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季,一部題為《三和人才市場:中國日結1500日元的年輕人們》,由日本NHK電視臺拍攝的紀錄片引發(fā)了社會熱議。片中記錄了我國廣東省深圳市三和人才市場數(shù)以千計不愿在工廠長期打工,背負沉重債務,只能以“日結”工作為生,幾乎無法完成個人物質再生產的年輕勞動者(俗稱“三和大神”)的生存狀況。
我們認為,這一現(xiàn)象十分典型。它反映了雇傭勞動制度、金融資本對勞動者的無情摧殘。而在自動化成為歷史必然的社會發(fā)展趨勢中,這些年輕勞動者更面臨著被社會徹底淘汰的危險。帶著對他們生存狀況的關切和對他們未來發(fā)展的憂慮,筆者近日赴三和進行了調研。這里僅就紀錄片和現(xiàn)場觀察到的一些情況以及引發(fā)的思考與同志們分享,請同志們批評指證!
2008年經濟危機以后的工商業(yè)的復蘇,是新的經濟發(fā)展時代的開始。政治的配合以及由此必然引起的進一步的財政改革,給企業(yè)提供了它們發(fā)展所必需的全部空間。
于這樣的經濟局勢發(fā)展程度一致的是,私有制企業(yè)從表面看來也變得講道德了。根據(jù)紀錄片、筆者現(xiàn)場調研以及其它調研同志反映的情況,我們分析三和人才市場長期從事“日結”工作的年輕勞動者們有以下特征:
1.大多數(shù)曾長期在工廠打工,并不滿工廠壓迫。如紀錄片所展示的,這里的勞動者大都曾在工廠里長期打工,一般有工作幾年的,長的有工作十幾年的。對于深圳私有制制造業(yè)工廠里超長時間勞動、低工資、壓抑人性的管理等種種弊端早已經歷無數(shù)。如紀錄片提到,有每天長達17個小時的工作,有大量嚴苛的機械化操作;還有壓抑人性、隔絕情感交往的監(jiān)獄式管理,而工資只有區(qū)區(qū)兩三千元。這樣的工廠生產環(huán)境,其實就是把人當成勞動的機器,當成奴隸,極盡壓榨之能事。“三和大神”們,大都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歷經滄桑,已經不愿再作奴隸,不愿再受“黑廠”的壓迫,所以才出來的。
2.許多曾賭博或玩網絡游戲,花光積蓄乃至負債。“三和大神”中許多也有因賭博和玩網絡游戲花光積蓄乃至負債的情況。由于工廠生活枯燥乏味,而且基本沒有收入增長空間,因此通過賭博或者玩網絡游戲滿足自我實現(xiàn)等心理需求和致富的幻想,成為許多打工者的自然選擇。但毫無疑問,市場經濟中所有這些讓人成癮的機制,都是為了掙消費者的錢,而非真正給人機會。因此,年輕的勞動者們在賭博和網絡游戲的夢幻泡影中賠得傾家蕩產的情況數(shù)不勝數(shù)。紀錄片中一位工友就坦言自己把十多年來打工積蓄的十多萬元全部在賭博中賠了進去,筆者也聽說過賠進去幾十萬的。而打游戲花進去幾萬塊錢更是司空見慣。這些其實都是利用勞動者的精神空虛對他們進行的二次壓榨,本質是精神鴉片。
3.網絡高利貸壓榨人的現(xiàn)象突出。因為本來工資就低下,再遇上家里需要用錢等特殊情況,或者賭博、玩游戲等情況,勞動者很容易要舉債。近年來流行的互聯(lián)網P2P貸款(個人對個人貸款),便為這些勞動者提供了便捷的舉債渠道。但實際上,這些互聯(lián)網P2P貸款本質上是為了自己賺錢,其以高額的利率和狠毒的催款方式,只會更甚地加重勞動者的負擔。例如,紀錄片中的“東東”就曾借過700元網貸,而實際給到手上只有500元,相當于有40%的利息。而且還款以后并沒有銷毀欠條,仍然催債。筆者在三和還遇到一位30歲出頭的工友,他因為欠了近2萬元網貸,天天被24小時電話催債,而他每天只能靠工資100元上下的“日結”為生,根本無法在短期償還本金,甚至償還利息都有困難,精神壓力非常大,整日只能借酒消愁。網絡高利貸事實上對勞動者形成了惡毒的三次壓榨。
4.只能以日結工資維持最基本的生存。“三和大神”們由于不愿去工廠從事長期遭受壓迫的工作,而又多數(shù)身負債務,存在較大的經濟壓力,因此只能參加日結工資的工作,打一天工掙一天錢,以維持最基本的生存。他們當然希望找到工資相對較高,勞動量相對較輕的工作,但實際上,各個工廠提供日結的工作往往是勞動量很重的工作。而且由于黑中介從中克扣,一般使其工價遠低于法定工資標準,一小時8、9塊是常見的工價,一小時10塊算是高的,遠低于深圳市非全日制最低工資標準的每小時20.3元,也低于全日制最低工資標準的每小時13元。工作雖然更重,工價雖然更低,但因為少了工廠規(guī)矩的長期壓迫和押工資等對工人自由的限制,以及當天就能拿到錢,所以很多年輕的勞動者更愿意做“日結”工作,而不愿去廠里上班。