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悲劇 作者:沈聯濤
希臘悲劇是最古老的戲劇形式之一,大多是關于個人或國家的悲劇。悲劇當然就是會讓你哭的戲劇,因為其結局通常都很悲慘。
隨著歐洲債務危機的蔓延,我們現在也在觀看一場可怕的悲劇。
償付危機與流動性緊縮
當前這場歐洲債務危機是2007年8月開始的,當時歐洲央行不得不大規模干預,向歐洲銀行業注入流動性。
干預規模讓人措手不及,主要是因為歐洲的監管者們猛然發現歐洲銀行業購買了華爾街出售的大量有毒資產。2008年雷曼兄弟破產后,歐洲銀行業的問題被全球危機所掩蓋,但實際上,有兩個定時炸彈隨時等待爆炸。
歐洲銀行業的問題暴露于2009年4月,當時歐盟要求法國、西班牙、希臘和愛爾蘭減少財政赤字。2009年10月,希臘社會主義者成立了新政府,他們透露希臘債務達到了本國GDP的113%,幾乎是《馬斯特里赫特條約》規定的60%的兩倍。
2010年,愛爾蘭和葡萄牙的問題也暴露了。不僅由于高額債務,更由于其銀行面臨大量房地產泡沫破裂所造成的損失。
隨著評級機構開始下調這些脆弱國家的主權債務評級,兩個同步發生而又相互關聯的問題浮現出來。歐洲不僅要處理主權債務問題,同時還面臨銀行業問題。
歐洲銀行業比美國銀行業規模更大,也更加集中。這些銀行同樣擁有大量的歐洲主權債務(這些不是逐日盯市的)。因此,如果發生主權債務危機,并且是逐日盯市的,很多歐洲銀行也將會資金不足。
這也解釋了為何希臘債務不允許違約。歐洲央行和歐洲金融穩定基金購買了大量此類債務,只有21%進行了減記,但實際上,減記應該已經超過50%。
除償付危機——需要補充銀行的資本金并在希臘、愛爾蘭和葡萄牙這些危機國家重啟增長——之外,現在還有嚴重的流動性緊縮問題。
很多脆弱的國家需要為其大量的財政債務以及債務積壓融資,銀行也需要周轉其大量的同業資金。
因為歐洲銀行業實際上更加全球化,它們傾向于在美國美元銀行同業市場上融資來借錢給美國銀行。
這種對美元融資市場的依賴(即使沒有美元凈融資),意味著凈美元儲戶如果認為信貸風險過高,就會削減對歐洲銀行業的信貸支出,這很容易挫傷歐洲銀行業。這也解釋了歐洲央行和美聯儲為什么要確保美元持續融資。
歐洲央行兩大目標相互沖突
歐洲央行已經采取了非同尋常的步驟給歐洲銀行業提供流動性,但它面臨著兩大相互沖突的目標。
由于德國民眾對通脹的歷史性恐懼,歐洲央行有責任將每年的通脹率維持在2%之下。這解釋了為什么危機發生時,歐洲央行沒有把利率降低到零。
利率較高意味著歐元比美元和英鎊堅挺,后兩者的利率都削減到了接近零的水平。
但是,像希臘這樣的脆弱國家希望歐元變得更加便宜。與此同時,德國擔心通過不斷印鈔票來幫助那些脆弱國家,最終將會要么導致更大的通脹,要么增加像德國這樣的凈儲蓄國家的債務負擔。
后一種情況更加糟糕。德國將承擔整個歐元區幾乎五分之一的債務。歐洲央行理事會的兩名德國成員通過辭職表達了自己的意見。
但是,歐洲央行同樣有責任維持金融穩定。歐洲央行不能袖手旁觀,允許大規模的銀行倒閉,因此必須為這些銀行注入流動性。
然而,資本注入,尤其是國家的資本注入,是一種財政決定。那些已有高額債務的政府無力負擔更多的債務負擔。因為這些都是非常艱難的政治決策,審議往往會推遲,這讓銀行和債務危機的解決比以往更加復雜。
歐洲缺少政治誠信難阻危機
歐洲人已經意識到,危機其實是一種杠桿,迫使成員國付出真正的政治誠信,最終建立一個中央財政主管機構。
因此,歐洲人必須邁出四個關鍵步驟,每個步驟都不容易。
第一步是要給銀行增加資本金,這大約需要3000億歐元(4000億美元)的資金,少于歐盟GDP的2.5%。這是可以負擔的,應該盡快著手。
