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一生充滿了傳奇。縱觀他艱苦卓絕的革命歷史、波瀾壯闊的政治生涯,不知創造了多少恢弘奇跡、譜寫了多少傳奇絕唱!而這位歷史偉人在詩詞、書法這兩座民族藝術宮殿里的跋涉和探索,同樣也是不朽的傳奇。
業余愛好 卻成大家
毛澤東是杰出的詩人,也是卓越的書法大家,這一點早已舉世公認。但是這里有一個很重要也很基本的事實,那就是毛澤東于詩詞于書法,并不是很職業專業的藝術家,而首先是一個業余愛好者。非常明顯,毛澤東作為中國人民的革命導師,戎馬倥傯、南征北戰,作為共和國的政治領袖,日理萬機、鞠躬盡瘁,他的畢生事業,是階級翻身、民族解放、國家振興,他的終極追求是人類進步、世界大同。詩詞與書法,在他生活中雖占據一定位置,但與他的壯麗事業相比,畢竟只是一份“副業”,與他的偉大理想相比,也只是一種閑情雅志。正如他自己所說,他的詩是在馬背上哼成的,而他的書法,也多半是在揮寫政治雄文之余信手所得。
毛澤東作詩、寫字,純然是個人業余自娛自樂,既未拜過什么名師,進行系統訓練,也沒有參加過詩壇、書界的任何活動。他的作品和任何當代名家沒有師承淵源,也不屬于文壇藝苑哪一個流派。他是業余選手,他是圈外人士。1939年1月,他致魯藝詩歌社團路社的一封信中說:“問我關于詩歌的意見,我是外行,說不出成片斷的意見來……”近30年后,即1965年7月,他曾致信陳毅談律詩:“我看你于此道,同我一樣,還未入門”。毛澤東屢屢自稱“門外漢”,固然是謙虛,但也可以看出他的業余心態。
然而,就是這位自稱外行的詩詞、書法業余選手毛澤東,竟然登上了讓許多職業詩人、書法家都難以企及的藝術高峰!這兩座藝術高峰像孿生兄弟般聳立于云端高處,驚絕而峻偉。高山仰止,景行景止。這不能不說是中國藝術史上乃至世界藝術史上的一大奇跡。
無意為之 卻成絕唱
毛澤東創造了詩詞與書法的藝術雙峰,讓人覺得只能仰望而又無可攀援。然而,這兩座藝術高峰卻是在不經意之間構筑的。他從不認為自己有什么藝術天賦,也沒有打算過要成為詩人與書法家,更無意要留下驚人之筆,創造古今絕唱。然而,“無心插柳柳成蔭”,正是這種無意才孕育了最深厚最強悍的力量,創造了不朽的藝術。
這里有兩個關于毛澤東寫詩的真實故事。一個是關于《沁園春·雪》的。這首著名作品是怎樣誕生的呢?它是毛澤東1936年2月在陜北寫的。寫后便隨意將詞作放進了抽屜,這一放便是整整9年!直到1945年,他才將此詞抄寄給柳亞子,并稱是游戲之作,殊不足為青年法,尤不足為外人道。柳亞子慧眼識珠,即寫和詞一闕,破天荒地稱贊毛詞是“才華信美多嬌,看千古詞人共折腰”。然后,重慶《新民報晚刊》發表了毛詞與柳詞,立即轟動了整個山城乃至全中國!倘無亞子先生的慧眼,這首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詞篇或許還要等若干年才能問世。毛澤東另一首《七律·人民解放軍占領南京》的誕生更加耐人尋味。據田家英回憶,1949年4月,毛澤東得知解放南京的喜訊,欣然寫下了這首七律,寫了之后又不甚滿意,于是揉成一團,扔進紙簍。幸虧田細心,從紙簍中撿起了這份手稿。1963年,田編輯《毛澤東詩詞》一書,拿出這份手稿呈送毛澤東,毛大吃一驚。至此,這首沉默了14年的偉大史詩才得以公諸于世。
在書法上,毛澤東更是率性而作,天縱自然的典范。人們欣賞他的書法,常有這樣一種感覺:從局部看、從個別字看似乎不是很好,總體上卻是難得的紙上云煙。作者本人也好像只是信手涂鴉,無意求好,結果卻是自成一體,妙不可言。
這種奇特的否定之否定,尤其表現在他的行、草書:總體布局出其不意,軸線變化奇妙莫測,黑白對比大起大落,線條質感渾然無跡,署款題名更放縱不羈。同為現代書法大家的沈鵬,曾這樣評價:“強調個性,強調自我表現,純然是高屋建瓴、所向無礙、汪洋恣肆、縱橫捭闔的氣概,著眼總體戰略而不拘泥一城一池之得失,自由爛漫而毫不顧忌膠柱鼓瑟之成規。”而毛澤東1963年手書自己的詞篇《憶秦娥·婁山關》,更是被書法家公認為現代中國書法史上的絕品。書卷望去蒼蒼茫茫,無天無地,像殘陽蕭瑟,如屈鐵盤絲,猶危峰疊嶂,似巨浪排空。整個作品骨全肉瑩,光彩照人,而點畫橫豎,卻無跡可求!這是毛澤東妙手偶得的神來之筆,更是他特有的藝術氣質所孕育升華的生命之歌!
