陜西商南電信工人胡大魁在電信公司前,他是自2008年最早向電信公司提出訴求的人之一
2017年9月,陜西省商洛市下轄的一區四縣(商州區、洛南縣、山陽縣、丹鳳縣、商南縣)的56位中國電信老員工一紙訴狀,將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商洛市上述區、縣分公司訴至各區縣勞動仲裁委員會。而這場訴訟的背后,其實還隱藏著這些電信底層老員工長達十年艱辛而漫長的上訪、維權過程。
事件緣起
自2008年以來,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陜西部分區縣分公司里面,面臨退休的老員工們偶然發現電信公司沒有給員工繳納養老保險,將會面臨老無所養的嚴重后果。遂開始向各區、縣電信公司提出繳納養老保險和退休待遇問題。這一年時逢《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一下簡稱《勞動合同法》)正式頒布實行和《勞動法》重大修訂的歷史時期。也是這一年,全國各地的國企,尤其是陜西,也正在全面落實“國企改制、職工分流安置“政策。
在這期間,這些為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商洛各區、縣分公司(以下縮寫為中國電信,電信公司)工作了幾十年的老員工,開始為自己未來退休后的養老問題四處奔波、并向政府社保、省電信公司、信訪、人大等相關部門反應。要求重視問題、及時落實國家政策,解決養老問題。但是,中國電信給各縣工人的統一答復是:《勞動合同法》頒布后,就解決。此后,很多縣的電信員工一邊聽信電信公司的承諾,一邊繼續向各自所屬的電信公司反應和要求解決養老問題。當時,各區縣電信分公司給他們的答復的統一意思是:“好好安心干工作,養老問題遲早會解決的”。
被電信公司清退的老工人們聚在一起”取暖“,對于未來一籌莫展。
2008年之后,很多員工還心存僥幸,耐心等待,埋頭工作,企盼養老問題會象電信公司承諾的那樣妥善解決。而電信公司實際行為卻是:一方面繼續拖延和搪塞,用模棱兩可的答復讓他們繼續安心工作。另一方面;強制要求員工與公司間斷性簽訂所謂的“委托代理、統包”合同。混肴公司與工人之間的事實勞動關系。直至2017年,電信公司強行辭退大批員工,造成陜西各地大量電信員工維權的集體爆發。
工作40余年后被“拋棄”的余新德
余新德:出生于1958年,父親抗美援朝復原回家,分配到丹鳳郵電局做檢修工作,因為忙不過來,工作中經常叫上15、6歲的他。1975年16歲的他作為雇傭工進入丹鳳縣郵電局。因為努力工作,1979年轉為正式工人,開始長期為郵電局架線、安裝、檢修電話的工作,他說當時是一根鐵絲聯通電話線路。直到2017年被無故停發工資、剝奪工作權限,他至今沒有得到企業任何答復。
余新德經歷了郵電局管理體制改革,經歷了從固話安裝到數字通訊的時代。為電信公司工作了40多年,這樣一個中國電信發展歷史的見證者,如今被無條件的“拋棄”。(詳情可見訪談)
丹鳳縣郵電局1977年10月份的工資單上余新德的名字
余新德保留了大量的工資單,以此證明自己與電信局的勞動關系。這些厚厚的工資單展示著他的一生與電信的復雜又傷感的關系。
帶著這封求助信,兩年來老余去北京找過總公司、去西安找過省公司,人大及社保。有一位省公司官員對他說:”沒有養老怪誰?是你自己愿意干這么多年的!“ 為之工作42年之久的企業說出這樣的話,讓老人無比心寒。
憤然走上維權之路的胡大魁
陜西商南縣的電信職工胡大魁在看到新《勞動合同法》頒布之后,仍然無果的情況下,最早于2008年與商南60名電信工人一起向公司申請和要求解決養老金的問題,并在這10年中與商南的程玉來、朱格耀開始通過調查,把商洛市山陽縣、丹鳳縣、商州區、洛南縣的同樣命運的工人們聯系在一起。并于2017年與工人們一起走上法律訴求之路。
商南電信工人胡大魁 是電信工人維權十年的見證人
胡大魁說:這十年中,市公司不知道去過多少次,西安省公司去了不下二十次,北京去了兩次,有一次我們7位代表去北京找總公司,一出北京站,迎面而來的是商洛各縣區信訪干部、電信干部二十多人,在他們軟磨硬泡,各種承諾的攻勢下,無奈的被勸了回來之后,再無人過問此事了。
