,傍晚時分浮橋也搭設成功。
至17日,中央紅軍主力已陸續集結于從壩草至潭龍附近北盤江沿江地域,從江龍向鎮寧附近佯動的紅十三團也于15日完成佯動任務與主力會合,但偵察連破壞關嶺鐵索橋(今花江鐵索橋)的任務因當地民團阻擊未能完成。
是夜20時,中革軍委通報敵情并作出西渡北盤江的后的部署:“今17日周(渾元)敵三十六軍向郎撈前進,并擬架通盤州<江>浮橋,萬(耀煌)師在普定筑堡,貞豐、興仁各有猶(國材)敵一團訊,滇敵劉(正富)部4個團在平彝(今富源)布防”,“我野戰軍明十八日應全部渡北盤江,進至牛場、貞豐、冊亨之線”,右縱隊紅三軍軍團第十一團“仍在鐵索橋西岸扼阻孫(渡)敵渡江,另<派>出先遣團西進至龍繼坳,主力則進至牛場地區,并破壞壩草浮橋”,紅五軍團于18日拂曉前“全渡百層河,并攻占貞豐浮橋,交干部團接守”,軍委前梯隊17日“經百層渡河并進至貞豐”;左縱隊紅一軍團“主力由者坪渡江并破壞浮橋,進至貞豐以南大田河地域,其第二師及軍委后梯隊由羅炎(今樂元)渡河并攻占冊亨浮橋,交后梯隊游擊隊控制至18日破壞”。(17)
大概是獲悉了新的敵情并作出了新的估計,中革軍委當晚又發出了一個“萬萬火急”電,在對敵情變化作出估計的同時也對各部的行動路線進行了延伸:
(甲)我軍渡盤江后,估計敵情有下述變化可能:
⑴孫(渡)吳(奇偉)兩縱隊在安南(今晴隆,下同)會合后向我堵截,或孫(渡)縱隊經安南(今睛隆)向我平行追擊并圖超過我軍回滇防堵,而周(渾元)縱隊則大半將經盤江北岸向西防我北進。
⑵滇省敵人將在滇東進行防堵,惟其部署尚不明。
(乙)我軍渡過盤江有首先向孫(渡)敵部隊或云南來敵作戰的任務,其行進路線預定如下;
⑴三軍團缺十一團經者相、牛場、白泥田、龍斷場向興仁以北之安姑(今安谷)、排杉、馬乃營(今下山)地段前進并控制安姑西進道路,其十一團到關嶺之鐵索橋南后應為3軍團后衛團跟進。
⑵五軍團經百層、貞豐、狗場、巴林向興仁前進。
⑶一軍團主力(缺二師之—個團)經羅炎以北之者坪、貞豐、四門洞、馬路河、屯腳向興仁、父邦地段前進,二師之一個團帶電臺及地方工作團經羅炎、冊亨向安龍、興義前進。
⑷軍委的梯隊改經百層隨5軍團后前進,后梯隊則隨二師—個團向安龍、興義前進。
⑸我軍除二師一個團外,應于21日晚以前到達安姑、興仁、父邦地段集結,三軍團之先頭團則應于19日趕到安姑。
(丙)如敵情變化,當依實況改變作戰日標,但前進與集中地點仍依上項規定不變。
……(18)
中革軍委這個“萬萬火急”當然不是憑空想像的產物,筆者在查閱了當日蔣公“龍主席”等的部署也得以確悉:因為“航空偵察”及麾下諸侯的匯報,蔣公這天已經確信:“朱毛”根本不是昨天自己估計的那個“大部似尚在紫云附近地區隱伏”,而是要西渡北盤江!西渡北盤江肯定也不是去游山玩水,那是要西進滇東!而“朱毛”這個“萬萬火急”中的“情況估計”,大致就是蔣公相應部署的基本內容!
