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主權按
“勞動者創造了這個世界,勞動者最光榮”,這次,新工人樂團的歌聲在鄉村唱響。面對城鄉之間不斷拉大的差距,新工人樂團將目光轉向農村,他們希望讓文藝回歸大眾生活,用歌聲重振鄉土,為新工人探索出一個“回得去的鄉村”。通過對新工人藝術團以及北京工友之家部分成員的訪談,我們不僅看到文藝直擊人心的力量,也看到他們在實現理想過程中的艱辛與努力。2019年的“大地民謠”正在籌備,新工人樂團踏上新的征途,再次啟程。
作者|一非、侯葉、侯牛(人民食物主權志愿者)
責編|一非
排版|童話
2018年11月20日,四川省廣安市鄰水縣魚鱗灘村變得格外的熱鬧,村民們從四面八方趕到魚鱗灘村小學,準備參加一場難得的文藝活動。原本計劃容納300多人的場地,實際人數卻達到了千余人,三層的教學樓也擠滿觀眾,水泄不通。這樣熱鬧的情況并不多見,上次村里的大型聚會還是20年前的一場籃球賽,這一次吸引村民們的是一場“大地民謠音樂會”。一場音樂會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魅力?農村能夠再次凝聚起來嗎?
大地民謠音樂會·魚鱗灘現場
“讓文化藝術回到日常生活”
大地民謠音樂會從2014年起,就成為新工人樂團的重要活動,2017年他們擴大了演唱會的活動范圍,嘗試在全國巡演,2018年是他們的第二次全國巡演。
10月30日他們從北京啟程,以自駕的方式,途徑北京、開封、西安、德陽、成都、遵義、貴陽、鎮遠、從江、桐梓、廣安、重慶、城口、南寧、桂林、婁底、武漢等17個城市,到12月9日結束,在這41天中舉辦了22場義演活動。
如此長時間、高強度的演出,既是一次音樂的傳播,讓新工人樂團所倡導的文化理念扎根大地,也是對樂團自身各方面能力的一次挑戰,可以說是一次文化萬里長征。
2018年大地民謠巡演啟動儀式
參加大地民謠巡演的有新工人樂團的6名成員,分別是許多、路亮、姜國良、姜杰、小帥、孫恒。九野樂隊主創段玉也參與了部分巡演,另外還有呂途和悅悅,分別作為日志專員和巡演影像記錄員參加了巡演。這次巡演的樂器和設備由樂團自帶,路費是通過網絡眾籌來的,食宿費及在地演出活動經費是由當地合作伙伴承擔。
從新工人樂團微信公眾號上,可以看到新工人樂團的行程與演出之外的生活,雖然路途艱辛,駕車辛苦,身體也總會有不適,但這并沒有阻礙新工人樂團演出的熱情,以及對地方文化的感受。孫恒回憶起在開封城區老胡同的演出,一位年輕觀眾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位青年似乎精神有些問題,但是在演出過程中往返四次,對著孫恒笑了起來。孫恒回憶說“我中途還停下來沖他笑了笑,我覺得他沒什么惡意,可能就是被音樂打動,情不自禁這樣做。”
大地民謠的演出,并不排斥任何的弱勢群體,向所有的普通人開放,讓每個人在演出活動中得到應有的尊重。“我們的音樂文藝就是要回到社區、回到鄉村、回歸人們的生活。”
在農村,勞動人民的藝術形式,也在影響著新工人樂團對文化的理解。與貴州侗寨鼓樓村民的一次對唱,顛覆了樂團成員對“美好歌聲”的看法。對于侗寨的男女老幼來說,唱歌就是他們的生活,他們唱歌沒有樂器伴奏,而且還分不同聲部,“所以當孫恒被邀請唱歌的時候,他歌聲已經很嘹亮了,但是在鼓樓里就像蚊子唱歌似的。”呂途激動地描述著當時的情況,作為一個不太懂音樂的人,她被當時的氣氛感染,“對像我這樣的平常人特別開心,我想我在侗寨,我就可以跟大家唱”。侗寨的演出讓她體會到什么是才是大地之聲、人民之聲。
許多與侗寨村民在鼓樓對歌
作為大地民謠的主要組織者,孫恒解釋了大地民謠的涵義。大地,強調藝術應當來自中國的大地,從本土生長出來;民,代表民眾、民間,希望音樂是大多數人創作的,是能夠讓大多數人聽到的;謠,是一種音樂形式,不像搖滾樂或者西方那種注重抒發個人情感,而是更強調貼合民眾的民間歌謠,這一音樂形式的受眾群體更大。
正是因為堅持貼近民眾的立場,大地民謠的演出地并不在高雅、小眾的音樂廳,而是回到基層、回到勞動場所、生活場所,孫恒說“在城市演出,我們就選在工友社區、工業區、文化廣場或是一些老胡同里。在鄉村演出,我們就放在村莊里。總的來說,我們就是希望把文化藝術帶回到人們的日常生活中。”
