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eleye
大選之夜
5月6日星期日,在法國公民前所未有的關注和參與下,法國總統大選宣告結束.與各大民調研究機構給出的預測相一致,右派UMP黨候選人薩科奇(Sarkozy)以53% 的多數支持率入主愛舍利宮,如愿以償地成為法國第五共和國的第六位總統.
從這一天開始,令人疲倦焦慮的希拉克時代結束了.然而希拉克或許能安然離開紛爭復雜的政壇,擺脫政治或經濟丑聞的糾紛,但他留在身后的法國,卻遠遠不是一個團結和諧的法國.郊區動亂,非法移民,經濟停滯,高失業率等等,所有這些難題仍然或明或暗的嵌在社會中,如同暗瘡一樣默默地侵蝕著法國.
從這一天開始,爭議重重的薩科奇時代開始了. 這位外表冷漠狡黠的新總統被很多法國人認為是個”危險人物”. 在郊區動亂中, 他采取的是”零容忍”政策(tolerance zero);在移民問題上,他提出的是”選擇性移民”(immigration choisie)改革法案;在競選中,他又拋出的”法國國民性”(nationalite francaise)論題. 盡管他的競選方案里指出的很多社會弊病的確急需改革,但多數法國社會學家傾向于認為”薩科奇式”的強硬改革極可能加劇法國社會的斷裂,造成悲劇性的后果.
法國社會的分裂是否真的到了”危險”的程度了呢?薩科奇的當選會加劇社會分裂,還是能一定程度上緩和各方矛盾呢?在這個過程中, 左派又會充當什么樣的角色呢? 為了回答這些問題,我們不妨回到5月6日星期日大選結束的當晚, 看一看燈火輝煌的巴黎度過了怎樣的一個不眠之夜吧.
巴士底獄上演”郊區動亂微縮劇”
提起郊區動亂,腦海中浮現出來的可能是這樣的一幅畫面: 稍遠處一輛或幾輛在熊熊大火中呻吟的汽車,間或伴隨著汽缸爆裂的巨大聲響, 近處是一群”群情激憤”的青年揮舞著這樣那樣的酒瓶磚塊,與他們相對的是一群手持防暴盾,嚴陣以待的警察. 如果你6日大選當晚在巴士底獄廣場附近漫步,一定會驚奇的發現去年席卷全國的動亂再一次小規模地重演.
根據費加羅報的報道,6日晚22點40分左右,”反薩科奇”游行示威(anti-sarko)在巴士底獄廣場進行.年輕的”反薩科奇”們同樣使用磚頭酒瓶或其他易于拋擲的物品對抗警察. 數十輛汽車被焚毀. 不僅限于巴黎地區,法國其他幾個大城市如里昂,南特,圖盧茲,里爾,斯特拉斯堡和馬賽也爆發了規模或大或小的游行示威,同時伴隨燒焚汽車和少量的暴力行為.據不完全統計僅僅這一個晚上,全法共有350多輛汽車被焚毀,270多人被質詢, 30多位警察受傷.
圖片1: 5月6日大選之夜巴士底獄廣場
就在第二輪大選之前, 華雅爾發表公開講話,聲稱第二輪選舉中如果薩科奇當選可能引發國內規模相當的動亂.看看大選之夜各地的”非和平”游行示威,華雅爾所言不虛.但有問題的是左派在其中扮演的微妙角色.如果華雅樂預料到薩科奇的當選會引發相當規模的動亂 – 讓我們假設為她的確這樣認為,因為她的公開講話聽起來語氣嚴重 -- 耐人尋味的就是她在競選失敗后的演講中只字未提當初的憂慮,相反她的激昂演講中卻或多或少散發著鼓動的意味. 而在各地示威游行之后, 社會黨(PS)僅由賀蘭德(hollande)出面輕描淡寫的說了幾句”應該停止損壞性質的抗議活動”,華雅爾繼續保持沉默.由此細節,法國政壇上左右兩派斗爭的激烈程度可見一斑.更糟的是,爭斗之中甚至能以犧牲公共利益為代價.
這時候我們反過來看第一輪競選時奇峰突起的”中間黨派”候選人白魯,就能很容易理解為什么白魯的”融合左右兩派”的簡單構想能夠短時間內贏得大量選票,迅速超越勒龐成為第三熱門候選人了.法國左右兩黨的斗爭激烈有余,妥協不足.從根源上看,法國政治強于哲學思辨,主導方向是建立一個完美的體制,比如華雅爾競選初期提出的建立第六共和的設想,就是典型的法國政治思維: ”現在第五共和有難題,那好,我重新建立新的共和國,一個完善制度的共和國”. 而我們反觀美國的政治就會發現,美國式政治強于實用性,主導方向是完善一個體制,妥協是常態. 所以法國政治的問題,體制方面的缺漏是次要的,關鍵的還是政治家們心理的因素.