“朱毛”這邊有個高效率的破譯敵電班子——軍委二局。
從這個“萬萬火急”中可以看出,毛澤東等已意識到被迫退向黔桂邊境的危險性,打算趕在平行追擊的中央軍周渾元、吳奇偉縱隊之前,在安姑(今安谷)、興仁地區尋求與“龍主席”子弟兵重重一擊的機會。而且,中革軍委肯定也參考了彭德懷、楊尚昆日前17時30分提出的建議:“建議目前應改向七盤山以西,平彝(今富源)以南的羅平地域前進,依南、北盤江河道,可爭取幾天休息”(19)。
這天蔣公肯定是急得團團亂轉。得悉“朱毛”西渡北盤江的消息后他又著急忙慌改變部署:“孫(渡)縱隊筱日(4月17日)進至郎洞、馬場,巧日(4月18日)向關嶺續進”;“吳(奇偉)縱隊溫旅之關嶺一營,筱日(4月17日)占領南方之鐵鎖橋,并由募役縣加派一營至關嶺縣”;“梁(華盛)師筱日(4月17日)推進募役縣西南地區,巧日(4月18日)須占領安南(今晴隆)”(20)。
幾天之內,孫渡竟被“委座”由南向北由北向南驅趕了兩個來回,這還怎么么去“超前”?
當然,“朱毛”要“竄滇”,蔣公心中有憂慮也有竊喜,憂的是“朱毛”這一“竄滇”他“剿”起來更費功夫,喜的是他也正好以“追剿”名義堂而皇之直逼“龍主席”之臥榻。這種喜憂參半的心理在他的部署上也有反映:17日他先是電令“龍主席”派兵前往興義“截剿”,堵塞“朱毛”入滇之路,并稱“盤縣(今城關鎮)、普安均有布置,不必顧慮”(21)。然而時隔不過一天,當他把薛岳為首的“入滇追剿”的班子搭起來之后,又象是把這句話給忘了似的跟“龍主席”打開了商量——滇省“堵剿”兵力“如果駐兵平彝,不如令其進駐盤縣(今城關鎮)更好”(22)。
這般反復無常恐怕不由“龍主席”不作他想:你把老夫門衛調開是不是想隨“匪”入戶?抑或你他媽的比“匪”還“匪”甚至本身就是“匪”?——此間的“龍主席”正憂慮重重著哩!他老人家既憂“朱毛”入滇也憂蔣公的隊伍入滇!
然而茲事體大,關乎滇省利害,“龍主席”還是毫不含糊地復電蔣公:“茲已令第一旅旅長劉正富率步兵3團,先行由曲靖、平彝(今富源)于巧日(4月18日)出發,直赴興義縣,限4天先頭到達,6天以內可以到齊(23)”,“懇請鈞座飛令孫渡縱隊嚴催其緊銜敵尾,跟蹤猛進,不可遲延(24)”,同時也向劉正富電授機宜:“該旅唯一任務,是掩護省垣,迎頭夾擊。如匪由西北竄,則相機迎匪截擊。如匪由東南回竄時,則不必尾追,應停止待命。(25)”
“龍主席”想想還不放心,第二天又先電孫渡:紅軍“萬一竄入滇境,則我軍須設法超前,勿使正后,以免深入糜濫地方太寬(26)”,再電蔣公:“匪之先頭,已到貞豐,似入盤(縣)已無疑義。巧日(4月18日)劉(正富)旅已出發,馬日(4月21日)可抵興義。可否令飭剿匪各部隊,到指定地點后勿待其逃竄即齊頭并進,向匪總攻,逼匪至貞豐、安龍、冊亨河套中,聚而殲之(27)”。
這個設計其實就是孫渡麾下第七旅旅長龔順壁將軍兩天前那個聰明預測中的聰明建議,看來“龍主席”腦袋里還徘徊著滇境外解決“朱毛”的念想。但可惜的是慢了半拍,如今這種可能性已經近乎于沒有。就算孫渡還有這等凌云壯志,下邊兒跑冤枉路的官兵們還沒這種心勁兒哩!而且就算他們還有這個心勁兒,這還能趕上趟么?