在18年的巡演中,新工人樂團采取了新的演出形式,音樂會除了樂團自己的音樂作品,也會有地方的文藝節目。新工人樂團的角色,不單純只是演出者,更強調對地方文化參與和協作的角色,通過這次合作演出,能夠幫助當地文化活動繼續辦下去。
顯然,大地民謠演出后,四川魚鱗灘,趁熱打鐵,開始籌備村里自己的春晚。貴州桐梓茅石鎮中關村借著演出的熱乎勁兒,成立了村文藝隊。重慶沿河鄉紅巖村成立村婦女文藝隊,也要組織舉辦自己的春晚,大家都很積極、熱心。可見,新工人樂團的行為,起到了作用,文藝在農村重新發芽。
“我們要摸索回得去的鄉村”
新工人樂團的工作,離不開北京工友之家的整體統籌與規劃。北京工友之家是2002年成立的一個社會公益服務機構,致力于為新工人群體提供文化、教育、權益維護等方面的服務,促進其生活狀況的改善。機構和樂團的名稱也幾經變換,“工友之家”原名“農友之家”,“新工人樂團”原名“打工青年文藝演出隊”、“打工青年藝術團”、“新工人藝術團”。可以看出,工友之家的組織團隊在具體的實踐中,逐漸明確了服務對象,也逐漸找到自己服務的特點與優勢。
孫恒說,工友之家的特長就是通過文化、藝術和教育去做服務,回應社會需求。除了新工人樂團,北京工友之家也從這幾方面入手,提供了許多文化教育活動,譬如同心實驗學校、工人博物館還有工人大學(以下簡稱“工大”)。
在這次大地民謠巡演中,許多工大學員發揮了關鍵的作用,其中既有樂隊的成員,也有返鄉的骨干。王發明和路亮都是工大14期的學員,現在,路亮擔任新工人樂團的主唱、吉他手,同時也負責同心公社營地的工作,王發明在家鄉成立了“遵義惠民互助服務中心”。
路亮,之前是山東一位煤礦工人。他喜歡唱歌,還自己學習過吉他。一次偶然機會,了解了新工人樂團的情況,他便聯系了孫恒,只身來到北京皮村,成為新工人樂團的一名主唱。路亮說,剛到北京人很多,以為北京是一個高大上的地方,往皮村去的路上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走偏了,心里開始糾結。他告訴自己慢慢適應,“當時辭職離開家鄉就給自己吃了定心丸,還是要在外面努力努力。”在皮村的生活以及在工大的學習,讓路亮看到社會上不同群體的生活狀態,更加確信勞動者有自己的價值所在,每一位勞動者都應當得到應有的尊重。
路亮已經參加過兩次大地民謠的巡演了,他的《一路有你》也是演出時最受歡迎的一首歌曲。他總結自己創作的經驗說,可能這首歌的歌詞能和大家產生共鳴,旋律好聽,歌詞說的就是他們自己的生活,他們會覺得這首歌就是唱給自己的。對于大地民謠的巡演,他也認為能夠和貼近農民生活是重要的,演出不是一開始現場效果就很好的,每次唱到《勞動者贊歌》和觀眾互動時,氣氛就越來越好,大家還是會產生共鳴的。這也成為路亮在創作時一直堅持的主張。
王發明,原本是東莞模具廠的工人,2006年因為工傷,左手除大拇指外的四個指頭全部被壓斷。之后在一個公益機構的幫助下,不僅維護了自己的合法權益,而且也開始從一個被服務者向服務者轉變。兩年后,他在家鄉創辦了遵義惠民互助中心,為受傷工友提供幫助。但他的選擇顯然是不容易的,他既要為自己和家人的生計打拼,又要為工友們謀一條生路,為他人提供服務。呂途說,王發明是返鄉之后參加的工大,參加的理由是要為自己充電,工大系統性的學習內容讓他充實了許多。在得知孫恒一行在準備全國巡演的消息時,王發明主動邀請新工人樂團到貴州進行兩場演出。為了保證演出能夠如期舉行,他還聯系了其他的機構一起完成,并且嘗試與當地的政府對接。他希望能夠通過這次演出,為工友互助中心進行宣傳,也能夠積累更多的經驗,得到一些幫助。
王發明對返鄉創辦的公益機構有著不一樣的理解,他認為自己主要服務的對象是因工致殘的工友們,他們經濟貧困,生活困難,機構要站在別人的位置上考慮問題,而不是像城市中的一些機構,只是為了在空閑時間,提高自己的意義和價值才做公益。這樣一種換位思考,更像是一種從弱者的角度思考問題,幫助傷殘工友解決生活中最需要的事情。
大地民謠團隊與王發明帶領的工傷工友合影
(左一為王發明)
在工大的學習,讓這些學員們開始能夠獨立去思考社會的問題,從現實出發,從弱勢者的角度思考,主動探究更多發展的可能性。而工大學員、北京工友之家所了解的現實,以及他們對現實的思考與行動的調整,就是以城鄉關系這一最基本的中國現實為依據的。
