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談回想
陳大哥,河南人,美團外賣成立的第二年就從工地出來加入了騎手的行列,可以說是外賣騎手中的“元老”。經(jīng)歷了諸多酸甜苦辣,他說:“如果外賣騎手所面臨的眾多矛盾長時間得不到解決的話,會有越來越多的人因為厭惡這個行業(yè)而離開?,F(xiàn)在很多年輕外賣員可能還感覺不到,他們體力還行,還能跑,時間長的話就不好說了。”
曾經(jīng)的美好時光一去不復(fù)返
關(guān)于為何走上了送餐員的道路,陳大哥的回答很簡單:“沒有什么設(shè)想,沒有什么遠大理想,人一旦走出校園以后,面對的就只有血淋淋的現(xiàn)實。什么遠大抱負,都被這個現(xiàn)實生活給打沒了,什么都沒有了,只想生存下來,照顧好家庭就行了。”相比于建筑工地工資通常一年一發(fā)來說,送餐員的工作工資確實相對好拿。而且,剛剛起步的美團外賣彼時各方面待遇條件都比現(xiàn)在要好。“當時入職的時候我們是有五險一金,還有其他的好多補助。”
然而,今天大多數(shù)的外賣騎手已經(jīng)沒有五險一金,與之相伴隨的是從美團直營到眾包樂跑。大多數(shù)的外賣騎手都隸屬于不同的勞務(wù)公司,或者干脆不屬于任何公司,只在APP上注冊即可。陳大哥這些年前后換了很多家勞務(wù)公司,曾經(jīng)的五險一金早就沒有了,重大節(jié)假日一天200元的補助也消失了,端午節(jié)幾個粽子倒還是有。面對意外和危險的唯一保障是每個月從工資中扣除100多元所購買的商業(yè)保險,眾包則是每天是扣3塊錢。
隨著加入送餐員隊伍的人越來越多,競爭越來越激烈,美團平臺與騎手之間的地位關(guān)系也發(fā)生了變化。這在入職簽訂合同和離職上就體現(xiàn)地很明顯。“我在這個站干兩年了,我都沒簽過合同,都沒看見合同是什么樣子,也沒必要看的,都是霸王條款。你想在這里干,簽字就行了,就按人家這個合同就行了。我每天考慮的就是準時率、差評和接單量。其他的我都不考慮,也沒用。”在離職方面,“美團現(xiàn)在是好進不好出,進是很容易,直接讓你跑單上崗,但是你想出去,必須要提前兩個月打辭職報告。”而勞動法規(guī)定,勞動者只需要提前一個月提出離職申請即可。
“超時”和“差評”威逼下
的生存策略:裝孫子
與外界盛傳快遞員、送餐元月入過萬不同,陳大哥每月的收入是6000多元。而為了這6000多的工資,陳大哥用三個字總結(jié)了自己的策略:裝孫子,既在美團平臺面前,也在顧客面前。
陳大哥說,他目前每跑一單的收入是七塊五,每月全勤的話是八塊。如果準時率沒達到99%以上的話,每單兩毛錢的獎金就沒有了??雌饋砀杂傻拿缊F眾包和蜂鳥眾包在超時處罰上更狠,美團眾包是超一秒就要扣一半,之后再按時間計算,而蜂鳥眾包則是一分鐘扣兩塊。在這樣的“激勵”機制下,逆行、闖紅燈、發(fā)生交通事故對于騎手來說注定是難以避免。而且,平臺對于超時的判定是絕對嚴格的,并不會因為特殊原因而放松。“有時我們很著急送餐,并且手上掛了好幾單,然后有顧客打電話讓你在中途給他買瓶啤酒、買包煙或者帶個生活用品,這些我們都得給他們辦。不辦顧客就可能給你差評。”但是,這樣最后可能就超時了。顧客是沒意見了,不給差評,但是平臺一樣要扣你錢。當然,差評扣錢更狠,動輒50甚至100元。
當問到如果遇到不公正的處理是否會向平臺維護自己的權(quán)益時,陳大哥說,當人身受到傷害時肯定是要該維權(quán)就維權(quán),但是一般的事情他會能忍就忍。“為什么呢?因為外賣這個行業(yè)就是一個最低層次人干的活。你是一個弱勢群體,維權(quán)了工資他是給你了,但是你想以后別再想在美團這個平臺上掙錢,它把你拉黑了,你眾包都跑不了。”
