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編者
一百年風雨兼程,一世紀滄桑巨變。今天,“五四”的吶喊仍然響徹國人心中,“五四”的號角依然激勵民族前行。本公號即日起特推出“百年五四”系列專題文章,一起回顧那些偉岸的人物、震撼的事件、澎湃的激情……
任重而道遠,士不可以不弘毅。不管時光如何變幻、歲月如何洗滌,“五四精神”都世代相承,指引著成千上萬的中國青年去追逐中國夢!
新時代,做一位向上向善的新青年!
系列專題文章
01
“1927年4月28日,我永遠忘不了那一天。那是父親的被難日,離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六年了。那年春天,父親每天夜里回來得很晚。每天早晨,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又出去了。”這段話出自李大釗長女李星華所寫《十六年前的回憶》的第一段。很多60、70后對這篇文章并不陌生,它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人教版小學六年級的語文課本中。1927年4月6日,奉系軍閥張作霖下令逮捕李大釗,二十二天后,這位偉大的時代先驅(qū)者走上絞刑臺英勇犧牲。一同被捕的還有李大釗的妻子趙韌蘭和16歲的長女李星華,次子李光華年僅4歲,小兒子李欣華當時是只有4個月大的嬰兒。
▲1920年的李大釗
李建生是李家第三代人,李光華之子。2012年李光華去世以后,李家第二代人全部不在了,傳承李大釗家風和精神的重任就落到了李建生等第三代人身上。就在接受記者采訪的頭一天,李建生剛剛?cè)チ撕颖眰髅綄W院做了一場關(guān)于“李大釗與‘五四’運動”的主題報告,光演講稿就準備了50頁之多。他告訴記者,前幾天他還應(yīng)北京一個單位的邀請,去北大紅樓和《光輝起點》展覽講李大釗事跡,客串了一把講解員。
“身為大釗先烈的后人,我們從父親那輩人身上繼承了一項‘死’家規(guī),那就是——不許以大釗的名義搞個人發(fā)財。”李建生說。
毛澤東感慨:
沒有他的指點和教導,我今天還不知道在哪里
李大釗犧牲的時候,李光華年僅4歲,可以說對父親的印象幾乎是沒有的,“實際上我們家里提祖父的歷史事跡很少,除非在講到關(guān)于祖父的事情時有錯誤,父親會出來糾正一下。”李建生說,他曾經(jīng)給父親念一個關(guān)于李大釗的電視劇《鐵肩擔道義》劇本,他對里面涉及到的樂亭老家的民俗,以及在日本留學的情況,就做了一些更正,對當時的一些虛構(gòu)進行了批評,父親說有不符合歷史事實的一些內(nèi)容,一定要改正。
李建生告訴記者,從1982年黨中央決定建立李大釗烈士陵園起,他自己對李大釗的了解稍微多了一些,開始收集一些書籍,了解當時的情況,甚至跟隨新聞媒體去了解祖父。
1989年,為紀念李大釗誕辰100周年,中央新影拍攝了紀錄片《回憶李大釗》,主要是采訪了過去和李大釗有交集的、受過他教導的健在的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李建生作為此次紀錄片拍攝的協(xié)助者,也跟隨攝制組一起去了幾位前輩家中,比如薄一波、聶榮臻等人。當時能找到的回憶者已經(jīng)不多了,所以這些影像資料尤為珍貴。可惜的是,這個紀錄片是膠片形式,保存得不好,現(xiàn)在已不容易找到,李建生家里存留的是錄像帶拷貝。“不管怎么說,珍貴資料總算留下來了。”
▲李大釗后代在故居聽講解, 左三為李大釗次子李光華
李大釗對青年如兄弟,“見善如不及,有過必規(guī)勸。”他的辦公室和住所常常聚集了一大批有志青年,北京大學“國民雜志社”“新潮社”“平民教育講演團”“天津覺悟社”等社團都把李大釗當作導師,毛澤東、周恩來、鄧中夏等黨的早期革命活動家都受過李大釗的影響。
1949年3月,中共中央從西柏坡遷入北平,這時已經(jīng)成為中國共產(chǎn)黨和即將誕生的新中國人民領(lǐng)袖的毛澤東,在即將抵達北平城時,他不勝感慨,對身邊工作人員意味深長地說了一段話:“我第一次到北京,到現(xiàn)在整整30年了。那時,是為了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而奔波。還不錯,吃了點苦頭,遇到了一位好人,那就是李大釗同志。可惜呀,李大釗同志已經(jīng)為革命獻出了寶貴的生命。他是我真正的老師呀!沒有他的指點和教導,我今天還不知道在哪里呢!”
