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五一”成為中產(chǎn)眼中的消費節(jié)、旅游節(jié)的時候,像快遞小哥這樣的底層勞動者卻“只有勞動沒有節(jié)”。這幾天,他們仍日夜奔波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白天在高樓大廈間爭分奪秒,晚上擠在狹小的宿舍里刷著手機思念妻兒。他們默默地承包了你的所有網(wǎng)購,你對他卻可能一無所知。這個勞動節(jié),土逗坐上快遞車的副駕駛,和日日在城市間飛馳的快遞小哥進行了一次親密接觸。
勞動節(jié)三天假,土逗推出“我們身邊的勞動者”系列,講述那些城市中被隱形的底層故事。
作者 | 林深
攝影 | 林深
編輯 | 遲恩 山谷
美編 | 薩滿
微信編輯 | 侯麗
中國快遞業(yè)已經(jīng)進入單日快遞億件的時代。中國電子商務研究中心監(jiān)測數(shù)據(jù)顯示,當前,中國的網(wǎng)購人數(shù)占全國人口近4成,“剁手黨”們成功讓中國的快遞業(yè)務量連年增長,自2014年開始我國快遞市場穩(wěn)居世界第一。同時,中國快遞服務送達效率也在提升。國家郵政局市場監(jiān)管司公布數(shù)據(jù),72小時準時率在2016年已達到的75.53%;距離在1000公里以下的快件中,有84.62%能夠在48小時內送達。
快遞小哥自備小拖車,東西多而大的時候就用車裝在一起拖著走。
輝煌的數(shù)字的創(chuàng)造者,是隨著快遞業(yè)飛速擴張而形成的龐大的快遞員群體。面對飛速增長的快遞件數(shù),他們日以繼夜地超負荷工作。北京交通大學和阿里巴巴的一項調研結果顯示,多數(shù)快遞員每周工作7天,每天工作8小時以上,其中,近四分之一的快遞員每天工作12個小時以上。
可以說,快遞員是最該過勞動節(jié)的人,也是常常被勞動節(jié)和勞動保障忽略的人,即便是今天,他們也依然奔波在工作的路上。這個五一,土逗坐上了快遞員小韋的副駕駛,和他一起邊送快遞邊聊天,走近他們的工作和生活。
躲在北京長安街胡同里的快遞點
快遞小哥小韋所在的某達快遞藏在北京長安街東頭不遠的胡同里。隨著手機地圖導航過來,只能看到巷子邊的墻上掛著大大的“某達快遞”,沒有門店,只有堆在墻邊的貨物告訴寄件人可到此墻邊寄件。
一個姑娘來此寄件填單,以快遞箱為桌。
從這堵墻邊一個不起眼的小門進去,拐好幾道彎,才是這個快遞分點的正經(jīng)辦公室。若不是專為找人或是有重要業(yè)務而來,或許很少有人會走進這個堆滿了雜物的、看似是私人居所的小小院落。
進去才知道,快遞辦公室同時也是快遞員的集體宿舍。進門的第一個房間里有十個上下床鋪,再往里是一臺電腦,再進一個房間就是老板娘和老板一家的房間。屋內沒有柜子,衣服、生活用品都掛或堆在床邊,房間里蚊蟲不少。
老板娘說,洗澡的地方就在進房間的玄關通道處,那兒有一個花灑,進屋的門和房間的門兩邊一關,就能洗澡。要是有人洗澡,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來——快遞員們平時這樣沖澡。
快遞員的“浴室”。
長安街東側地價極高,國家單位機構眾多,名建筑不少,旅客常常光顧。這簡陋破落小屋顯得格格不入。快遞分點的老板說,這個辦公點是總公司花一萬元每個月的租金租下來的。在這樣的地段為快遞員提供住處,是快遞公司為保證附近貨品及時到達的必要投資——在分秒必爭的快遞行業(yè),公司沒有理由讓快遞員每天花一兩個小時上下班。對于快遞員小韋來說,這個地方則是他每天快遞工作的起點和終點。
電車飛馳送件急,常常白跑好幾趟
快遞員小韋來自河北,曾經(jīng)在建筑工地上做過混凝土,2013年在另一家快遞公司當過快遞員,來這個新公司跑快遞已半年。
每天伴隨小韋出行的是一臺配有后裝箱的快遞專用電瓶車,“13年我在某通干快遞,一開始是腳蹬的三輪,到那兒之后兩個月就改電動了,我趕得比較巧。”如今,小韋的電動快遞車技十分純熟,遇到施工區(qū)域、泥濘小巷、單行道、堵車道等各種路況,他騎著電動車都如履平地。
送快遞是一件爭分奪秒的事情。按照規(guī)定,快遞需要在一定的時間里送達。在快遞系統(tǒng)信息化的之后,快遞小哥的行蹤在客戶那邊一目了然,這無形中增加了快遞員的送貨壓力。“每一個快件我一掃,客戶就能看到我手機號。有些著急拿貨的,就打電話來催件,不趕緊送到人家就投訴你。”
取件同樣也變得更加急迫,“以前人家叫取件都是打電話,現(xiàn)在都搞手機app,你兩個小時之內沒有去拿系統(tǒng)就自動扣你10塊錢。”小韋也很無奈,“有時候上17層的,在那里等電梯心里面就焦躁,就想,還有那么多件,電梯咋還不上來呢?”