協和廣場奏響”和諧進行曲”
假設你完全不知道6日的法國大選,僅僅只是想徒步游覽巴黎的話,你一定會對巴士底獄和協和廣場迥然相異的氣氛感到迷惑不已.就在巴士底獄反薩科奇游行示威焚燒汽車的同時,相隔不遠的協和廣場上卻是鶯歌燕舞,熱鬧非凡. 不少于3000多名薩科奇的支持者聚集在這里,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一邊聊天談趣,一邊等待薩科奇預定于23點的致謝演講.
圖片2: 5月6日大選之夜協和廣場
隨后稍晚,薩科奇來到了協和廣場發表他的致謝演講.這位被媒體描述為”面色沉重”(visage grave)的法國新總統,在演講時多次強調法國的團結,”我的當選并不代表一部分法國人戰勝了另一部分法國人…我不是一部分法國人的總統,我是法國的總統, 是全部法國人的總統…我的政治改革是為了所有法國人的…” 是的,薩科奇贏得了大選,成功的成為了法國的新總統.但是,這并不意味法國就會朝著他設想的方向發展.相反,左派以及親左選民積極或消極的”抵制”將可能使得薩科奇陷入”后院起火”的尷尬境地.薩科奇在演講中耐心十足的說服是必要的,但同時卻還遠遠不夠.
就大選結束的第一個星期,左派政治人物們已經或明或暗的號召”抵制” 薩科奇. 因此薩上臺后的首要任務就是盡量修復,至少表面上修復與左派的關系;盡量安撫,至少姿態上安撫親左選民,才可能粘合分裂的法國社會,為自己隨后的改革鋪平道路.
上右下左,分裂中的法國
同樣是在法國,同樣是一個城市里長大的年輕人,一部分在巴士底獄廣場憤怒的示威游行著,一部分卻在協和廣場激動的唱歌跳舞. 相隔僅僅數千米,甚至可以說是遙遙相對的兩個廣場上,卻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氛,反射出兩個截然不同的法國. 為什么會有兩個截然不同的法國? 他們之間的分歧可不可以被調和? 總統大選的過程加劇還是減輕了他們之間的分歧?薩科奇的上臺會采取些什么措施來緩解兩大陣營的分歧呢?
首先讓我們簡要分析一下法國社會分裂的幾個重要方面,他包括橫向方面的內政相關議題,以及縱向方面的外交相關議題,另外還包括國際層面的全球協作等議題.
橫向觀察法國社會的分裂,首當其沖自然是”原法國公民”和”移民后代”之間的問題 法國曾經被很多人認為是’’移民天堂”.事實上,法國早期的移民政策是相當寬松的,甚至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對移民基本上沒有限制.同時因為法國與非洲國家的特殊關系,法國在對待非洲地區移民的時候更加格外的寬松.在法國經濟發展的”黃金時代”,充沛的移民不僅不成為一個問題,反而能正面緩解經濟對勞工的需求. 正如一位法國經濟學家所言,如果法國現在的經濟仍然處于高速發展階段,那么移民問題根本不會象現在這樣進退兩難.
但法國經濟不再處于黃金時期. 在歐盟內部,法國和德國本來應該作為牽動歐元經濟區發展的”火車頭”. 然而眼看著近鄰德國經濟持續健康發展,呼啦啦動力十足的向前奔跑,而法國自身經濟增長緩慢時,法國人的焦慮是自然而然的. 再聯系到德國高門檻移民政策,很多人就開始把法國的經濟問題全盤攤到移民頭上了.道理很簡單,有餅的時候,法國人并不害怕別人來分一杯羹; 但是當自己面對餓肚子的危險時,部分法國人就想把國家圈起來,減少和自己搶食物的”外國人”了.其中最著名的代表,當然就是極右戰線中的勒龐(Le Pen)了.
法國移民政策需不需要提高標準? 大多數法國經濟學家和社會學家都給出肯定的回答.法國自身經濟停滯,當然不能說完全是由移民形成的負擔所造成, 其中僵化的行政管理,死板的經濟制度等等才是根本的原因,但是限制移民的目的是給疲倦;的法國一個喘息的機會.并且將來如果要改革法國現有的經濟政策,造成的社會壓力是相當可觀的,限制移民也可以稍微減輕這一方面的憂慮.以薩科奇為代表提出的”選擇性移民”依循的就是這個邏輯.但是立刻就被描述為”種族主義”. 摒除其中競選前期政治性因素, 移民政策的爭論實際上是法國傳統的人文關懷和現實的理性權衡之間的矛盾.