在三和人才市場,一般是每天上午5、6點一班,下午5、6點一班“日結”工作,一去大約是10個小時,掙100元左右的工錢。每天有大量勞動者這樣去打工,但是對于每一位勞動者來說,并不是每天都有合適的工作,這掙到的100元工錢往往得支撐兩三天的生活,實在沒錢的情況下才再進廠做“日結”。在這種情況下,“三和大神”們日常只能維持最基本的生存:好一點睡一晚上10-15元的小旅館的床鋪,差一點睡大街;吃飯吃幾塊錢的面條,喝2塊錢1.5升的水,沒錢就只能餓肚子。餓幾天肚子在三和是很常見的事情。在三和人才市場還有大量回收生活必需品的小販,比如回收衣服和手機的,還有收購身份證的,一件衣服一二十塊錢,一個手機百十塊錢,一個身份證一兩百塊錢……我們可以想象一個人要窮困什么程度才會把自己穿的衣服、用的手機和身份證賣出去?在三和,這樣的手機被叫作“掛逼機”,幾塊錢的面被叫作“掛逼面”,意思是人要不行的時候才賣的手機和吃的面。而這樣的說法不絕于耳,可見有大量的勞動者生存于能否維持自身物質再生產的邊緣。
5.精神萎靡,喪失人生理想和生活信念。在上述情況下,“三和大神”們精神萎靡,喪失人生理想和生活信念就再正常不過了。飽受工廠摧殘,身負巨額債務,每天在爛工作中挑選日結工作出賣勞動力以維持最基本的生存。許多三和的打工者都說,之前還能接受工廠的管理,在苛刻的環(huán)境下保持積極心態(tài),現(xiàn)在已經完全沒有斗志了,只有絕望。每進一個廠都是“黑廠”,好容易掙點錢被騙,現(xiàn)在身負債務,天天被網貸催債,只能在這里靠干最重的活維持沒有尊嚴的生存,只能考慮今天如何生存,無法預知明天到哪里打工。其中,前述那位被網貸24小時催債的工友,他說這幾年光進廠打工積累的工資卡他都有十厘米厚,因為一個廠發(fā)一個,各種工廠他都進過了。他現(xiàn)在身負幾萬塊錢債務,老家的房子也賣了,到現(xiàn)在沒有結婚,只能靠“日結”存活。前幾天他一個也是欠債的朋友跟他很認真地籌劃一起燒炭自盡,后來因網購的碳被警察截獲才沒有實現(xiàn)。可以感受,他那種絕望是深徹的,初中沒畢業(yè)就出來,打工十多年,到現(xiàn)在一無所有,無依無靠,根本無法把握明天的生存,每天維持最基本的存活尚且困難,還被網貸惡狠狠地催債。對此,連我們旁觀者都感到深深的絕望,對他更不要談什么理想和信念了。
6.有正義感和樸素的階級感情。但是,這些年輕的勞動者并不是沒有積極的一面。三和的許多勞動者,雖然窮得幾乎無法生存,但決不去做偷、搶等違法的事情。他們離開工廠的理由,也并非沒有道理,實際上是一種對黑工廠壓迫工人的反抗。其中很多人自己就說,自己就相當于古代的奴隸。也有工人幻想,以后“發(fā)達”了買幾車面包給三和的工友們吃。他們還同情說,他們作為老一輩打工者尚且受不了工廠的壓迫,對于年輕一輩打工者來說則可能更難以適應。
7.隨著自動化的發(fā)展,可能有更多的工人被拋向街頭。我們知道,制造業(yè)信息化、自動化是未來的發(fā)展趨勢。而“三和大神”們之前和現(xiàn)在從事的低端重復性勞動很可能被自動化機器所取代,到時候很可能有更多的勞動者被拋向街頭。換個角度說,現(xiàn)在自動化未被普及,在一定程度上正是因為存在大量雇傭勞動者和產業(yè)后備軍而降低了“成本”,方才使得生產力的發(fā)展被擱置。如果在私有制下進一步發(fā)展自動化生產力,那么三和勞動者的悲慘命運只會在更大范圍內上演。而在私有制下為避免悲劇上演,則只能限制生產力發(fā)展。
綜上,我們結合對實情的觀察,分析了三和“日結”勞動者的七方面特征。如果說三和“日結”勞動者大多處于失業(yè)和半失業(yè)狀態(tài)的話,那么他們的階級地位就是產業(yè)后備軍。他們代表了處于私營制造業(yè)企業(yè)雇傭勞動制邊緣的相當一部分勞動者的生存狀態(tài),并且折射了私營制造業(yè)企業(yè)雇傭勞動制的一般狀況。我們認為,他們的苦難根本上是由制度造成的。要改變現(xiàn)行的悲慘狀況,必須標本兼治:
第一,應針對工廠從招工到管理到分配的各個環(huán)節(jié)中存在的突出問題,改變工廠中工人權益受損、權力低下的狀況,維護工人的利益;適時修改相應法律。
第二,引導失業(yè)和半失業(yè)勞動者回省或回鄉(xiāng)安置,在社會主義城鎮(zhèn)化的總體規(guī)劃下,提供基本的吃住保障,并安排勞動機會。
第三,符合生產力發(fā)展趨勢,推動制造業(yè)信息化、自動化升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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