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后深圳工人吳東,最近重讀了日本作家山田宗樹的《被嫌棄的松子的一生》。“幸福的人看這本書,會覺得心痛;不幸的人看這本書,會感到欣慰,原來不止我一個人過得不好。”他認為自己屬于后者。2014年,吳東從一所三本大學的日語系畢業(yè),走入社會,他便自認成了一個不幸的人。
吳東在富士康的車間上夜班,從晚上7點工作到早上7點,這是他畢業(yè)后的第九份工作。在這之前,他報了一個電腦課程,學習服務器管理,因為廣告上說學電腦可以找到高薪工作,“但其實根本沒有用”。學費一萬塊,他用信用卡支付。第二個月要還卡賬的時候,他從另一張信用卡里套現(xiàn)?,F(xiàn)在他必須要去工廠上班,賺錢還卡債。
同樣是90后的女工小雅最喜歡在內(nèi)地新聞App“今日頭條”上閱讀時政評論文章。這款App會通過她的年齡、性別、職業(yè)、地域等特征向她推送可能會感興趣的內(nèi)容。“工人的地位就是這樣的,階層已經(jīng)固化了。”最近,小雅頻頻在新聞里讀到“階層固化”這個詞。
“說隨遇而安只是安慰自己,其實像我們這些人已經(jīng)基本定型了,換一份工作可能待遇好一點,但我們大體的命運改變不了,也是打工。”清醒的悲觀貫穿著小雅的生活。
24歲的工人游莜只在工廠里談過一場戀愛,后來才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已婚男人。她生在廣東潮汕,上面有三個哥哥,從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多賺錢,幫哥哥們?nèi)⑵奚印:孟裰挥屑蘖巳耍拍芴娱_家庭的“剝削”,可是她發(fā)現(xiàn)“工廠里很少有真正的愛情”。
不僅如此,她看到更多的是婚姻帶來的痛苦。一位已婚的女性工友,帶著孩子在深圳打工,每天都要為孩子的生活費發(fā)愁。
上一輩工人初次外出務工的平均年齡為26歲,而80后平均是18歲,90后平均只有16歲。也就是說,新生代工人的成長經(jīng)歷更趨同于城市的同齡人,他們大多沒有務農(nóng)經(jīng)驗,直接從學校走進了工廠。©林振東
吳東、小雅和游莜,都是90后——通常被看做受教育程度相對較高、自我意識更強的一代中國年輕人。他們走進工廠伊始,便要面對財富分布愈發(fā)不公的社會,和技術(shù)升級取代人力的趨勢,他們需要去選擇要不要如父輩一樣成為工廠流水線的附庸者。溫飽已不能使他們滿足——逃離工廠,是他們在當下年輕時光里不斷重復的主題。但往復來返,最終還只得厭倦并依賴著。
根據(jù)國家統(tǒng)計局的數(shù)字,中國農(nóng)民工總量在2017年達2.86億,其中1980年及以后出生的新生代工人占比首次過半,且占比連年增長。另據(jù)中華全國總工會的調(diào)查,上一輩工人初次外出務工的平均年齡為26歲,而80后平均是18歲,90后平均只有16歲。也就是說,新生代工人的成長經(jīng)歷更趨同于城市的同齡人,他們大多沒有務農(nóng)經(jīng)驗,直接從學校走進了工廠。
根據(jù)人口學者于建嶸在2017年的學術(shù)報告,新生代工人外出務工的動機不再是基于“生存理性”,而是將“進城務工”作為一種爭取向上流動的社會渠道。他們的“城市夢”比父輩更執(zhí)著,也更看重工作環(huán)境和居住條件的舒適程度,以及工作崗位帶來的社會地位等。同時,面對歧視與不公,他們有更強烈的維權(quán)意識。
這一次,端傳媒將報導聚焦在他們身上,講述幾位90后工人的自我探尋之路。
新生代工人外出務工的動機不再是基于“生存理性”,而是將“進城務工”作為一種爭取向上流動的社會渠道。圖為富士康的年輕工人下班后在打桌球。©林振東
小雅:三進三出富士康
小雅第三次從深圳富士康離職了。