他談到,在走上訴訟之路以前,工人們的處境是無望的,在當地,沒有任何媒體會幫助他們,而很多當地大一些的媒體,中國電信基本上都是客戶關系,有大量的廣告費投入。所以,也并沒有社會輿論的支持。他曾經與朱格耀找遍當地律師事務所、法律援助。對方均以“訴電信的案子還沒有贏過的”為由推脫了。眼前可走的路也差不多都走完了。在他眼里,中國電信是一個不可逾越的權力和資本的龐大怪獸。
胡大魁是這些工人中態度最為堅決的,而出乎意料的是,胡大魁并不缺一個月800元的養老金,他在商南有自己三層1000多平米臨街樓房,完全可以靠收房租養老。但他自己明確的表示:“他要為工人們爭這口氣,公司對我們工人不尊重,這是為了屈辱的維權!”。
(詳情見訪談)
登高作業至69歲的周岐山
洛南縣老工人周岐山,69歲高齡仍在電信給的“好好干,遲早會辦理養老”的承諾下,過了退休年齡仍然繼續為電信工作了14年,國家頒發的登高證限定電信工人55歲之后不可再登高作業。周岐山一直堅持登高工作,至到去年被公司無情清退,他為電信公司工作了20年之久。現在老無所養(詳情可見訪談)
69歲仍然登高工作的洛南電信工人周岐山
周岐山說,商洛位于秦嶺南麓,地勢險峻,崇山峻嶺中布滿了電力、聯通及中國電信的基站塔,最早中國電信的這些塔站都是人工肩挑設備翻山越嶺安裝的,其中的艱辛可想而知。
電信公司篡改勞動關系
老員工成了個體工商戶
早在《勞動合同法》頒布的2008年前后,電信公司陸續在各縣老員工不知情的情況下,暗地里為員工辦理了《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一夜之間,很多即將退休員工的身份,被電信公司偷偷地篡改成了個體工商戶。這使得工人們跟公司的事實勞動關系變為合作關系。后來,這成了工人們敗訴的最主要原因,也成了各級法院無法繞過的一個問題。
洛南縣工人郝運紅手持未經自己受權而辦理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原件
電信公司在未經過其本人許可的情況下,為他們每人辦理了工商個體戶營業執照
經過一番調查,以及在律師獲取的山陽縣工商局原始檔案中發現,三位老工人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委托書》,均不是本人簽名。雖然其他幾個縣的檔案未調取成功,但其他工人也同樣表示,他們從未在委托書上簽過名。這也就意味著電信局涉嫌偽造辦理工商登記手續。經相關當事人透露,電信局曾統一籌集過工人的身份證,然后偽造委托書,并將這些資料遞交工商局。這個信息后來我們從一位經辦此事的工作人員得到確認。據一位不愿透漏姓名的在職電信局工作人員說,他們當時“給工商局免費安裝了寬帶,并請他們吃了一頓酒宴就給辦了”。再如商南縣,工人們講:電信局表示辦執照是為了應付上面領導檢查,也可以得到上級的資金補貼,而工人并不知情領導檢查什么。最后補貼又去了哪里。
總之,在不知情的狀況下辦理的工商個體營業執照成為中國電信擺脫老弱員工的“法律利器”,試想,如果公司有解決員工養老問題的誠意,這個文件并不是什么障礙。從事件的整個時間鏈條來看,我們可以感覺到是中國電信蓄意為之。
以上《委托代理人證明》是工人胡盛喜在山陽縣工商局調取的辦理原始檔案,他明確表示委托人簽名不是他本人簽署(他在右上角重新寫下自己的名字,以示字跡區別)
《個體工商戶開業登記申請書》也同樣遭到代簽
早在2008年,陜西商南的電信工人胡大魁、程玉來、朱格耀三位老員工最早質疑電信公司的承諾,開始了長達10年漫長又艱辛的上訪維權之路。然而,工人的希望換來的卻是,中國電信在這10年里不斷耍賴、推諉、搪塞及無休止的拖延,還有不斷地動用公權去阻止他們上訪維護自身的基本生存權益。
直至2016年,中國電信開始單方面解除勞動關系,采取的手段是對工人沒有任何通知的情況下,停發工資,解除工作關系。“這是毫無理由,直截了當的拋棄啊!”老工人傷感地說。此后的兩年間,僅中國電信陜西商洛市個區縣分公局,至少有200多位員工被以這樣粗暴的方式被“開除”。
(網絡截圖)
2018年6月陜西榆林橫山縣、府谷縣、神木縣、佳縣的電信員工訴電信公司社保問題(網絡截圖)
據了解,這種解除工作關系的手段,在陜西電信系統已經成為一個慣例和潛規則。在商洛市有商州區、山陽縣、洛南縣、丹鳳縣、商南縣,陜北的榆林、延安地區也涉及到十多個區、縣電信員工。老工人基本都被以這種方式清退。據工人代表們介紹,被此種方式清退的中國電信員工,在陜西省大概有數千人之多,全國范圍更是難以統計。