“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這是李大釗所書的一副著名楹聯(lián)。1916年大釗回國后,他以報紙雜志新聞媒體為陣地,與反動軍閥和落后文化思想開展斗爭。他編輯了名為《晨鐘報》的報紙,在報紙上設(shè)計了警鐘的圖標,并首次把他的人生座右銘“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作為警句印在報紙上。1918年1月,經(jīng)章士釗推薦,應(yīng)北大校長蔡元培邀請,李大釗擔任北京大學圖書館主任。從此,他站在了新文化運動的最前線,他的圖書館主任辦公室在“五四”期間成了愛國學生的聯(lián)絡(luò)站、指揮部。他提出對帝國主義的蠻橫和官員的賣國必須用“直接行動”給予堅決反擊,之后,又全力營救被捕同學。李建生說據(jù)統(tǒng)計,祖父在“五四”前后發(fā)表了近600篇文章,然而在“五四”之后的十幾天時間里,他罕見地停止了自己的時評政論文章,全力以赴處理與“五四”相關(guān)的事項。
李建生認為,要全面理解李大釗在新文化運動和“五四”運動中的貢獻,一方面是他引導了學術(shù)上的新銳思想,另一方面是他領(lǐng)導了切切實實的改變社會制度的革命運動,為中國的未來找到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指導思想。
蔣夢麟回懟:
你們誰能為主義而死,我也給他發(fā)這些錢
李大釗與“小腳”妻子趙韌蘭矢志不渝的愛情,直到如今仍被人們傳為佳話。在那個新文化運動如火如荼、新舊交替、思想大解放的年代,李大釗非但沒有拋棄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娶進門來的“包辦”媳婦,反而對其愛戀和體貼之情有增無減。他回到家里,常常幫助妻子料理家務(wù)、洗衣做飯、帶孩子,一點也不顯擺名教授的架子。偶遇客人來訪,他常常把妻子趙韌蘭請出來和客人見面,有時還幫著妻子換衣服、扣扣子,細心地替她拉平衣襟,然后手拉著手出來見客人。
李大釗犧牲后,京師警察廳勒令李大釗遺屬限期離京。1927年5月10日,趙韌蘭帶著全家回到了老家大黑坨村,她一邊要承受巨大的悲痛,一邊還要帶病撫養(yǎng)幾位子女,生活十分艱苦。李星華從此輟學,幫忙貼補家用,一直到1931年的暑假,才又帶著弟弟和妹妹回到北京復學。第二年,她升入中法大學孔德學院高中部。生活無法維持時,她在父親朋友的關(guān)照下,勤工儉學、給學校刻印法文講義蠟版,每月補貼一些生活費用。李光華也在李大釗生前好友、著名教育家熊希齡的關(guān)照下,被安排在他所創(chuàng)辦的香山慈幼院學習,“我爸學習成績還是不錯的,1937年他已經(jīng)用足夠的分考到了北京四中,排名第12。但是后來趕上七七事變,沒能去上學。”
李建生說,為了解決生活費,奶奶當時也給李大釗的好友,包括胡適在內(nèi)的人寫過信尋求幫助。“北京大學討論關(guān)于李大釗的生活補助問題,有人提出來他已經(jīng)去世這么多年了,就不應(yīng)該發(fā),因為以前的補助費用是靠補發(fā)他的講課費這種形式給他。后來蔣夢麟說了一句話,把那人懟回去了,他說:‘你們能像大釗先生這樣,能為主義而死,我也給他發(fā)這些錢。’”