18日,中央紅軍主力右路前鋒紅十一團進至平街,將守敵黔軍一個營擊潰,隨即占領陣地,并準備前出鐵索橋扼阻可能追來的滇軍孫渡縱隊,主力則按軍委指定路線,經者相、牛場、白泥田,向興仁的安姑(今安谷)、馬乃營一帶前進;紅五軍團因時間關系,就近隨紅三軍團部隊在壩草渡口過江,過江后即直撲貞豐縣城。此刻貞豐城守軍黔軍常和生團已大部撤逃,剩下的一營也正擬撤逃,紅五軍團攻城槍聲剛響,這個營就跑得無影無蹤,弄得董振堂、李卓然好生懊惱,得了一座城池卻什么油水也沒撈著。
軍委縱隊前梯隊和干部團當天也從白層渡口過江進駐貞豐,軍委縱隊后梯隊和紅一軍團主力則從者坪渡口過江,進入貞豐縣境。
至此,中央紅軍全部渡過北盤江。
當晚22時30分,中革軍委發出電令:“我軍于明19日續向安姑、興仁、交納三線轉移”,紅一軍團“應進至馬路河,第二師及后梯隊經坡妹進到老渡(今冊亨之冗渡),該師另一團及該梯隊經安龍,無敵情時則進取安龍,收集云南情況及資料,并準備20日轉向興義。”(28)
19日中午,晝夜疾行的紅三軍團主力進占興仁,將黔軍吳劍平旅一部擊潰,搶在了平行追擊的中央軍歐、梁兩師前頭,將。由平街向鐵索橋前出的紅十一團也與中央軍第九十九師第二九五旅溫良部遭遇,紅十一團占領隘路依山抗擊,溫旅不知虛實,未敢輕進。從潭龍、者坪過江的紅一軍團主力和軍委后梯隊則分兵兩路,一路經坡妹、馬路河向興仁開進,一路則在弄羊轉道向安龍、興義方向前進。
但預計要搶先占領的安谷卻被中央軍搶了先。那天,中央軍先頭部隊歐、梁兩師也進至興仁、安谷之間地域,周渾元縱隊進至普安、郎岱之線,兩者與中央紅軍前鋒大體處在了同一經線上,最近的梁師與中央紅軍右縱隊紅三軍團相距不過數十里之遙。
“朱毛”預計的與滇軍作戰,變成了與中央軍作戰。
大戰在即,中革軍委即電在水城(今六盤水市)附近三鍋莊的紅九軍團:迅速越過北盤江。
六
紅九軍團兩天前剛吃了一個敗仗,差一丁點兒就全軍覆滅。
而且說起來很不好意思,撿了他們便宜的竟然是黔軍第六團劉鶴鳴部的“九響棒棒”。
中央紅軍主力透過龍筑線轉向西進的那幾天,羅炳輝何長工卻很消停。那會兒他們一直就在黔西瓢兒井曬太陽,舒坦了好幾天。此前,他們在老木孔撿了個大便宜后,又在石板水擊破周渾元部第九十六師第五七一團李世榮部阻擊,進至巖孔。7日接到中革軍委“你們總的方向應速向畢節、大定前進,所取道路經魯班場以南及毛壩場,或經巖孔、三重堰由你們選擇(29)”的指示后,又經果瓦、石場進至瓢兒井。這時蔣公已得悉黔西有“共匪一股數千,伏匿川黔邊境”,且已令駐打鼓新場(今金沙)的王家烈縱隊派兵“追剿”。那時節王家烈剛被蔣公摘去了“貴州省政府主席”的頂戴,正處于心灰意懶一肚子郁悶的狀態,在令駐三重堰的第八團萬式炯部和駐大定(今大方)的第六團劉鶴鳴部向瓢兒井、大定(今大方)“追堵”的同時,也授出了這樣一個機宜:“只追不打,追出黔境了事!”
萬、劉二人開初確實也是在應付差事兒,羅炳輝何長工在瓢兒井曬了3天太陽,他們兩路人馬也還沒跟人家照上面兒。13日紅九軍團離開瓢兒井向畢節方向前進時,由打鼓新場而來的萬式炯還蹣跚在路上哩!而兩天后他在瓢兒井撲空之后,干脆就直接開進畢節“休整”,不再理睬這個背時倒霉的苦差了!