2017年8月,陜西省商洛市下轄的四縣一區(商州區、洛南縣、山陽縣、丹鳳縣、商南縣)的56位中國電信老員工將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商洛市各區縣分公司訴至勞動仲裁委。勞動仲裁委以工人和電信公司之間簽有委托代理合同、工人是個體工商戶、雙方沒有固定工資和崗位、不具有勞動管理關系等為由駁回工人的訴求。此后,工人均不服仲裁復訴至法院,要求確認勞動關系。2017年底至2018年期間,先后有4個縣法院審理該案件,法院仍然按照仲裁委的意見而判令56位原告敗訴。目前,工人正在上訴中。然而該案敗訴的一個重要原因恰恰是因為中國電信違法給工人們辦理的《個體工商戶營業執照》,導致了勞動關系難以認定。
老工人的“自救會議”與創意廣告招貼
2018年6月開始,商洛四縣一區的老工人被迫開始無奈的“自救”計劃。自發于6月27日到商洛市電信公司表達自身處境及訴求。
2018年6月26日,工人自發討論自救方案
2018年6月27日早晨,洛南18位工人訴中國電信股份有限公司洛南分公司案,在商洛市中院二審開庭。各縣員工準備向商洛市電信公司送達“電信寬帶送萬家,我們退休沒錢花”,“中國電信溝通無限,員工維權視而不見”等口含饅頭的廣告牌,這些巨大尺幅廣告牌上的話語,都是由老工人每人口含一個饅頭,用豆瓣醬書寫并拼組而成。可就是這樣一種合法的表達,還沒等他們送進商洛電信公司大院,就被強行制止。廣告牌也被全部沒收!
老工人表達訴求的廣告招貼
自救被抓, 電信公司調解無誠意
6月27日8時許,商洛電信公司叫來大批警察趕到了現場。從工人拍攝的錄像中看到,一位未出示任何證件的便衣高聲地呵斥著在場的老工人,“抓他”,“抓他”,手指著其中兩名工人,讓警察抓捕。現場一片混亂,驅散工人,收繳了所有廣告牌,隨后將兩位工人帶走。其他工人隨之也前往商州城關派出所協助調查,直至傍晚才被告知二位員工被行政拘留7天。自救維權活動以工人被抓、廣告牌被沒收而告失敗!
商南工人吳建國被警方帶離
商南工人朱格耀被警方帶離
七日后,山陽縣、丹鳳縣、洛南縣、商南縣十多位工人前往商州市拘留所接兩位拘留的工人
商南縣電信工人吳建國拘留證
商南縣電信工人朱格耀的拘留證
被捕工人朱格耀和吳建國被釋放后都表示:兩個人站街上,當然不可能擾亂一個街道的交通秩序,警察告訴他們,此次的抓捕是市電信公司向他們數次電話報警,提出要“抓兩個”的要求下,警察采取了行動。
據了解,此事件發生后,商洛市中院向代理律師傳達了電信公司的調解意愿,表示維權工人可以繼續恢復上班,也可以安排子女親屬頂替進電信公司工作。這個看著很仁義的合議方案,不知那位69歲的老工人周岐山和工作了40余年的余新德怎么想?以及其他數十位年過半百的老工人怎么想。在被電信公司“遺棄”之后,他們會將自己的子女與親人,送去曾讓他們等待了10年之久,讓他們失去“尊嚴”的老單位嗎?其中一位老工人直言。
現況分析:
因此案涉及到陜西省電信系統數千名老工人養老退休問題,而不僅僅是這56位涉訴商洛工人個人問題,據不完全統計,陜北的安塞縣、府谷縣、佳縣、子洲縣、靖邊縣、橫山縣、神木縣、黃陵縣、延川縣、延長縣、洛川縣、宜川縣、富縣、吳起縣、甘泉縣、子長縣、志丹縣等縣區電信工人普遍遭遇此種命運。陜北集體維權的案例也時有發生。
那么,我們不禁要問:陜西電信的在98年國企改制、員工分流時補貼資金去了哪里?要不要信息公開?為何其他企業均妥善處理了國企職工分流問題,而唯獨中國電信沒有落實國家政策,原因又何在?工人們稱若此事不解決,則”只要不死、維權不止“!果若如此,必將給商洛乃至陜西的社會穩定造成持久的、難以控制的隱患!
誠然,電信公司目前并沒有在這56位工人在養老問題上做出任何讓步;誠然,如今工人們已經找到了偽造辦理個體工商執照的證據。那么,下一步法院又會如何依法做出判決?至少目前陜西將有數百,乃至數千電信退休工人十分關注此案結果。若判令勞動關系成立,則電信公司將支付巨款來補繳退休員工的養老保險。電信公司作為國企骨干,是選擇守法和擔當,還是選擇繼續利用公權力來逃避和推脫理應承擔的法律和社會責任?工人的勝算有幾何?我們拭目以待。
2018年7月15日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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