不入明流 反成正果
毛澤東鐘情古典詩詞,但他所屬的時代早已不是風流唐宋。古老的詩詞藝術差不多已全部燃盡了它的光芒,新文化運動后新詩崛起,更是完全取代了她在詩壇的位置。毛澤東深知這一點。1957年1月,他致當時的《詩刊》主編臧克家信中說:“詩當然應以新詩為主體,舊詩可以寫一些,但是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為這種體載束縛思想,又不易學。”話雖這樣說,可他還是不入時流寫他的舊詩,不料這一寫卻寫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奇跡,他成功地使行將沒落的詩詞藝術又煥發了生機!誰也沒有想到,在古典詩詞日暮西山的20世紀,居然還有人能寫出如此完美的古典詩篇,像唐詩宋詞那樣膾炙人口,像李杜蘇辛那樣震古鑠今!而這個人竟是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毛澤東的巨大成功,從某種程度上講,是給正在衰亡的舊體詩注入一支強心針和興奮劑,使這種古老的民族藝術至今仍得以生存延續。有人說,毛澤東開辟了古典詩詞的新紀元,這種贊譽并不為過。
在書法方面,毛澤東也是不入時流,執意已學。19世紀以來的書學時流是什么呢?簡而言之,是重碑輕貼,碑學大盛。所謂碑學,是指重視對碑刻、銘文、甲骨書法的臨摹和學習。碑學由清初鄭燮、金農發其機,阮元導其流,鄧石如揚其波,至清未包世臣、康有為推波助瀾,終于形成一股書壇主流。進入20世紀,書法名家繼續高舉碑學大旗,大多尊碑抑貼,而毛澤東似乎不以為然,他終生與貼為伴。青少年時代,他多習歐陽詢《九成宮醴泉銘》、王羲之《蘭亭序》及晉唐小楷。40年代末住進中南海,條件的寬裕,他臨寫法貼進入佳境。王羲之、王獻之、王珣三人稀世墨跡(即“三希堂法貼”)被他反復把玩臨習。1949年去蘇訪問,時間短暫,也不忘隨身帶上它。50年代中期,毛澤東臨貼的興趣由楷書移向草書。1958年10月6日,他致信秘書田家英說:“請將已存各種草書字貼清出給我,包括若干拓本(王羲之等)于右任千字文及草歌決。此外,請向故宮博物院負責人(是否鄭振鐸?)一詢,可否借閱那里的各種草書手跡若干……”這是毛澤東一生中唯一涉及書法的信件,透露了他晚年的書法觀—主攻草書,也表明他一貫的臨貼主張。這封信公布后,引起書界很大震動,有些書論家稱它“發聾振聵”,“宣告150年碑學時代之結束”。此后,毛澤東集中臨習草書大家懷素的《自敘貼》、《論書貼》、《苦筍貼》等,草書技藝突飛猛進。進入60年代,他的書法一年一個面貌,篇篇珠玉,令人驚嘆。就這樣,一位不入時流的書法愛好者,竟一舉成為草書大師,摘取了中國書法藝術的桂冠。當我們再回看中國書壇近百年來幾十位高手,能進入草書的也僅是二三人而已。而這二三人的草書器局比之毛澤東,似乎還相差很遠。從毛澤東草書中,隨意揀出一篇成熟之作,足以讓許多專業書家為之汗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