然而,除此之外,一塊心病仍然縈繞在趙韌蘭心頭,那就是李大釗的公葬問題。李大釗犧牲后,因無錢下葬,棺柩暫時寄放在浙寺,但沒想到,由于當局的迫害,加上時局混亂、變化無常,在浙寺一放就是六年之久。1933年初,日軍進攻山海關(guān)。當時在北京上學的李星華,對遠在大黑坨村的母親極不放心,于當年3月將母親接到北京避難。
回到北京的趙紉蘭觸景生情,又想起了李大釗的棺柩至今仍然停放在浙寺,亡者難以入土,這讓趙紉蘭寢食不安。“公葬的問題我爸跟我講過,當時蔣夢麟找到了萬安公墓,萬安公墓不接受,說李大釗是冤死鬼,我們這不能放冤死鬼。后來不知道大家用什么辦法說服了公墓那邊,給弄出了兩塊最簡單的墓穴,讓他們作為安葬地點。”
“在終于解決完祖父的安葬事宜后,僅僅過了35天,奶奶就去世了。在我爺爺犧牲以后到她去世這六年的時間里,她可以說竭盡全力了。因協(xié)助我爺爺工作和撫養(yǎng)烈士后代,中共河北省委追認我奶奶為中國共產(chǎn)黨黨員。”李建生說。
▲2017年李建生在北京李大釗故居出席《李大釗在京津冀的光輝足跡》展覽
過手幾萬元經(jīng)費
去世后卻落得“身后蕭條”
李建生說,在大釗犧牲后,當時記者的評價是——不事儲蓄、身后蕭條。“不事儲蓄的后果就是祖父犧牲后,家里一窮二白,日子完全過不下去了。”自1918年初全家搬到北京到1927年英勇就義,李大釗先后在北京居住過8處住所,但沒有為自己置買房產(chǎn),一直租房居住。當時他任北大教授兼圖書館主任,收入是每月120塊銀元,后來因為同時兼任四所大學的教授又加上稿費,月收入在300塊銀元左右。“理論上講,不管怎么說這些錢在當時來說維持家庭生活是沒有問題的,而且可以過得很好。但是事實上,他沒有這么做,他把這些錢看得不是很重,誰需要就給誰,誰有困難就支援誰,包括支援困難的學生,支援困難的老百姓。”
雖然家無半點積蓄,但是他過手的錢都是一批一批,一次都是上萬甚至幾萬元。李建生說,這里也不存在他挪用的問題,他對賬目管得非常清楚。比如說,在開灤煤礦大罷工的時候,他對社會捐錢捐物做了一個非常嚴格的規(guī)定,那就是包括黨員和工會人員,所有人不能經(jīng)手和支配這些錢。另外,還采取了收支兩條線的辦法,這些嚴格的財務(wù)管理制度,從制度上減少了貪污發(fā)生的可能性。李建生說,他在羅章龍的回憶錄中也看到了關(guān)于當時黨的組織生活的記載,“祖父很自覺地去執(zhí)行制度,他的言傳身教不在于告訴你應(yīng)該如何如何,他自己就是那樣做的。他沒有什么歪門邪道,不搞拉拉扯扯、吹牛拍馬屁,這些確實給我們樹立了榜樣。”
李大釗非常注重保持農(nóng)村的艱苦樸素的傳統(tǒng)。李建生說,后來他父母的吃穿觀念和祖父是一樣的,從來沒有什么要求。“祖父冬天就是一件棉袍,夏天就是一件布衫,上下班走路,連黃包車都不坐。你想想胡適先生當時就有汽車了,我爸說他車號排六號。”
吃上面,也是如此。李大釗友人回憶錄就曾說北方吃飯?zhí)唵瘟耍形绯燥垘б粋€窩頭或烙餅卷大蔥就解決問題了,家里來了客人,頂多再添一個炒雞蛋,李大釗平日的生活就是這樣。