她工作的車間負責生產(chǎn)蘋果手機的一個部件,需要用鐳射光進行加工。鐳射光如果照射到眼睛,會燒傷視網(wǎng)膜,因此防護鏡十分重要。小雅發(fā)現(xiàn)工廠提供的防護鏡沒有按照規(guī)定定期清洗,有些鏡片已經(jīng)磨花了,還在發(fā)給工人使用。
在離職前,小雅決定投訴車間的管理層。她在月初請了年假,補回自己的帶薪休息時間,之后向富士康的“關愛熱線”78585打電話舉報。除了磨花的防護鏡,她還投訴了安檢部門承諾的鐳射補貼沒有發(fā)放的問題,以及男工友威脅自己人身安全的問題。
投訴的第二天,科長打電話給小雅,懇求她撤回投訴:“有什么問題不能內(nèi)部解決?”小雅沒有撤訴,但是兩個月后,她和以前的同事聯(lián)系,鐳射補貼還是沒有發(fā)放。
她并不信任的“關愛熱線”。幾個月前她也匿名投訴過一次,因為車間主管要求工人們提前5分鐘上班開會。“那5分鐘又不給我工資,我為什么要提前去開會?”那是她第一次打78585投訴。
“我可以匿名投訴嗎?”接通電話,小雅第一句話是要求匿名。盡管承諾了可以匿名,接線員在電話里依然反復詢問小雅的工號。小雅不敢暴露自己,因為“關愛熱線”的運作機制,是將工人對車間的投訴,反饋給車間主管。幾天后,領導把整個車間的工人召集起來開會,要求打熱線投訴的人主動站出來。
小雅不怪“關愛熱線”的接線員,她們通常是懷孕了的女工,不能從事比較累的崗位,就被安排去當接線員,但通常沒有受過職業(yè)的“關愛”訓練。
當小雅意識到工廠是一個缺少人情味、勢利、斤斤計較的小社會之后,她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做出回應,而不是默默忍耐。©林振東
小雅聽工友麗麗講過去開會的經(jīng)歷,“他們都很兇”。有一次,麗麗的組長請假了,她替組長去參加年度例會,在提意見的環(huán)節(jié),麗麗突然開口,說工友們普遍覺得夜班津貼太少,只有8元一個晚上。“你是誰,你是哪個部門的?”麗麗被嚴厲地質(zhì)問。
因為工作能力出眾,小雅曾經(jīng)被提拔為線長。線長處在管理層和普通工人之間的位置,每個月會多500元補貼,主要負責分配任務,不用再參與到流水線的工作里。但是她拒絕了。
因為她看不慣富士康的管理制度,覺得管理層會想盡辦法壓榨工人,于是線長經(jīng)常“要做很多招人討厭的事情”,比如通過調(diào)休來減少工人的加班費。
和小雅一同被提拔為線長的還有一個男工友,“雖然能力不怎么樣,但是很狗腿,很巴結(jié)領導”,小雅不喜歡他。
“我不是喜歡壓迫別人的人。”這幾年,小雅在工作的間隙,參加了一些社會機構(gòu)舉辦的課程和講座,建立了自己關于“公正”“平等”“尊嚴”等觀念的論述。
當她意識到工廠是一個缺少人情味、勢利、斤斤計較的小社會之后,她選擇用自己的方式做出回應,而不是默默忍耐。
有工友勸過小雅不要太較真,不要傳播負面的消息。但比起賺錢,小雅更在乎做人的“道理”。她厭惡不平等,希望能被公正對待,也希望能公正地對待別人。較真的代價,是小雅不能像其他人一樣,好好在富士康里當個小領導,為自己謀求更好的福利。
這是小雅第三次從富士康離職。她1990年出生,8年前20歲的時候,第一次進入富士康,在一個需要進行研磨操作,充滿粉塵的車間里上班。按照規(guī)定,車間需要發(fā)放過濾式的防毒口罩,但她們一直戴著普通的黑炭口罩進行工作。
小雅形容她的車間是“后娘養(yǎng)的”,隨即又補充:“這樣說好像不太好,不太性別平等。”
那時,車間主管給工人定了產(chǎn)量指標,并表示先做完可以提早下班,加班費照常算。小雅和同事于是拼命趕工,但下個月產(chǎn)量指標就上調(diào)了,直到她們無法提早做完為止。“我們被坑了。”小雅后來回憶。