在顧客面前裝孫子的情況就更多了,因為平臺設(shè)定的評價機制讓主觀性極強的“差評”決定了騎手的生死。陳大哥給我們講了很多故事。顧客搬到了朝陽,地址還選了原來住的豐臺,然后要求重新送過去,他只能請求顧客重新下單,自己買下這份餐食。給一位姑娘送完餐后,對方提出幫忙把垃圾扔到樓下去。因為害怕差評,陳大哥只能笑著答應(yīng)。“我說句不好聽的話,用我們農(nóng)民工說的話就是裝孫子,還要裝得精彩。你服務(wù)就到位了,就沒差評了。”即便如此,有時候還是免不了得到差評。因為評價完全看顧客心情,他可以無底線給你差評,而騎手幾乎沒有辦法向平臺進行申訴和反駁。“所以我從來不敢得罪上帝,也不想和上面的領(lǐng)導(dǎo)鬧的那么僵,不想和他們吵架,也沒用。”當然,偶爾也會遇到暖心的顧客。前幾天下雨,陳大哥送餐后顧客給了5塊錢的小費,這讓他記憶深刻。
希望社會不要歧視我們
在我們平常的印象中,外賣騎手干的活雖然有一定危險,但好像也沒有那么辛苦,每天騎著電動車跑來跑去就可以賺錢了。但是,陳大哥的介紹讓我們看到了平時不知道的一面。有時候,顧客點了外賣,人卻還在半道上,而小區(qū)又沒有可以存放的地方。這時手上還有別的單,自己只能干著急,生怕下一個會超時或得到差評;有些商場和小區(qū)特別大,但只有一個門可以進出或者放外賣車,送餐員只能步行從一頭走到另一頭,在送下一單時冒著風(fēng)險爭分奪秒;夏天的時候,有不少人通過外賣買水。一次陳大哥接了個單,需要送四桶水、三箱奶和其他幾箱東西,顧客在4樓,沒有電梯,爬了兩趟才送完。平臺收了56塊錢的配送費,而陳大哥得到的只有七塊五;還有一次,一個顧客下了1000多塊錢的盒飯,最后平臺分配給他的配送費還是七塊五。至于說風(fēng)里來雨里去的情況就更多了。
在付出許多不為人知的辛勞的同時,陳大哥深深感受到的是社會對他們這個群體的歧視。平臺只把他們當作謀利的工具,根本不在乎你的安全和合理申訴;有些顧客則把他們呼來喚去,任意指使,好像自己出了幾塊錢配送費就在騎手面前真的成了“上帝”,任何要求都必須被滿足。所以,當被問到打不打算一直在這行干下去的時候,陳大哥說:“我肯定是不會一直做。社會地位太低了,我不想干這個,關(guān)鍵是這個現(xiàn)在也并不好干。”“咱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說是要尊重勞動者,但是現(xiàn)實并不是這么回事,實際情況是不是這樣?”
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的裝孫子,陳大哥說:“有的時候我想想就覺得這一行很悲哀,沒辦法我就自嘲。怎么自嘲呢?你看看,顧客是上帝,我們是為上帝服務(wù)的。上帝派我們來取餐送餐,,這放在過去,我們就是欽差大臣啊,你們?yōu)槭裁催@樣看不起我?”“你們能不能多替我們外賣員呼吁一下,讓社會不要歧視這么歧視我們。”
采訪的最后,陳大哥說:“無論怎樣,我還是感謝你們,你們這些熱血青年和知識分子還有來了解和關(guān)心我們的想法,我很滿足了,謝謝你們!”也許,我們該問自己的是:我們平時是以什么心態(tài)對待包括外賣騎手在內(nèi)的普通勞動者的?我們應(yīng)該如何對得起這份謝意?
執(zhí)筆人:田嘉怡李云
訪談小組成員:王笑康 劉倩 崔旭蕾 田嘉怡 李云
「 支持烏有之鄉(xiāng)!」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wǎng)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wǎng)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