14日紅九軍團進至離畢節不過數十里路的小壩,這時原駐扎畢節的滇軍各部已東去“勤王”,城中只有滇軍李菘部一個獨立第二團,差不多就是一座空城。可惜羅炳輝派到石關口偵察的先頭部隊誤信了“滇軍尚有一旅駐扎海子街、畢節”的訛傳,紅九軍團也錯過了出其不意進畢節去發一把洋財的機緣——那時節,李菘對這位近在咫尺的云南鄉親基本上就毫無覺察。
誤判了畢節敵情的羅炳輝何長工決定轉道南下,經大定(今大方)境插向水城(今六盤水市)、盤縣(今城關鎮)方向尋求與主力會合。此后兩天里他們經大定(今大方)的上壩越過畢(節)大(定)公路,又經雙山、文閣、林楓壩、牛場,于16日14時進至貓場。
就在這時,還在大定(今大方)消極怠工的黔軍第六團劉鶴鳴部跟了上來。
劉鶴鳴這個團在婁山關曾是彭德懷手下之敗軍,但劉鶴鳴這個人卻是黔軍中比較稀罕的有點膽識的人物。此公乃貴州獨山人氏,1899年生人,其經歷相當復雜:一生曾先后沉浮于滇軍、黔軍、川軍乃至中央軍,參加過討袁、北伐諸役,“九一八”后,還曾與友人密赴東北參加義勇軍,因傷返鄉途中,又被王家烈所延攬,在王家烈與黔軍諸侯的爭逐中屢有建樹,頗為王所器重……
據劉老先生后來回憶,他當時對“剿共”其實并沒什么信心。
然而此公畢竟也算是屢歷戰陣的老行伍,婁山關、遵義的慘敗對他必定也有極大的刺激,要有能討到的便宜找回臉面兒的機會他也肯定不會放過。這回紅九軍團剛一過雙山,他就瞅出了點討便宜的苗頭,便踩著腳印跟了上來。
進至牛場時當地民團又向他報告:“共匪”已在貓場宿營,我等可否偷襲一把撿點便宜?
貓場這地方劉鶴鳴很熟悉,這是叢山中的一個谷地,好進卻不好出,如果行動隱密則完全可能打“共匪”一個措手不及!土地爺民團都這般積極,身為正規軍長官的劉鶴鳴當然也更沒來由扮演縮頭烏龜惹人笑話了……
于是劉鶴鳴決定當晚兵分三路偷襲貓場。
相較而言,這段時間里連戰皆捷的紅九軍團卻疏于戒備,更沒把“九響棒棒”放在眼里。經驗老道的軍團長羅炳輝雖然看出這里地形不好,一但遭襲難以突圍,但卻認為周邊皆為民團土老肥掀不起什么浪頭,部隊行軍疲憊又極需休息,便決定暫歇一夜,來日起個大早再行轉移。當晚紅九軍團部隊都住進了貓場街子,負責警戒的紅八團團長崔國棟僅向街子口派出了一個連哨,右側關家山高地竟然被忽略而沒有作出任何措置。
黔軍夜戰的本事還是差點火侯,凌晨0時左右紅八團連哨老遠就發現牛場、坡腳一帶有手電筒光亂閃,還伴隨著人聲狗吠,當即便向團長崔國棟作了匯報。如果崔國棟這會兒警醒一點預作準備,那劉鶴鳴的如意算盤恐怕還是得鬧個雞飛蛋打。可鬼使神差,正在酣睡中的崔國棟聽了匯報瞌睡仍未醒來,既不向軍團部匯報也不跟政委和副團長打招呼,開口便是“今夜是陰天,敵人不敢來”,連哨再報告時他又是一句“貴州天氣潮,容易出鬼火,你們注意觀察便是”。
“九響棒棒”其實動作很慢,4個多小時后才占領關家山大坡及右側高地,隨即就向貓場發起攻擊,很順利的就沖進了貓場街口。十分僥幸的是這會兒街上部隊起了個大早正準備吃飯后出發,一聽見槍聲大作趕緊就抄家伙集合起來。參謀長郭天民即令偵察連連長龍云貴率一個排跑步到街口協助第八團連哨奪回陣地,羅炳輝也讓何長工帶機關、輜重和電臺迅速轉移,自己則與郭天民一起組織部隊反擊敵人。偵察連人多家伙也好,一沖上去就將敵人逐出了街口,但敵人卻在關家山居高臨下的機槍火力掩護下不斷發起反撲,形勢依然十分危殆……
