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鳳凰新聞
編者按:暫時擱置!西班牙加泰羅尼亞自治州的公投終于有了個暫時的結果。但是三四百年以來的獨立要求,怎么就在這幾天爆發?怎么又最終被擱置了呢?其實最近發生公投的不止加泰,還有庫爾德。但是無論是庫爾德還是加泰羅尼亞人民的不滿,是一場公投能解決的嗎?
……
揮舞起你的鐮刀,守土者們;
揮舞起你的鐮刀,收割者們;
現在是枕戈待旦之時,
磨礪我們的工具,
敵人看到我們的旗幟將會發抖,
正如我們收割金色的小麥,
我們將掙脫奴役的鎖鏈。
……
2017年10月10日晚,加泰羅尼亞地方政府首腦普格伊蒙特對議會宣布,將暫時擱置獨立公投結果,尋求與西班牙中央政府繼續協商。巴塞羅那街頭傳唱著這首《收割者》(Els Segadors)支持加泰羅尼亞獨立的群眾看來極其失望;但是那些希望加泰羅尼亞留在西班牙的群眾也同樣無所適從。無論是馬德里的右翼人民黨政府還是巴塞羅那支持獨立的議會除了虛張聲勢的抗爭與恐嚇,除了一地雞毛,并沒有為加泰羅尼亞人民和西班牙人民提供任何出路,危機仍在。已故的馬克思主義學者本尼迪克·安德森曾經說過,“資本主義是一種滑稽的民族主義。”
2017年金秋時節,在巴塞羅那街頭,數十萬人一遍遍地傳唱這首加泰羅尼亞自治區的法定區歌。80年前西班牙內戰時期,加泰羅尼亞的工農民兵們,傳唱著這首歌謠奔赴反抗弗朗哥反動政權的前線,400多年前加泰羅尼亞起義農民傳唱著這首歌謠,與腐敗專制的西班牙王權軍隊進行著山野游擊戰。
加泰公投中的各方力量
自從9月加泰羅尼亞地區動員全民獨立公投以來,西班牙執政的右翼人民黨拉霍伊政府強制介入與干預加泰羅尼亞公投,派出警察與準軍事國民衛隊進行鎮壓,已導致約900人受傷(西班牙政府駐加泰羅尼亞代表最近也公開表示歉意,但西班牙政府堅持拒絕第三方介入協商);作為國家象征的西班牙國王和憲法法院明確宣布加泰羅尼亞的獨立公投是“不民主的非法行為”,西班牙資產階級當局粗暴而蹩腳的治理能力使加泰羅尼亞民眾本來對立的情緒更加強烈,一些原本并不那么支持獨立的民眾也開始傾向于反對西班牙當局。
加泰羅尼亞地區有約70萬-100萬人參與的總罷工持續了3天時間,在9月底到10月初的幾日,幾乎無時無刻不有支持獨立的游行示威,加泰羅尼亞地區的三支西班牙甲級聯賽球隊也已經先后宣布加入罷工,其中包括大名鼎鼎的巴塞羅那俱樂部。一些有西班牙軍警駐扎的加泰羅尼亞城鎮居民包圍了當地警察駐地要求驅離他們,加泰羅尼亞地區消防隊已加入總罷工,并成為支持獨立的民眾游行示威的“糾察隊”;加泰羅尼亞地方警察雖然名義上仍然接受中央政府節制,但眾多地方警察拒不服從命令,甚至地方警察總長即使被馬德里政府傳喚,也表示警察的主要責任是保護民眾的基本民主權利,而不是聽命于外來的官僚。鼓動獨立的加泰羅尼亞自治區首腦普伊格蒙特甚至宣布,10月1日的公投與鎮壓已賦予獨立的加泰羅尼亞共和國合法性,在數天之內將通過地方議會表決,宣布加泰羅尼亞正式獨立。
喊了400年的獨立,為啥現在才搞個大新聞?