早上7點和下午2點,快遞員們每天需要在分貨點集中兩次。貨車和快遞員會在這片空地上“接頭”,前者將外來的貨物運到此處,快遞員則抽撿屬于自己負責的街道的貨品,用大頭筆在包裝箱上做便于識別的標記以便在送貨過程中迅速辨識,提高送貨速度。
但快遞員不夠快,也并非全是快遞員自己的問題。比如遇到客戶不在,就要把貨帶回去,下回再送,三次都投遞失敗,跟公司確認了才能退件,小韋有時要白跑好幾趟。在他看來,下雨天反而好做:“下雨天都在家里頭,一喊一個準。”客戶的態(tài)度和拖延癥都讓快遞小哥十分頭疼:“干快遞啊,有的時候,脾氣再好你都受不了。給打電話,他們態(tài)度不好,說半天。還有呢,有時候你到了門口他半個小時不下來,跟他打電話,他說‘好好好’我馬上下去”,結果你始終見不到人。
小韋在送貨點門口一邊等遲到的收件人,一邊給另一個用戶打電話:“我給你打過電話,你今天在嗎?哦,那你明天在嗎?應該在?行,那到時候電話聯(lián)系成嗎?誒好那明天見!”
貨量“天注定”,最怕罰錢白干
快遞員是計件工資,送的越多賺得越多,越忙也就意味著收入越高。小韋告訴土逗君,他們送一個件才賺一塊錢,周六日,能送一百三四,“我在這一行沒見過一個月六千的,能拿4000就算不錯了。”另外,這份工作幾乎全年無休,“除非你請假,請假就沒工資。一般請假不能超過四天,要是老板找不到人替你,也不好請。”
小韋和其他快遞員一樣,一個人負責固定的一片區(qū)域。“多就多送點,少就少送點。十個是你,二十個是你,五十個也是你。”但區(qū)域內的貨量不由快遞員說了算。周一是小韋最忙的時候,每周的這一天他從來沒吃過中飯。到了每年的購物高峰期,更是加班加點:“雙十一雙十二的時候,得早點起,多跑幾趟。這一片區(qū)域就你一個人,雙十一想不加班到太晚,就靠個人能力了。”
分貨點選在車流人流都很少的小街道邊。一名快遞員說,為了來回的貨車和快遞車不擾民,分貨點不能選在另外那頭的小區(qū)旁邊。但是到了雙十一,東西實在太多,早上很早就開始揀貨,周邊的居民還投訴他們擾民。
相對送件,取件單件收入更高。取件起步價是8塊10塊,但為了積累更多找他取件的客戶,小韋會主動給自己的收入“打折”:“我們主要靠取件兒賺,老客戶的話你就得巴結他,有時候8塊錢,你就給他算6塊錢。”
但最讓小韋糟心的,是嚴苛的罰款制度。一旦丟件,后果十分嚴重,小韋曾經(jīng)把一個貨品放小區(qū)物業(yè)代收,并給客戶發(fā)了短信通知,三天之后客戶說沒收到,丟件了,公司對他進行大額罰款,“我一天就掙一百多,我一天賠了一千。真操蛋。”
城市里你最熟悉陌生人
由于負責的送貨區(qū)域固定,他對一切都十分熟悉。但他自己,卻始終走不進這座城市。
小韋對片區(qū)的建筑分布與狀況了如指掌。“這棟是社科院的宿舍樓,現(xiàn)在正在內外裝修”、“這依次是李氏、內務、史家”、“這是國家機構單位不讓進”、“那個小區(qū)沒有電梯,得走樓梯”。一路上,快遞小哥和大樓掃地的阿姨、看門的大叔、年輕的物業(yè)保安都熟絡地問候兩句,快遞小哥說,“天天跑,都認識。”但小韋更熟悉的,還有他常常“家訪”的客戶:“這上面這戶主人,女的,人特別好”、“他們家送一個禮拜了,頭一次見到人。”
快遞小哥對胡同里的每家每戶非常熟悉,誰家的主人脾氣好,誰家的貨可以房門口,哪一家喜歡胡攪蠻纏,快遞小哥清清楚楚。