羅炳輝抓緊時機令第八團殿后掩護,其余各團交替掩護迅速從雞飛崖撤離,但這時三路敵人均已趕到,雞飛崖又是山勢陡峻道路崎嶇,三面受敵的紅九軍團步履踉蹌走得十分不暢,不得不扔下許多輜重。而在癩石溝口抵擋側擊之敵的第七團第七連且戰且走傷亡也很大,政治指導員李世彪也在與敵肉搏中犧牲,七連最后撤出時僅剩20余人。值此關頭羅炳輝又拿出看家法寶:偵察連攀懸巖登上雞飛崖絕壁,組織火力掩護機關和輜重通過雞飛崖……
就這樣著一直折騰到午后14時,紅九軍團才通過了這個天險絕地,擺脫了敵人包圍。
是役,紅九軍團傷亡400余人,第九團團長劉本香、第八團副團長李松均負重傷,還丟了一批輜重,狀況十分狼狽——這是他們從桂北入黔以來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而劉鶴鳴老先生則獲得了這輩子最值得炫耀的一個紀錄:他居然從“朱毛”的“戰略騎兵”這兒討了一回便宜,這大概也是他躋身于“九響棒棒”軍官團以來的最佳軍事業績。
劉鶴鳴老先生后來也成了共產黨一位“不打不成交”的朋友:1949年11月,他在“黔西北綏靖區中將司令官”任上舉旗起義,爾后歷任畢節地區支前委員會主任、畢節軍分區副司令員,貴州省人民政府監察委員會副主任、貴州省農業副廳長等職,1979年辭世。
劉老先生在世時寫過一些回憶當年“剿共”的文字,卻不知為何沒寫貓場的這一段。
脫離了包圍后的羅炳輝不敢停頓,接連兩天都是急行軍,經大兔場(今納雍縣城)、以角,于18日抵達水城(今六盤水市)附近的三鍋莊。在這里接到中革軍委渡過北盤江與主力會合的電令,隨即決定南下渡過盤江與主力會合。19日,他們又從立火竿、比德間穿過,然后轉道南下,20日經阿佐、阿戛前進,接近了以宗(亦稱野宗)以南的盤江橋。
就在這一天,彭德懷與周渾元狠狠地對撞一把。
20日這天,毛澤東等得悉周渾元縱隊先頭部隊已與彭德懷并駕齊驅,而滇軍孫渡部已從白石巖、紫云折回關嶺(今花江鎮)附近,在平街阻擊的紅十一團兩個營有可能攔擋不住,中央紅軍正主力處于受梁師側擊被滇軍尾擊的危險之中,遂決定干脆集中主力于興仁、興義間,與中央軍對決一把作個暫時了斷(30)。是日一大早,紅三軍團主力奉命前往安姑(今安谷),準備阻擊中央軍周渾元縱隊先頭部隊;軍委縱隊前梯隊由龍場出發向,向興仁縣城前進,后梯隊和紅二師一個團由壇坪奔向安龍。紅五軍團則趕往興仁一線,準備隨紅三軍團主力之后參加戰斗。
上午10時左右,紅三軍團主力在興仁以北30里左右的觀音洞與從安姑(今安谷)而來的梁師前衛第五五一團徐樹南部遭遇,徐團搶先占領海河附近觀音洞有利地形,紅軍前進受阻。彭德懷一看便知安谷肯定是搶不了先了,便決定以小部兵力誘敵深入,主力則撤至海河以西的伍箐寨附近地域設伏,求得殲其一部,遲滯敵之進展,以掩護中央紅軍主力從興仁以南地域通過。
這個拖刀計玩兒得相當成功,觀音洞之敵在紅三軍團誘敵部隊的不斷挑逗之下終于耐不住性子,見“赤匪”人數不多衣衫雜亂似也不屬善戰之師,遂放心大膽跟蹤而來,漸漸被誘向伍箐地域……
伍箐這地方地形相當復雜,當年都是繁茂竹樹,一里之外都瞅不清寨中房舍,寨東則有一個埡口叫青杠坡,出去便是通往安谷的大路。紅三軍團主力在徐團先頭營從埡口通過后便將埡口一扎,將徐團主力與先頭營隔作兩段,爾后便對關進籠中的敵先頭營大打出手。與此同時軍委縱隊前梯隊、紅五軍團和紅一軍團一部也陸續通過了興仁城,紅三軍團在城中的掩護部隊騰出手來便北上增援主力,午后18時開始向徐團左翼迂回準備將他裹了餃子餡,孰料第九十師歐震部第五三七團陳侃部恰好也于此時到達,這一來就把紅三軍團迂回部隊給截了個正著,兩邊打了一陣中央軍招架不住還是交替掩護退向觀音洞和海河……