在10月第一周之前,巴塞羅那與西班牙其他地區雖然也有反對加泰羅尼亞獨立和呼吁對話的游行示威,但與加泰羅尼亞當地支持獨立的示威規模相比,則實在是小巫見大巫。但是從10月1日公投之后,“不知道往哪里走的沉默的多數”仿佛突然被喚醒,街頭越來越多支持西班牙統一與對話的游行,而且參與者年紀越來越輕。10月8日周日,據主辦方表態巴塞羅那街頭支持對話與反對單邊獨立的游行人數超過95萬人。走上街頭的群眾恐慌于獨立后的孤立與不確定。列寧曾經引用過黑格爾的話,“人民是什么?人民就是一個國家中不知道想干什么的那部分人。”列寧還補充道,所有那些希望把相互排斥的東西結合起來的人都是如此。
西班牙只有約4600萬人口,但有20多個民族;而其中加泰羅尼亞(750萬人口約占西班牙人口16%)與巴斯克(212萬人口,約占西班牙人口5%)等民族長期有分離與獨立傾向,鼓吹巴斯克獨立的武裝恐怖組織“埃塔”直到今年4月才宣布正式放棄武裝斗爭。西班牙歷史上的多屆專制政府對地方民族人民的奴役、剝削與強制文化同化也更是助長了這種離心傾向,特別是在經濟與政治沖突嚴重之時更是如此,但是同樣幾百年的相互融合、沖突與交流,久望生厭又決然難分,使加泰羅尼亞與西班牙之間形成復雜的相愛相殺的局面。
在傳統的西方政治架構中,全民公投被稱為最直接和最具有普遍代表性的民主表達形式。個體人權優先于國家主權的集合,政治國家來自于人民的集體授權,民眾自決權不可侵犯等等是所謂西方民主國家經常灌輸給其他地區的“普世概念”。但是,當數以萬計加泰羅尼亞青年走上街頭吶喊“這就是所謂的民主”(this is what democracy looks like),典雅的歐洲資產階級民主政治神話不再。歐盟、美國和歐洲諸國左右為難,一邊強調要尊重西班牙主權完整和內政,一邊強調希望通過和平對話方式解決爭端。曾經具有特定進步性的西方民主政治制度在其“生母”資本主義制度面臨危機之時遭遇嚴重的的內在潰敗。
目前,加泰羅尼亞局勢走向和其影響仍然是不穩定的而重要的,甚至不僅涉及西班牙內部事務,因為歐洲境內也有英國的蘇格蘭、意大利北部等離心主義情緒較為強烈“鄰居”,而英國脫歐公投、德國極右翼成為議會主要反對黨和希臘等國債務危機已經導致新自由主義的歐盟內部一體化進程嚴重受損,民族主義與保守主義思潮正在歐洲卷土重來。2017年10月7日,歐洲十位保守主義傾向的學者和知識分子,以九種語言同時發布一份聯署聲明《一個我們能夠信靠的歐洲》(巴黎宣言)充分反映了這一點。這里面充滿了腐朽、憂慮、夢囈、宗教化與對歐洲前途不安的筆調。
加泰羅尼亞獨立公投、蘇格蘭獨立公投、意大利北部分離傾向和英國脫歐公投都是2009年金融危機后歐洲資本主義體系經濟增長乏力與政治管治失能的一項具體反映。作為昔日“歐豬五國”之一的西班牙在金融危機后,經濟遭遇結構性打擊,青年失業率長期高居25%以上,雖然近2年經濟有所復蘇,但仍然是不穩定而脆弱的。政府推行的長期削減公共支出的政策引發群眾大量不滿,尤其是公共醫療與大學等教育機構預算大幅削減,僅在2016年到2017年上半年至少引發西班牙10萬人以上的學生罷課達5次以上,全國群眾性大規模示威2次。傳統的兩黨制(中右的人民黨與所謂中左的社民工人黨)的衰弱,統治階級內部腐敗與官商勾結丑聞不斷,使民眾憤怒情緒日升;使新的民粹主義政黨左翼的”我們能”和右翼的“市民黨”都獲得了相當的發展空間。
排隊等待就業的西班牙民眾
由于各國左翼力量無法真正展示出與現行資本主義道路完全不同的發展路徑,也無法廣泛地深刻地影響群眾的憤怒,尤其是青年的憤怒;所以容易導致資本主義結構性問題以民族主義乃至種族主義的形式表現出來。
從經濟危機走向政治危機
作為西班牙最富裕的地區之一,加泰羅尼亞民眾對經濟問題的不滿,表面看起來是在于僅有西班牙19%人口的加泰羅尼亞創造了西班牙25%的GDP,財政稅收中相當比例被用于西班牙其他地區,而不是真正投入在加泰羅尼亞當地;其實這樣的抱怨在世界各地都能聽見,但重要的是反映基層民眾無權對自己創造的財富有控制權與發言權。事實上作為西班牙市場的一部分(加泰羅尼亞50%以上的對外經濟是與西班牙其他地區發生的),而且大部分出口也是在歐盟市場內部發生的,所以為一個虛幻的獨立的加泰羅尼亞付出被迫退出歐盟市場或者斷絕與西班牙的貿易聯系對資產階級而言是不可想象的。今天竭力推動獨立運動的加泰羅尼亞地方自治政府與議會實際上也是一個自由主義右翼的大雜燴,議會中掌握多數的親獨立派同樣也存在大量經濟丑聞。
