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2014年至今，珠三角工廠倒閉潮、搬遷潮、轉型潮持續，不少工人不僅遭受失業、且得不到合法賠償金，同時面臨著升級轉型帶來的同類型勞動密集型崗位減少，找工更難的困境。本調研報告通過問卷、訪談等方式了解他們失業后的生存狀況，并展示了工廠的技能培訓于政府相關政策在工人面臨轉型升級失業后再就業風險方面作用。本文選自報告調查結果的第二部分，講述工人在再就業下面臨的困境及法律、政策帶來的不便。報告所有權歸勞動力所有。

　　深圳大齡工人失業及再就業處境調查報告(二)

　　調查結果

　　工廠倒閉后工人再就業的狀況

　　玩具廠正式倒閉后，不少工人趁此機會回老家，但過年后又再來到深圳。自倒閉起大半年后，留在深圳的受訪工人超過8成，只有2.1%去了其它城市，其余則因為各種原因暫時留在老家。他們留在深圳，部分原因是他們在深圳已打工多年，熟悉的人際網絡都在這里，又或者配偶也在深圳工作、孩子在深圳讀書，讓他們不能輕易放棄家庭，往其它城市(甚至深圳市內的其它地區)流動。

　　雖然他們待業的長短時間不一，但所有受訪工人都領取到失業保險。截至問卷調查進行期間，只有大約三分之一(34.4%)的工人已找到固定工作，當中又有少數人自行創業。他們大多數都是透過熟人老鄉介紹而找到現時的工作，透過中介或人才市場、以及上網或直接去工廠應聘的只占4.11%。

　　談到找工作的困難，絕大部分受訪工人(95.7%)都說年齡大是很大的問題。有些人提到年紀大選擇不那么多或者好，以前玩具廠招工不限年齡，但現在一般年齡限制在40歲以下，45歲以上的一定不要。因此，他們只能找不那么正規的，例如不簽合同、只招零工或不買社保的。20.43%的工人說玩具業或自己比較熟悉的行業在附近地區都有減少用工的趨勢，工作機會較少，也有16.13%的工人說自己在學歷技能上沒有優勢，令找工作更困難。在他們當中，從玩具廠倒閉到投入新工作，平均歷時4.16個月。就算找到新工作，也不代表工人能從事本業。58.1%已找到工作的工人說現時從事的新工作同是玩具業，或者是其它廠的同類崗位(例如保安、質檢等)，其余的都說現在的工作和玩具廠的完全沒有關系。認為在玩具廠的工作經驗對找工作有幫助的工友占37.04%，認為完全沒有用的則有45.68%。

　　新工作的待遇普遍都比玩具廠差。工人現時工資水平平均比在玩具廠的時候少了15.83%，中位數也少了270元。報稱找到穩定工作的工人當中，只有34.5%有與老板簽訂勞動合同。社保方面，只有23.5%的工人在新的用人單位有繼續買養老保險，27.9%買醫療保險，5.8%有繳住房公積金。他們當中很多都是愿意參保的，只是工資太低，舍不得在被扣錢用于社保繳費上。

　　受訪工人當中，24%稱自己處于失業狀態，其余(接近一半)的都表示沒有固定工作，只能打零工爭取收入。談到打零工，從工人的經驗看，工作雖然不好找，但我們很難說低端玩具業已經放棄駐守深圳——玩具廠還在，只是規模比以前小、用工更靈活。一位現在小廠做臨時工的工人說，她老板以前在正規的玩具廠做業務，現在出來創業，接以前客戶的生意。整家廠幾十個人，技術部門的職工包括1個設計師、1個車工、1個手工是正式工，其它生產部門的都是臨時工，都是以前在玩具廠工作的熟手。他們上班時間固定，廠里包吃兩餐，工作內容雖然相對簡單、質量要求較低，但與正式工作無異。即便如此，他們的身份仍然是臨時工，按日或按產品批次發工資。前玩具廠的工人當中，有些現在成為了工頭，在鄰近的小廠中有些網絡關系，于是帶著其他人組團打零工，游走于各個接到單的小廠之間，待的時間由一兩天到一個月不等，但工人每做一件產品，工頭都會從中收取件價10%至20%的中介費。除了到廠打工，也有人接小手工回家做，也是回扣中介費。

　　又有人提到，玩具廠倒閉后，勞動部門曾經幫忙介紹幾個工人去附近的鞋廠工作，但他們沒幾天就辭職不干了，主要是因為做不習慣，還有鞋廠里面的職業安全條件很差。就算是勞動部門介紹的廠，也不遵守勞動法，只是讓年齡大的人做些別人不愿意做的事。工人大多都想再找玩具廠的工作，若干年后重新找工作，他們說在玩具行業，普工的招工條件和以前一樣，也是不需要什么文憑學歷，只要求懂得做玩具，手藝為先;不過管理級別的話要求就更高。譬如說，有班長說在以前的玩具廠里，技術部主任懂電腦，文化水平較高，負責打單價。班長也懂得打單價，就差在不會用電腦，可是現在其它廠招班長都要求會用電腦打單價。由此可見，對管理職別的員工來說，單有管理經驗已不能讓他們在外面找到相應職級的工作，文化水平和崗位要求都有變化。

　　失業為工人的生活帶來翻天覆地的改變，不只是他們本身，家中老小也受到牽連。受訪工人在玩具廠倒閉后，雖然生活過得更儉樸，但由于過年后房租上漲，加上新工作地點不如以往固定，離家也較遠，多花了錢乘車，整體平均開支普遍比以前多。上班時間變長，或換了更辛苦的工作，對家庭生活影響很大。他們給家里的錢有所減少，給老人的錢則少了6%，在子女身上的平均開支更比之前低8.9%。其實子女的開支主要在學費上，每學年都固定，不能因應經濟能力調整，有子女在深圳的工人則說，子女因為沒有本地戶口，只能上私立學校，家里付不起錢，所以不能再參加集體活動。也有人說本身在老家買了房，還在還房貸，或者房子建到一半，這些都因為收入中斷而不能繼續。