當晚,雙方還是對峙狀。
這下反而麻煩了,歐、梁兩師作戰并不積極,“朱毛”就是想捏他們一把都沒法下手。雖然與“朱毛”相較他們走的是“弓弦”,但疲于奔命幾個月,下層官兵既厭戰又厭走,情緒十分消沉,軍中到處都是“不打死也要走死”、“不打仗最好,還有白米飯吃”等等怨言,而這些怨言竟然傳到了蔣公耳中,勞動得他老人家這天還特意發出了一個足以亙古流傳的電令:“據報各軍多有兵聲言,我軍與匪無仇,如匪反攻不戰而退,至有好處,有白米飯吃等語,希即立飭注意嚴禁,并設法訓誡。(31)”
紅三軍團跟歐、梁兩師先頭部隊交手的這天,蔣公的各路“追剿”兵馬都有進展,萬耀煌第十三師進至花貢至普安一線,其先頭第三十八旅夏鼎部進了普安城,先到普安的第九十六師肖致平部跑得更快,當日已進至濫木橋、青山——差不多就要“超前”中央紅軍主力了,薛岳總部、吳奇偉的縱隊部則跟進至安南(今晴隆),就連掉在最后的湘軍第五十三師李韞珩部也進至鎮寧與募役之間。
“龍主席”正面堵擊的第一旅劉正富部則進至平彝以南的黃泥河。
于是“朱毛”決定放棄在此間與中央軍作戰的打算,次日繼續西進。
21日,軍委前梯隊、干部團、紅一軍團主力及后衛紅五軍團由興仁進至興義縣境內的倮黑(今興化)、觀音山宿營,駐安龍的軍委后梯隊和紅二師一個團則經馬鞭田、龍廣、黑山進至興義縣境內的頂效宿營。紅三軍團一部為掩護主力西進,在伍箐附近繼續阻敵,并將梁師徐團的先頭營壓迫在伍箐寨中展開村落巷戰,戰至13時左右將其大部殲滅,隨即撤出戰斗,經松毛林、芭芭鋪到龍場追趕主力。松毛林是一片松濤林海,梁師追擊至此不敢擅入,遂停步不前。雖然此地距興仁不過30里,但這天他們仍然沒有進城的膽量,剛從平街阻擊滇軍孫渡部撤出的紅十一團兩個營也就放心大膽地在興仁附近的太河橋住了一夜……
“朱毛”要入滇,蔣公和龍主席各自揣著的小九九馬上就碰撞起來。
兩天前的4月19日,蔣公棄西式電報不用,工整手書一函空投給剛趕回關嶺(今花江鎮)的孫渡:“即由兄部派一有力部隊,約二團兵力,由龍頭營直取貞豐城。該部到貞豐后,應即相機向匪之左側背緊追,并勿使匪再向貞豐后,應即相機向匪之左側背緊追,并勿使匪再向貞豐、冊享潰退,期收此次會剿之全功。(32)”
累死累活剛被蔣公顛了幾百里冤枉路的孫渡如今不光是掉在了“朱毛”屁股后頭,甚至還掉在了中央軍屁股后頭,想從右側超前“朱毛”都已很難,更別說“向匪之左側背緊追”這般重任。蔣公以古典的鴻雁傳書方式來傳送此令,說明他老人家并非真是著急忙慌地要孫將軍扭住“朱毛”的左肩——本來就扭不住,而很可能是出于另外一番算計:逼“匪”入滇而無法“回竄”,中央大軍再以“追剿竄匪”之名,行染指滇政之實。
而“龍主席”現在擔心的就是這個,20日那天他也看出:“現匪既入盤江,其頭及右側均已有大軍布防。唯空虛者只有西方一面”,中央軍已經搶在滇軍的前頭,說話間這“剿匪”的就要與“匪”一起闖進自家的菜園子!情急之中他竟然跟尚在巴嶺的安恩溥發出了這樣一番念叨:“我軍應以掩護本省,壓迫匪向東北,方于滇有利也”。(33)
“龍主席”這是念叨了句夢話,不知他在口授電文時是不是犯了鴉片煙癮,抑或心慌意亂間根本就沒瞅地圖,孫渡縱隊現在就在“匪之東北”,你要人家如何“壓迫匪向東北”?而就在“龍主席”發出這番夢囈的次日,萬耀煌第十三師第三十八旅已由普安南下至老紙廠(今老廠鎮)附近地域,第九十六師肖致平部也由青山進到了舊營東北的補馬,這“匪”,還會往“東北”去么?