防毒口罩的問題沒有解決,小雅想調(diào)崗去其他車間。但在富士康轉(zhuǎn)崗很難,哪怕原來車間跟接收車間的領導都同意,也很難轉(zhuǎn)崗成功。允許一個工人轉(zhuǎn)崗,會被認為車間的富余人力,下一季度招聘的時候就會被削減崗位。因此工人通常都是辭職后,再重新應聘進入富士康。小雅三進三出富士康,在工友里并不算稀奇。
可是這次離開富士康,小雅就不準備再回來了。她不想當線長,但一直當工人,也看不到希望。因為在階級分化嚴重的工廠,她覺得普通工人只能被最大限度地壓榨。
經(jīng)濟形勢也在影響著工人的收入,2018年的經(jīng)濟形勢不好,基本工資只從2300元漲到了2650元,而物價已經(jīng)漲了不知道幾倍。如今光是在城中村租一個單間,就要花掉近一半。©林振東
小雅對加班調(diào)休的事情特別生氣。按照規(guī)定,周六加班會有雙倍工資,這對于基本工資只有2650元人民幣的工人來說,是重要的收入來源。但富士康會在農(nóng)歷新年訂單減少的時候給工人放15天左右的假期(超過國家法定的7天放假時間),多出的假期,是由年前的周六加班調(diào)換過來的。但進行調(diào)換之后,富士康只發(fā)一倍的工資,而非本來的加班雙倍工資。
“郭臺銘總是說富士康的工人喜歡加班,但他沒說不加班我們就活不下去了。”小雅對這種說辭感到滑稽。
經(jīng)濟形勢也在影響著工人的收入。2010年3月小雅第一次進富士康的時候,基本工資只有900元,但每隔幾個月就漲一次,到了2011年4月,已經(jīng)漲到了2300元。那也是富士康福利最好的時候,為工人提供免費住宿和伙食補貼。
但2018年基本工資比起七年前只多了350元,而物價已經(jīng)漲了不知道幾倍。如今光是在城中村租一個單間,就要花掉近一半。
而最新的消息是,富士康正考慮在越南投資建廠,以降低在中國不斷增高的成本。小雅明白,在目前這樣的大環(huán)境下,其他工廠并不會更好。譬如之前兩次她從富士康離職,去了其他工廠,又都因為福利更差、剝削更嚴重而回到富士康。
“只能在‘不好’跟‘非常不好’里面選。”她無奈地說,“其實就是沒得選。”
吳東:不習慣壓抑,才可以一直離開
2014年,吳東從一所三本大學的日語系畢業(yè)。他從湖南坐火車到東莞,在一家臺灣企業(yè)工作,工作職責是回日本客戶的郵件,處理訂單。做了一個多月,吳東就辭職了。
吳東感覺臺灣上司對他不友好。“我剛出來工作的時候,膽量比較小。”上司總是盯著他的工作,一出錯,比如打印紙張大小不對,就會態(tài)度很兇地罵他。而一遭受批評,吳東就容易緊張,工作就更經(jīng)常出錯。
“這不是我人生中值得書寫的事情。”吳東為這段經(jīng)歷做了注腳。
從臺灣企業(yè)離開后,吳東去另一家工廠做倉庫管理,需要駕駛叉車搬貨。三四個月后,吳東再次離職,原因是處理不好人際關系。吳東不抽煙,工作間隙上司和同事去抽煙的時候,他沒有跟過去,彼此間沒有什么交流,關系淡漠。后來,因為自己的工作能力,吳東跟上司產(chǎn)生了分歧,“我叉車開得不錯,但是他認為我開得不好”。
再次辭職后的吳東離開了東莞,來到深圳龍華區(qū)探望朋友。他喜歡看書,每到一個新地方就往當?shù)氐膱D書館去。在龍華的圖書館,吳東看到一家免費進行音樂培訓的社區(qū)機構(gòu),他報了吉他班,一邊練習吉他,一邊在人才市場找工作。這次他想找輕松一點的工作。
新工作是在距龍華160公里的汕尾市一間工廠當工業(yè)工程師,英文名叫Industrial Engineer,主要負責提高工廠的生產(chǎn)效率。頭銜好聽,工作內(nèi)容也比較重要,從車間布局,到廠線流程設計,再到工時測算,他的意見都很受老板重視,但是工資并不高,只有3000多元人民幣。
上班時間在車間里必須穿連體防塵服,整個人都被包裹起來,吳東覺得壓抑,他再次辭職。這份是他待得最長的一個崗位,有半年之久。
吳東愛看日本作家的小說,平常會玩音樂,是個文藝青年。他關心中國社會,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支持崔永元維權(quán)的帖子,還有講述深圳廢青“三和大神”生存狀況的文章。圖為早上富士康的年輕工人上班時。©林振東