北京西長安街南側(cè)文華胡同24號是李大釗故居所在地,1920年春至1924年1月,李大釗及家人在此居住近四年,這是他在故鄉(xiāng)之外與家人生活時間最長的一處居所。李建生介紹說,故居里的東西有他們老家風味,所有的家具都是老家的工匠給做的。但是故居的設(shè)計是按照現(xiàn)在人的想法設(shè)計的,也是為了展陳效果設(shè)計的。“如果按照老一輩的回憶設(shè)計的話,那里頭就沒法看了。為什么呢?因為他說里面沒有一個像樣的家具,陳設(shè)非常簡陋,只有書,照這個說法的話,就沒法擺了,所以最后就設(shè)計成這個樣子,比當時實際的家庭情況要好得多。”
▲李大釗次子李光華參觀李大釗事跡展
李建生的父親李光華一直做黨的工作,但是他的職位并不高,從最基層做起,做過陜北米脂縣縣委的宣傳干事,抗日戰(zhàn)爭勝利以后,當過老家樂亭縣的宣傳部長,社會主義改造的時候,擔任唐山華新紡織廠的黨委書記,后來又任唐山市黨委書記。到了1959年的時候他調(diào)到北京,在國家安全部門任職。“文革”以后,中科院急需人,他就去中科院電子學研究所做政治部主任,后來又任黨委副書記。他離休也比較早,1982年拿到了中科院第一號的離休證。李光華生活同樣簡樸,“有記者到我父親住的地方采訪的時候,說你這個也有點家徒四壁的感覺。他對生活消費沒有多大興趣。”
李家二三代開會立規(guī)矩
不許以大釗名義搞個人發(fā)財
李建生說,李家第三代人在傳承家風這方面,有一條大家基本都做到了,就是不會用大釗先烈的名義去謀取私利。他覺得,真正的家風在于老一輩革命家對后代的言傳身教。“如果家風都要是一個成文規(guī)定的話,我們就把家風陷入了非常尷尬的狀態(tài),如果你想傳承一點家風,就講祠堂里有多少本家規(guī),那就不是實質(zhì)性的家風。”
▲李大釗作《庶民的勝利》演說速寫(作者:吳作人)
由于李光華出生得晚,李大釗的言傳身教給了長子和長女,他們回憶錄記載了父親教他們分析問題、認識問題,還有教他們唱革命歌曲等故事。“像我父親,最直接的傳承就是兩首歌,一首是瞿秋白第一次翻譯的《國際歌》,首先到文化胡同24號院里去傳唱,我大姑和我大伯他們隨之學會了,以后我父親也跟著他們學過。還有一首歌也是革命歌曲,是蘇聯(lián)的少年先鋒隊歌,我爸在世的時候應(yīng)北京李大釗故居的邀請專門唱了一遍,電視臺給錄下來了,現(xiàn)在這個視頻存在北京李大釗故居。”
要說對于祖父精神最大的傳承,李建生認為是關(guān)于財富和事業(yè)的觀念。李大釗早在中學畢業(yè)擇校的時候就表現(xiàn)出了不一樣的財富觀。那時天津有三個學校正在招生:長蘆銀行專修所、北洋軍醫(yī)學校和天津北洋法政專門學堂。李大釗對醫(yī)學沒興趣,沒有報考醫(yī)學校,另外兩個學校則都錄取了他,但是他在選擇的時候說,我對銀行業(yè)搞個人發(fā)財沒興趣,最后他毅然選擇了北洋法政專門學堂學習法律和政治。
李建生告訴記者, 上世紀90年代的時候,父輩為傳承先烈精神專門開了一次很嚴肅的家庭會議,主要發(fā)言的是大媽田映萱,立了一些規(guī)矩,最重要的就是不許以大釗的名義搞個人發(fā)財。這條規(guī)矩,李家人執(zhí)行至今。
李建生說,父輩們唯一對他們的要求是——大釗先烈是黨的資源,不能用他謀取私利,“就這么一句話,我們就牢記這句話去規(guī)范自己的行為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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