兩天后發生的事情更是讓“龍主席”倍感尷尬:“朱毛”已經跟中央軍第九十六師肖致平部接觸了,自己進了興義“堵剿”的第一旅劉正富部卻還根本沒跟人家照上面兒。而且“朱毛”入滇的路線正是劉正富部前來“堵剿”的路線,兩者剛好錯開一兩天,劉旅前腳走,“朱毛”后腳到,幾乎就是“擦肩而過”,簡直就跟事先打好了商量似的。
你說,“朱毛”要不入滇,他還能上哪兒去?
上一節 下一節
圖8-2:中央紅軍西渡北盤進軍滇東行動要圖
(1935年4月12日~4月23日)
點擊上圖查看或下載清晣大圖
圖8-3:紅九軍團單獨轉戰黔西行動要圖
(1935年4月6日~4月23日)
點擊上圖查看或下載清晣大圖
注釋
(1)《龍云告誡孫渡滇軍超過貴陽前進經費立斷》,《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175~第1176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孫渡報告各旅由蔣介石直接指揮所囑未便直陳》,《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17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3)《繆嘉琦等陳述滇軍在觀音山作戰情況》,《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4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本書作者加注。
(4)《云南省政府秘書處關于滇軍在黃泥哨作戰情況的通報》,《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4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5)《黃毅夫為蔣介石令滇軍各旅按期達指定地致龍云電》,《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17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6)《蔣中正令孫縱隊壓迫共軍北向安順鎮寧》,《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5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7)《黃毅夫報告紅軍西進志在取得川西南》,《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60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8)4月13日20時彭德懷、楊尚昆《關于三軍團對野戰軍目前行動之建議》,轉引自張家德著《從黎平會議到巧渡金沙江》第54頁,云南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9)《彭德懷、楊尚昆關于我軍改向七盤山以西前進的建議》,轉引自張家德著《從黎平會議到巧渡金沙江》第259頁,云南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10)《朱德關于我軍速渡北盤江進占興仁、安龍地區的行動部署》,《紅軍長征·文獻》(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315~第316頁,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1)《陸軍第十三師剿匪軍事工作報告書》,《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0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2)《蔣中正令周、吳、孫縱隊追擊路線及到達地域》,《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78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13)《4月26日21時彭德懷電告軍委》,《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426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14)《蔣中正電令周、吳、孫縱隊調整部署準備會剿》,《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5)《龔順壁建議于興仁興義防堵》,《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6)《孫渡報告所部向紫云集中尾追紅軍》,《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17)《朱德關于我軍西渡北盤江,進至牛場、貞豐、冊亨之線的部署》,《紅軍長征·文獻》(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317頁,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9月第1版。
(18)《總司令朱德下達關于紅軍渡過盤江后行軍路線的部署》,《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3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多為本書作者加注。
(19)《彭德懷、楊尚昆關于我軍改向七盤山以西前進的建議》,轉引自張家德著《從黎平會議到巧渡金沙江》第259頁,云南大學出版社1994年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20)《蔣中正電令孫周吳縱隊向安南貞豐追擊》,《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4~第1285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21)《蔣介石令滇軍派兵進駐興義堵截紅軍入滇道路》,《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2)《蔣中正令龍云駐軍盤縣》,《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03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23)《龍云復蔣介石筱電》,《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6~第128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4)《龍云已派劉正富旅趕赴興義建議尾追部隊猛進》,《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5)《龍云令劉正富旅馬日到興義截堵紅軍》,《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287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6)《龍云令孫渡迫紅軍向西北前進》,《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0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7)《龍云建議逼紅軍于貞豐等地河套中發動總攻》,《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02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28)《朱德1935年4月18日22時30分命令電》,《安龍文史資料選輯》第9輯第25頁。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29)未查到該電原文,轉引自孫日錕《紅九軍團轉戰大定始末》,《大方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第16頁。
(30)未查到該部署原文,轉引自《紅軍黔滇馳騁煙塵譜·正本》第425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1月第1版。
(31)《蔣中正令飭嚴禁士兵聲言與紅軍無仇》,《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10~第131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32)《蔣中正筆函孫渡》,《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06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
(33)《龍云為紅軍進入盤江命滇軍掩護本省復安恩溥筱、皓電》,《紅軍黔滇馳騁史料總匯》(中)第1311頁,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2月第1版。括號內容為本書作者加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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