所以加泰羅尼亞人民與西班牙人民面臨的問題在現行的政治邏輯下,無論是否有一個獨立的加泰羅尼亞都無法解決。獨立還是聯合根本不是選項。
就在加泰羅尼亞公投獨立引發世界輿論的密切關注前不久,事實上伊拉克北部的庫爾德族自治區同樣在9月25日也舉行了一場獨立公投。而且與加泰羅尼亞公投只有約一半當地居民參與不同,伊拉克北部庫爾德自治區的獨立公投有約當地居民80%參與公投,有90%以上的投票者支持獨立,而且周邊其他國家的居住的庫爾德族民眾也紛紛為這一公投歡慶。但是媒體和外界對于伊拉克北部庫爾德地區獨立公投的關注度遠低于對擁有巴塞羅那足球隊的西班牙加泰羅尼亞獨立公投的關注度。早在今年6月,伊拉克北部庫爾德自治政府就已經宣布計劃公投,而當時不僅伊拉克,和同樣存在庫爾德問題的土耳其、敘利亞與伊朗政府都反對公投,甚至一貫標榜重視“民主與自由”的美國、歐盟各國政府也早早宣布不支持庫爾德民眾的公投與獨立訴求。
眾所周知,庫爾德民族是中東地區第四大民族,在伊拉克、土耳其、伊朗、敘利亞等國有約3000多萬人口,而且在一些國家與地區長期遭受奴役、壓迫與歧視,在近100年來其所處的政治生存環境遠惡劣于西班牙的加泰羅尼亞地區。但是,由于超級大國和地區強權的蓄意打壓與出賣,同時各國庫爾德族其內部也存在嚴重分裂,所以獨立之路可謂艱辛之至。近日,伊拉克議會通過立法授權政府可以采用軍事力量封閉庫爾德自治區的領土與領空。土耳其政府宣布將封閉與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之間的邊界,進一步可能切斷庫爾德自治區輸往歐洲的石油管道,厄爾多安甚至將伊拉克北部庫爾德地區公投稱為“被插在地區腹部的”。伊朗政府也表示將積極參與對伊拉克庫爾德自治區的封鎖,增加其武裝力量對本國庫爾德聚居區的巡邏,通過其對伊拉克境內的什葉派穆斯林民兵的影響發揮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伊拉克北部庫爾德自治區的獨立公投使其遭受地區強權“四面楚歌”的局面。
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徹底摧毀了薩達姆政權,導致的伊拉克陷入四分五裂與內戰不斷的局面中,此后又有大量伊斯蘭極端武裝分子的滲入,更進一步瓦解了伊拉克內部治理能力,這才使北部的庫爾德族依賴本地的油氣與農業資源建立起“準國家性質”的自治區。但即使目前處于完全自治狀態下的伊拉克庫爾德族也大量依靠美國和俄羅斯等強國的羽翼才能維持下去,而自治區內的大部分資源仍然被軍事首領、部族長老和宗教領袖們等一小撮人所把持。
資本主義制度之下,獨立與聯合是民眾自發而“獨立的”選擇嗎?即使加泰尼羅尼亞人民與庫爾德人民能夠建立自己的民族國家,但是這仍然無從解決其現實社會中存在的種種貧富分化、社會沖突與階級矛盾。
民族主義公投背后的資本主義
居伊·德波說過,“景觀來自于對真實的再加工,而對于真實事件的認知又不知不覺摻雜進了對于景觀的沉思。世界分離的結果,是其中景觀的那部分掩蔽了事實,潛移默化地把制造景觀本身作為合法的目的和意義訴求。”(《景觀社會》)
民族主義情緒與分離主義傾向的擴張,恰恰就是這樣一種景觀,資本希冀用民族訴求為口號,通過民族沖突與種族撕裂遮蔽資本主義制度下真正的事實。企圖沖破一切壁壘重建整合世界市場的資本主義本身就在解構與沖突中重建“民族”的意識,而越是在資本主義內在矛盾張力凸顯的地方,各種民族主義與種族主義越會以強烈的形態表現出來。明明底色是利益沖突導致的社會撕裂的傷口,卻要在表面上用所謂文化的、歷史的感性沖突的民族差別來作為補丁,這些補丁不僅無益于掩蓋傷口,反而使傷口更加顯得觸目盡心。
作者:羽佳
編輯:默默然
美編:黃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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