回到龍華,吳東很快開始了下一段工作經(jīng)歷。聊到這里,吳東有些害羞,因為他去了一家按摩店當服務生,負責端茶倒水。“認識社會”是他換工作的重要緣由。在講述他之后的另一份工作——房地產(chǎn)銷售時,他也提到,這份工作盡管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收入,至少使他學到了一些東西,增進了對社會的認識。
吳東不愛和陌生人交流,但房地產(chǎn)銷售的工作,卻是日復一日打電話給客戶推銷。這個應聘時承諾有底薪的崗位,在他開始上班后就改為完全的“提成”制度。他討厭這份工作,討厭硬著頭皮去向陌生人推銷幾百萬一套的房子,更討厭每天被不耐煩的客戶掛斷電話。他的自信心被一點點磨掉,變得頹廢。
吳東也不喜歡工廠,他去年曾在富士康當過派遣工,在流水線上干活,一小時15塊錢,如果當月沒有遲到和早退,就以一小時17塊錢結(jié)算工資。產(chǎn)線剛開始相對輕松,但產(chǎn)量指標會逐漸增加,把工人往最高產(chǎn)量逼。
在他看來,工人并不團結(jié),在同一條流水線上,做得慢的工人,會被做得快的工人要求加緊一點。“如果大家都團結(jié)一點,速度不要太快,就不會被逼到一刻都不能放松了。”他覺得工廠很壓抑,更可怕的是人們都習慣了這種壓抑,變得麻木。
“我就不習慣,不習慣壓抑,才可以一直離開。”不停辭職似乎是吳東對抗麻木、避免被壓抑同質(zhì)化的武器。
“我對這個社會比較感興趣。”吳東認為自己有與眾不同之處。因為大學念日語系,他愛看日本作家的小說,平常會玩音樂,是個文藝青年;他關心中國社會,在朋友圈轉(zhuǎn)發(fā)支持崔永元維權(quán)的帖子,還有講述深圳廢青“三和大神”生存狀況的文章。
辭掉房地產(chǎn)銷售的工作后,吳東搬去龍崗,租下月租1000元的房子,白天睡覺,晚上在手機上和網(wǎng)友下圍棋,就這樣過了三四個月。除了下樓買午餐和晚餐吃,他不出門,也沒有別的消費,每個月的支出只需要1600元。
“圍棋是我排憂的方式。”那是吳東過得最快樂的日子,也是他棋力最高的時期。偶爾白天“清醒”過來,他就去人才市場找找工作,但通常很快就躲回出租屋睡覺和下圍棋。
就算支出不高,吳東還是負債了。他報了一個電腦課程,想要鍍金,以期未來找到高薪工作。一萬元學費他用信用卡支付,再用其他的信用卡來填補債務。他一共有四五張信用卡,可以讓債務暫時擱置。他不愿意向朋友借錢,朋友都是出門打工的人,賺錢不容易,但也不可能去向父母開口,因為不想讓父母知曉自己的窘狀,而且父母也沒有什么積蓄。
學音樂認識的朋友給吳東介紹了一份兼職工作——到學校給小學生上圍棋課。在這份兼職結(jié)束后,他又去社區(qū)的黨群服務中心當日語老師。
吳東最喜歡這兩份兼職,不僅因為薪水高(一節(jié)課45分鐘120元),還因為他可以當“老師”,而不是“工人”,這個稱呼讓他很開心,他始終更認同自己作為文化人的一面。但是這兩份工作后來都沒有繼續(xù)聘請他。
“我不太知道怎么哄小孩。”他反思自己上圍棋課的問題,自己不是職業(yè)棋手,基礎知識也不夠扎實。至于日語課,有些學員覺得他教得好,有些覺得他教得不好。
上個月,吳東去工廠上夜班了,晚七點到早七點,工作內(nèi)容主要是檢查機器的參數(shù)。他需要錢來生活和還信用卡。
這份工作除了日夜顛倒之外,并不算太辛苦。但吳東說,他也不會做太久的,他還是不喜歡工廠的氛圍。談及未來,令他興致勃勃的不是工作,而是愛好。非工作日的時候,吳東都去參加社區(qū)的興趣班,他正在學習戲劇表演,也在計劃開始寫作,寫工人的故事。
游莜:一個輕飄飄的“反抗者”
游莜是逃到深圳的,打工曾經(jīng)給了她自由,而她正在逃離這份自由。