但他們熟悉的一切卻對他們并不“友好”。小韋是個熱心人,一回來了一件大貨,目的地是某酒店的8樓,“我到了她在的酒店時她剛好在門口,我說我給你送上去吧,結果人酒店不讓我們這些人上,我就去跟人酒店領班說這貨重,就讓我?guī)腿怂鸵幌隆?rdquo;
不只酒店,許多高檔的場所是拒絕快遞員出現(xiàn)的。電車開到某寶大廈,小韋領著土逗君到了一個隱秘的側門進入大樓:“這棟樓客梯我們不能上,客梯是讓客人上的。我們是走貨梯,有時候等半個小時根本上不了,尤其到了吃飯點,送外賣全來了。有時候上了高層我趕時間,我就自己走客梯下,不過得小心,讓物業(yè)保安逮著了他得說你。”
圖為貨梯內景,和大樓的外觀相比,一點也不高大上。
快遞員多是進城務工者。小韋說,他現(xiàn)在的同事,都是來北京打工的,以前有的干快遞,有的在建筑工地,也有的干工廠,他的年紀算中等的,老的還有五十多歲的。“我就納悶了,北京有啥好的,都往北京跑。”他說,要不是別的地方?jīng)]活兒干,他也不愿在北京。
走過工地,小哥回憶起過去他曾經(jīng)打工的工地,“以前我在工地上做混凝土,又是后敲釘子,手指頭經(jīng)常受傷,我四個指甲蓋兒都傷過。看,我這就少一塊肉。”快遞哥伸出手指給我看。
小韋15歲初中沒畢業(yè)就出來打工,如今三十不到,他已經(jīng)有兩個孩子,一個七歲,一個三歲,都跟著老婆在河北老家。在他看來,把老婆孩子接到北京是不可能的:“就我一個人平均都要80塊錢開銷,我一個人買盒煙十塊,再加上喝點水都要花錢,還有吃飯呢,一頓二三十,一天還不止一頓呢,都在外邊吃。老婆沒工作,兩個孩子要上學,帶出來得花多少?養(yǎng)不起!”
工作之余他從來不出去玩,最多也就是在每天沒件送的時候在簡陋的宿舍玩玩手機。工作忙,和家人一年見不到幾次,但家里的收入就靠他,他不能停。
這個城市從來不乏故事與奇跡,你習慣了這座城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日間穿梭于職場風云,夜里燈紅酒綠。而對于這個城市,快遞員或許比你知道得更多:他們日夜奔波在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熟悉每一條破舊的胡同,每一棟豪華的大樓;甚至,他們知道你家在何處,了解你的作息,清楚你的脾氣。
他們撐起了現(xiàn)代城市的大多數(shù)細節(jié),而他們的日夜卻仿佛發(fā)生在另一個世界。他們看似與你很近,但許多城市的生活空間與權利卻與他們無關。在快遞業(yè)不斷普遍化、高效化與技術化,并且創(chuàng)造出巨大財富的過程中,快遞員卻困在越來越嚴苛的勞動制度中,他們日復一日地竭力追趕不屬于他們的時間,卻賺不來一個家庭團聚。
到頭來,最辛勞的是快遞員,分大頭的卻是公司,快遞員月入幾萬的傳言不過是外界人的想象,不平等的勞資關系才真正需要審視。最值得尊敬的不是那些浮夸的數(shù)字,而是最熟悉你陌生人——那些快遞員們的勞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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