第二步是要用歐盟的部分資金重振步履蹣跚的脆弱國家,但前提是要讓IMF擔任訓練者。這需要巨大的政治勇氣和意愿。
最理想的情況是,設計一個全球解決方案,比如新的“馬歇爾計劃”,來幫助為經濟復蘇融資。
第三步是要啟動泛歐洲財政機制政治一體化的進程。這可能會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
第四步是要加強歐洲的制度結構,在一個更加一元的體系內執行紀律,尤其是在金融監管領域。
大多數觀察家都認為,當前歐洲缺乏足夠的政治合作來加速這一進程,以防止悲劇進一步惡化。
10月27日,一份緊急歐盟協議似乎達成了阻止希臘危機一攬子計劃的關鍵決策,其中包括:
——有關銀行同意放棄追繳希臘政府所欠債務的50%,這將帶來接近1000億歐元的損失。
——有關銀行需要增加1060億歐元的資本金。
——通過允許借款,使歐洲金融穩定基金增加1萬億歐元。
——迫使希臘政府債務的市場持有者至少放棄追繳50%的債務。
這一消息推動市場大幅上揚。但是,10月31日,希臘總理突然要求舉行全民公投,以判定希臘民眾是否接受繼續留在歐盟或歐元區,這給市場造成了猛烈沖擊。
11月3日,希臘總理宣布對公投重新考慮,風波也許暫告一段落,但其后政權可能出現交替,救援計劃的延誤,信心并不會很快恢復,市場仍處于巨大的不確定之中。
道德風險需要“硬預算約束”
在這場大混亂中,關于中國是否應當救援歐洲的爭論正酣。
有種觀點認為,因為美國和日本都深陷危機,這個有著貿易盈余的國家應當分擔一些全球苦難的重擔。
實際上,《金融時報》的馬丁·沃爾夫(Martin Wolf)便主張,債權國必須分擔一些債務國的負擔,因為它們從向債務國的銷售中獲益了。
但是,沃爾夫先生忘記了,主張中國要為希臘問題負責的理由很牽強。要記住歐洲仍然是一個富裕國家的聯盟,而中國的儲蓄是很多窮人的儲蓄。
從邏輯上說,債務人和債權人之間分擔負擔是有原因的。沃爾夫先生忘記的是,債權人不介意支付第一張支票,他們真正在乎的是支付第二張、第三張乃至所有未來的損失。
這是一個道德風險問題,需要“硬預算約束”。
作為歐洲最大的順差國,德國身處這場困境的最前沿。如果德國救了希臘,那么,它同樣要去承擔營救西班牙和意大利的重擔嗎?
共2頁: 真正的問題在于債權人和債務人之間的激勵結構。債務人努力工作,開始向債權人償還部分債務的激勵是什么呢?
如果債務人通過民主方式決定拒絕還款,誰又該成為國際合同還款的執行人?
主權債務是否雙重標準
在殖民時期,債務是通過炮艦來索還的。現在,最大最富有的國家欠債最多,而盈余國家則是比較貧窮的新興市場國家。
沃爾夫先生的意思是,如果盈余國家不分擔削減當前債務存量的負擔,它們就要小心貿易保護主義給其造成失業問題。
這的確是一部希臘悲劇,不僅是希臘這個小國的悲劇,更是全世界的悲劇。這場悲劇的寓意在于,當一個勤儉的儲蓄者可能不會有回報,因為那些花錢的人可能不會承擔還錢的責任。
如果不接受IMF的重大制裁,貧窮的新興市場國家是不可能從富裕國家借到錢的。泰國、印尼和韓國在亞洲金融危機期間,根據IMF的方案,全額償還了債務,并承擔了經濟調整的全部痛苦。這是否意味著如果你是富裕國家的一員,那么規則就會不一樣呢?
好的希臘悲劇會讓人悲戚莫名,無語凝噎;日本悲劇是英雄切腹自盡;中國悲劇是霸王別姬。隨著當前這場全球悲劇的展開,我卻驀然醒悟,自己只是在觀看下一部好萊塢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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