1994年出生,游莜今年24歲,她剛和媽媽通完電話,有點沮喪。“家里沒什么錢了,你爸身體又不好。”媽媽總是把家里的境況碎碎念叨給她聽,希望她多寄點錢回家。
游莜每個月都會寄錢回家,每次1000元左右。中學畢業(yè)剛出來打工的時候,她還沒學會花錢,每個月的工資,除了留一點點零用,其余的帶回家里交給爸媽。但給錢這件事情,似乎總是“不夠”。
游莜在廣東潮汕地區(qū)出生長大,有三個哥哥,她從小受到的家庭教育,是她和姐姐們要多賺一些錢,幫助哥哥們?nèi)⑵奚印?/p>
“有時覺得很不公平。”游莜說,姐姐們十幾歲就開始打工,賺錢給弟弟交學費。游莜的姐姐幾乎沒有上過學,而大哥一路讀完了大學,但畢業(yè)后也“沒有找到很好的工作”。
游莜是在一次和爸爸的爭吵里離家出走的。那時她在哥哥的餐館里當收銀員,“沒有工資的哦”,但爸爸看不慣她的工作方式,兩個人經(jīng)常發(fā)生口角,一氣之下,游莜在春節(jié)前收拾了行李來到深圳。
家庭讓游莜感到壓抑,生活在一個性別成見很深的環(huán)境里,她覺得自己得不到重視。“我付出那么多,卻得不到爸媽的關心。有時他們會跟我說,生你是個意外。”相比之下,哥哥似乎輕易就成為了家庭生活里的重心。
姐姐們陸續(xù)結(jié)婚,離開了家庭,不再需要填補家里的經(jīng)濟缺口。在仍然保守的潮汕文化里,女人是屬于夫家的,因此結(jié)婚前才會被父母“剝削”。
游莜用業(yè)余時間參加了一個服務女工的社會機構(gòu)的活動,還關注了公眾號。她認為每個人都應該知道一些關于性別不平等的知識。但是她不想要被知識打亂了自己的生活,游莜有一個朋友,“當男生有一點什么什么的時候”,她會義正辭嚴地告訴對方,你這句話歧視女性了,你這是性騷擾,她的人際關系因而特別僵化。游莜并不想要這樣。
游莜期待著“真正的愛情”,她只談過一次戀愛,戀情開始后才發(fā)現(xiàn)對方是個已婚的男人,最終悲傷地發(fā)現(xiàn)“工廠里很少有真正的愛情,大家來自不同的地方,能走到最后的不多。”而即便結(jié)婚,痛苦也多過快樂。她認識一位已婚的女性工友,帶著孩子在深圳打工,生活非常辛苦,每天都要為孩子的生活費而發(fā)愁。
她對“真正的愛情”的定義是:兩個人在一起像朋友一樣聊天,像親人一樣互相幫助。
于是,打工成了她接受自己家庭的方式。打工給她自由,在家庭的目光之外,她可以花自己賺來的錢,不必全部上繳;買自己喜歡的衣服,而不是穿哥哥的舊衣服;周末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不用承擔家務。
這份自由很簡單。“既然不能改變(自己的家庭),只能接受它,爸爸媽媽也養(yǎng)了我這么大……”家庭的壓力對游莜來說,不是太大的問題,只要離開遠一點就好了,而打工所帶來的獨立、自由,也并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只是讓生活舒適一點而已。
壓抑是輕飄飄的,自由也是輕飄飄的。她覺得,生活里似乎沒有重要之事。
如今,游莜已經(jīng)從工廠離職兩個多月,她在服務女工的社會機構(gòu)里當實習生,負責編輯公眾號文章。每次開選題會的時候,上司會要求她參與進去,提出自己的想法。
“思考好累。”游莜說,在工廠的時候,開會的時候只需要聽就好了,不需要動腦思考,在流水線工作,也有辦法偷懶、發(fā)呆。編輯工作完全是另一回事,她覺得不適合自己,她不想思考。
她想去當幼兒園的保育員,照顧小朋友。“應該會簡單一點,和小朋友在一起,人際關系沒那么復雜。”
等到30歲,她還是想回到家里,“如果回不去,就隨便找一個農(nóng)村吧”。
*應受訪者要求,小雅、吳東、游莜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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