　　從工人對未來的展望當中，我們可見即使有一部分人暫時回鄉再作打算，但索性留在老家、不再出來工作并不是大部分人的選項。他們還有好幾年才正式滿退休年齡(女工退休年齡為50歲)，還是想繳滿15年社保繳費，退休后享受養老保險待遇的。

　　現時法律和程序難以保障失業工人

　　霎時失業之后，工人的慌亂和不安可想而知，除非早有準備或者運氣很好，否則也不可能馬上投入新的工作，總需要一些尋找和等待的時間。理論上，老板單方面終止勞動關系，必須按《勞動合同法》要求給工人賠償，可是從2008年法律實施至今，多年來工人抗爭的例子中，均可見向老板追討足額的經濟補償金往往是一輪漫長的抗爭，當經濟補償金不知道會被打多少折，又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領到，工人的生活頓時陷入困境，畢竟各種生活開支不會因為工作停頓沒有收入而被免除。在這個情況下，能夠得到一筆應急的錢，幫助失業工人度過短期的難關是很重要的。

　　在2011年《社會保險法》出臺后，失業保險的適用對象由本市戶籍員工擴展至外來務工人員，意指如果老板有為工人參加失業保險的話，工人失業后可按程序辦理領取定額的失業保險金，領取時限按參保年期決定。上述玩具廠的工人在工廠倒閉之后，就領到了一至兩個月的失業保險，按當時的標準，是最低工資的80%，即1624元。不過，這并不代表工人就能安心找工作，因為失業保險在實行上有很多前提，往往并不符合工人的實際處境。

　　首先，領取失業保險的條件在于工人必須為“非本人意愿中斷就業”。根據現行的《深圳經濟特區失業保險若干規定》第十條，“用人單位在解除或者終止勞動合同時應當及時為職工出具終止或者解除勞動關系的書面證明，并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合同法》的規定注明終止或者解除勞動關系的具體原因，告知非因本人意愿中斷就業的失業人員按照規定享受失業保險待遇的權利。”而“用人單位應當將非因本人意愿中斷就業的失業人員的名單自終止或者解除勞動關系之日起十五日內告知市社保機構。”

　　然而，就算是工人自己辭的職，也不顯得根據本人意愿到哪里去。現時老板常以減少加班的手段逼使工人自行離職，以逃避解除勞動關系時需要支付的經濟補償金。這個情況之下，工人并不符合領取失業保險的資格。有工人不服，想要去申請復議或勞動仲裁，但這個過程動輒拖上數個月，到法院最后下判決之前，工人也無法證實自己是非自愿失業，這段日子的生活就不好過。當工人的基本工資這么低，只靠加班費撐大每月工資，減少加班導致他們收入少了一大截，生活過不下去，難道又是工人的錯了?

　　另一個情況是非法解雇，工人如何能得到解除勞動關系的書面證明?如果是非法解雇，用人單位又會否主動將解雇名單提交社保局?能被老板以正式及合法的程序解雇而得到領取失業保險的資格，對工人而言并非必然。如果工人本身因為其它原因而背上其它法律訴訟，那就更麻煩了。譬如有位工友在工作期間受了工傷，在醫院治療的時候老板把他炒掉了，而公司的工傷賠償又一直拖，導致他同時應付非法解雇和工傷賠償的仲裁，生計基本上停頓。

　　支援工人失業期間生計的政策不足

　　其次，觀乎工人找新工作的時間，失業保險金并不足夠維持生活，或讓他們無后顧之休的找工作。深圳2013年起才開放非深圳戶口的工人參加失業保險，而工人在參保的首四年期間失業，每參保一年可領一個月，之后每參保半年能再領一個月。由此推斷，2013年后參加失業保險的工人如果在2015年或2016年失業的話，可領最多兩至三個月的失業保險金。失業保險每月首日發放，不論工人是在哪天失業，都要等到次月首日才能領到失業保險金。一兩個月對年輕一點的工人來說可能還好，但對于年齡較的所謂“就業困難人員”而言可能就不可同日而語。玩具廠的工人在工廠倒閉后的大半年后，仍有一半說找不到固定工作，好些在城市里沒有家累的人為了節省開支暫回老家，但這對他們將來再出城市找工作并沒有任何幫助。另一方面，失業保險金是定額的，不及最低工資的標準，不管工人之前領的是多少錢，還是一樣。可是他們和家人的生活需要不會因為失業而中斷，如果失業保險金和之前的工資相差太遠的話，那只能算是聊勝于無。在過去的調查和倡議當中，我們已不斷提出最低工資金額過低、不足以滿足工人及其家庭基本生活需要的狀況，失業保險金在最低工資上再打折扣，如果工人往往未能在短時間內爭取到經濟補償金，可想而知生計會是多么困難。

　　那位受了工傷的工友又提出了他的奇怪經歷：他還在治療期間，也不方便到處找工作，于是去市政府處理行政復議的部門去投訴，還有查詢有關貧困補助的安排。市政府部門因為他是非本地戶口而拒絕了他的要求，說只有本地戶口的居民才能申請現金的補助，但是提出可以幫他安頓一天三餐：“只要我打個電話過去，他說可以叫車載我去吃飯的地方，吃完之後再送我回來。可是他們把我送到救助站怎么辦?”

　　勞動力[1]

　　2016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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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深圳打工者中心仝人及2016年度實習學生對調研貢獻良多，特此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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