縱向觀察法國社會的分裂, 值得注意的是法國看待”外面世界”的態度轉變. 略微回顧希拉克總統時期的幾個招牌性事件: 希拉克總統反對美國攻打伊拉克,該舉動反映并加劇了法國舉國上下對美國外交的否定; 希拉克與中國關系的親近,以及其反映更多是積極促成了法國對中國的友好和肯定. 另外歐盟層面內,2005年法國對歐盟憲法的否決票, 這次全球關注的NO反映法國對歐盟普遍的戒備.
然而時過境遷, 法國內部在以上各大問題上都開始有轉向的趨勢.在對待美國的態度上,盡管普通民眾還是延續否定美國,尤其否定美國外交的意向, 政治精英們卻開始向美國靠攏. 典型代表就是薩科奇,他曾經在大選敏感期間參訪美國,和布什總統”親密談笑”; 他還公開說過美國的民主是世界上最好的民主范例. 對于美國的親密盟友英國,他公開承認最欣賞的政治人物正是英國首相布萊爾. 在對中國的態度上,民眾仍很大程度上傾向與對中國,尤其是中國經濟的肯定.但是政治精英們卻更傾向于對中國經濟進行大幅度的”合法抵制”, 并且在政治方面也加深對中國的否定.比如大選期間華雅爾訪華中對中國人權問題發表的激烈言論,實際上是法國政治轉向的一個信號(哪怕華雅爾不完全代表政治主流.) 最后在歐盟問題上, 相當一部分法國人持續對歐盟的敵意,但政治上層卻已明顯向歐盟靠攏. 比如薩科奇當上總統后的演講中就非常明確的提到, “法國將重新回歸歐盟”,明確的給布魯塞爾示好的信號.
除此之外在更大的國際層面,法國內部的意見分裂也是非常明顯的.比如所謂法國人如何面對”全球化”的問題.這個問題從精英階層和平民階層所得到的答案是完全相反的.舉個有趣的例子, 今年參選總統的候選人中,有一個叼煙斗的老實人博偉(José Bové), 他因為反對全球化砸麥當勞而”聞名海內外”, 他代表的就是法國一部分民眾,尤其是傳統農行業,手工工業等民眾對全球化的堅決反對.而與之相對的,則是主流政治層對這個問題的集體沉默.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就會發現法國社會對各種問題之間的意見分歧是相當嚴重的.而縱觀2007年總統大選活動,這些分歧雖然最后以薩科奇的考卷微占上風而得到差強人意的答復,但總得說來,造成分歧的根本原因卻還隱藏在熱鬧的政治紛爭之后,遠遠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和考慮.
大選之后
“明天的結果取決于今天我們怎么做”. 薩科奇上臺之后應該作些什么來解決分歧,粘合法國社會呢?這將是薩科奇最先面對的棘手問題.稍微處理不好,就可能加劇原有的分裂.從現實的政治環境中,可以想見的一些內政措施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政黨層面,薩科齊可以利用組建”新政府班子”的機會,選擇部分中間偏左,以及偏左的人物加盟.中間派中白魯因為在第二輪選舉前夕與華雅樂公開電視對話,之后也明確宣稱不會支持薩科齊,給薩的競選填了不少麻煩,基本沒有希望進入薩的部長大會.但是其他中間派人物至少有一兩位有實力入選; 政治層面, 薩會低調處理全國各地的反對游行示威,甚至安排一些直接或間接的會議與反對代表”交換意見”, 雖然大多數情況下都只有象征意義而缺乏實質結果,但不失為安撫民眾的好策略; 最后在個人形象層面, 薩科奇需要適當扭轉自己一貫,甚至在大選過程中也沒有減弱的”鐵腕”形象,小到媒體前更多的笑容和笑話,大到增加政治改革的協商空間等等.
不管薩科齊廣受爭議的政策在將來可能引起怎樣的反應,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法國將不再是原來的法國了. 這個迷失在全球化世界的國家,從薩科齊的名字第一次與總統相連的時候開始,將走上新的征程.是會變得更加和諧,還是會變得更加分裂? 雖然我們能夠窺見一些法國內政外交未來的走向,但尚不足以給出明確的答案. 或許正如薩科齊的政府發言人說的那樣, “薩科齊在法國引起的爭議是兩極的,不支持他的人恨他厭惡他,但支持他的人卻也會瘋狂的愛他”. 等到薩科齊五年任期結束之時,他治下的法國可能仍得到如此兩極的爭議.但至少有一點是所有人將會同意的,對于法國,2007到2012這五年將是充斥”改變”的繁忙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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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hej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