孫恒說,當前城市與鄉村之間存在著割裂,差距不斷拉大,矛盾也在增加。同時,國家層面開始提倡鄉村振興,希望能夠縮小這樣的差距。一些工友也開始反思,未來融入城市顯然不是唯一的出路。而在工友之家內部來說,北京的政策形勢在發生變化,很多服務流動人群的社區及公益組織都受到影響,不少打工子弟學校被迫關停。諸多種因素,都驅使工友之家開始探索“回得去的鄉村”的可能,以及城鄉互動和共建的未來。
對工友之家來說,實現“回得去的鄉村”,他們能做的就是通過文化與藝術的方式,重新讓鄉村煥發生機與活力。
“一個人可怕的是自己否定自己”
城鄉之間的巨大差距,不僅反映在經濟物質方面,也表現在文化藝術方面。城市中的主流文化更多的是一種消費主義的商業文化,它以利益為導向,否定勞動與勞動者,在這樣的文化中看不到勞動者的身影,體會不到勞動者的辛苦,更感受不到勞動者應有的尊重。而這樣的文化卻充斥在生活當中,從城市向農村流動。
一個人很可怕的就是別人否定你,更可怕的就是自己否定自己。工人、農民就是被人否定的,說到農民,面朝黃土背朝天,沒有希望出路;說到工人,就特別慘,沒有社會地位,一直是被人否定。被人否定的群體數量龐大,這種情況很糟糕。更糟糕的是,自己否定自己。
在呂途看來,今天我們的社會并不是缺少財富,也不是缺少創造財富的技能,而是城市主流文化中有許多消極的因素,這樣的文化對于城市的打工者來說,無疑是打擊其主體性的,喪失了發展的可能性。
文化的重要性就在于,其本質是思想、道德和價值觀,文化能夠給人指引方向。新工人樂團傳播的文化,也希望能夠讓打工者重新認識到自己的力量,喚起其主體性,重拾自信心。
新工人樂團以音樂為載體,連接著不同的群體,孫恒說,借著巡演和以往參與組織的活動,我們已經有了音樂人的網絡,希望將來建立聯合體。這些團體和音樂人,都有著共同的理念。
首先是強調生態,既包括自然的生態,也包括社會文化的生態,強調多元、包容的生態;其次是公益性,文化創作并不是為了賺錢,也不是為了商業,而是要表達關注群體的生存境況;最后是注重城鄉互助,每到一個地方,都希望能夠激活當地的文化活動。
與城市里只有消費的文化不同,在農村,在少數民族地區,保留著大量的文化傳統,有些地方的傳統也在一直延續,新工人樂團也將激活地方文化,作為下一步工作的重點之一。
新工人樂團成員
為了生活而奔波,為了理想而奮斗
2018年10月,新工人樂團首先在安徽阜陽南塘村、河南信陽郝堂村舉辦村歌音樂工作坊,與當地的文藝骨干一起合作,創作屬于自己的村歌。這一活動的目的,就是要鼓勵村民通過集體參與村歌創作,了解鄉村文化,提升文化自信,推動鄉村發展。集體創作的方式,對新工人樂團來說也是一種新的嘗試。
新工人樂團未來也會更加注重在高校的巡演,孫恒說,通過總結之前演出的經驗,我們發現社會文化的傳播,高校是重要策源地,高校大學生是重要的傳播媒介,所以2019年的高校巡演,就是看重青年人群體。聚焦青年的新工人樂團也意味著將要在音樂方面更加努力,吸引青年的目光。
2019年1月1日,新工人藝術團正式更名為“新工人樂團”,名字的更換,意味著團隊未來將更加注重音樂的提高,提升藝術性,注重質量。在過去的兩年里,新工人樂團往返于城鄉之間,連接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孫恒也坦言,這樣的方式很耗費時間和精力,大家沒有把時間放到音樂上,都很疲憊。“我們不單是公益人,也是創作者和歌手,這些身份對我們來說也很重要”。長時間被行政事務拖累,導致少有時間集中精力創作,在音樂方面也難有突破。
在遵義,新工人樂團討論后,得出一個結論:如果能把音樂品質提高。如果能夠找到貼合當代民眾的音樂形式,讓創作跟上現代社會各式各樣的生活,音樂本身就可以有很大的力量的,可以直擊人心,可以推動文化的覺醒。
“離開了親人和朋友,踏上了征戰的路途,為了生活而奔波,為了理想而奮斗”一首《勞動者贊歌》唱出了新工人的心聲,也唱出了社會的希望。新工人樂團和北京工友之家在十幾年的發展中,不斷摸索和調整著前進的道路,但是始終堅持著文化先行,讓每一位勞動者都能有尊嚴的生活。未來的道路依然荊棘密布,蜿蜒曲折,面臨著許多挑戰。如何能夠突破當前的瓶頸,實現新的發展?我們期待著新工人樂團更多的探索與行動。
完
圖片來源:新工人樂團
原標題:新工人樂團:走進鄉村,用歌聲重振鄉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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