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方敏:媽媽,您永遠和我們在一起點擊:299 作者:宋方敏 來源:昆侖策網 發布時間:2016-07-11 19:02:42
7月9日,露臺上的菊花開了
七天了,今天是我們給老媽做“頭七”的日子。
樺妹說,一早發現,露臺上的秋菊開花了。奇呀,7月9日,時值初夏,菊花竟然盛開了!母親出生在秋天,小名叫菊兒。是不是媽媽在呼喚,在眷戀這個家,在和我們說話……
七天前的這個早晨,7月3日,凌晨5點13分,在北京的我突然驚醒,起身就下意識抓手機。手機振動了,一接,樺妹哭訴:“哥,怎么辦啊,媽媽不行了……”“怎么會這樣?”我在電話里呼喊,“老媽,老媽,你一定要挺住!我是方敏,是你的兒子,你一定要等著我……”只聽妹在一旁驚呼,“老媽有希望,血壓從30升到40了!哥,你再喊,你的聲音老媽肯定聽見了!”我一個勁地喊呀,老媽,老媽!……突然,手機斷了。再撥過去,怎么無人接?再撥,妹哭:“媽走了……”手機顯示5:20,就是我剛打過去無人接那一刻,我親愛的媽媽走了!走了!!
留給我的一點籍慰是,最后的時刻,母親聽到了我喊她的聲音,她一定是心悅的,她一定以為我在她的身邊,她是在我的手機鈴聲中安然眠去的……
我和兒子即刻動身,趕第一班高鐵直奔南京。中午12點不到,就趕到了醫院。撲向老媽身邊,只見母親的神態是那么輕松、安詳,她是睡著了……我真想把您喊醒呵,您是累了嗎?……我輕輕地,摸握著她的手,手是溫的;靠吻著她的臉,臉上軟軟的,好舒服……我知道,老媽,你是在等我,一直在等我,等著你的兒子,和孫子!
我的母親張穎(1921.10-2016.7)
我親愛的媽媽張穎,是新四軍老戰士,她出生于1921年10月,于2016年7月3日早晨5:20在江蘇省人民醫院離開了我們,享年95歲。她與黨同齡,在抗日烽火中參加革命,為中國革命、民族解放和新中國的建設事業奉獻了一生。在慶賀了我們黨95歲生日之后,她安詳地與我們告別,這是一位真正的共產黨人、革命老戰士為自己畫上了人生句號。我為自己的母親驕傲!
坐落在南通金沙楊家港的外祖父張小圃烈士和小叔公張子聰烈士之墓
母親是抗日戰爭時期南通地區著名開明士紳、革命烈士張小圃之次女,南通高師畢業的才女。抗戰中,在家鄉楊家港孫氏小學教書的她,1940年底躲著家人率先參加了新四軍,后來得到了父親的理解和支持。在她影響下,哥哥弟弟妹妹都先后參加了革命。在部隊,她一開始在華中魯迅藝術學院學習,之后曾任蘇北聯抗部隊報社編輯、南通縣教師抗日協會總干事兼通中區教師黨支部書記、新四軍蘇中公學校報主編。解放戰爭時期,任華東軍區第七后方醫院院報主編。新中國成立后,任三野戰勤報社通聯部主任,創辦解放軍第二十二速成中學并任教務主任。1955年,隨部隊女同志集體轉業到地方工作時,熟悉這枝“筆桿子”的老領導江渭清,把她要到江蘇省委組織部,任干部處副處長,文革前任江蘇省委整黨辦公室副主任。
那個時候,幼年的我,最深刻的印象是,母親太忙了,每天“開夜車”。她的房間就是辦公室,一加班寫材料,煙就一根連一根抽,通宵達旦。爸爸對這一點意見最大,常以影響身體、影響孩子健康為由,勸她少抽煙。但毫無用處,媽媽多次對我說過“這是工作需要,要以事業為重”,只不過后來,每逢熬夜,她就把房門關起來,怕熏了我們。那時我上小學,放學回家,只要寫作文,寫好后總要先請媽媽過目,提提修改意見。修改后,無論多晚,還要再捧給媽媽審閱。若在母親那里過不了關,是絕不肯拿到學校去獻丑的。媽媽也習慣了,晚上加班的時候,她的房間誰也不敢進去打擾,只有我請她看作文,她再忙也會放下手中的筆,給我看一看,講一講。可是,每次我進她的房間,里面煙霧繚繞,熏得我睜不開眼睛,根本看不清母親的面孔,只能戰戰兢兢聽著母親批評的聲音。那聲音富有一種特殊的磁力,是輕柔的,又是尖刻的,每個字我都不敢漏掉,有時一句批語,羞得我恨不得找個地縫鉆。好在臉紅媽媽也看不見,屋子里煙太大了。不過,第二天,作文交上去,老師常會作為范文在教室里大聲朗讀給同學們聽,那時的我多自豪呵,因為我有一個值得敬佩的媽媽,媽媽是我身邊的第一老師!
我的母親那時還是干部工作的“活字典”。她對全省縣團級以上干部情況了如指掌,一有領導或同事問起哪個干部,她總是如數家珍,常聽人開媽媽的玩笑說,“你連人家祖宗八代都記得清清楚楚”。媽媽最大的特點是,對黨的政策肯鉆研且爛熟于心,對實際情況重調查而了如指掌,她特別善于運用政策原則具體地分析和解決實際問題,很多同志有疑難問題、棘手問題來請教她,聽她一席話談,總能豁然開竅。我上初中的時候,母親曾叫我和姐姐利用假日,到她在句容農村搞社教的工作隊去學習,給我們介紹當地農村的情況,講為什么要搞社教和社教中掌握黨的政策的重要性。在城里,她難得有點時間要上個街,也喜歡拉著我的手,要我陪她走著去。開始我不理解,心想這個媽媽,要我這男孩子陪她上街,多不自在。后來明白了,每次她要我陪著走路,就是一路給我“上課”。她講了很多很多的黨的歷史,軍隊的歷史,中國城市和農村的情況,講了很多很多中國革命歷程中的和新中國建設實踐中的經驗和教訓,讓我第一次知道共產黨也會犯錯誤,知道要正確處理問題、爭取不犯錯誤或少犯錯誤,前提就是要堅持實事求是,理論聯系實際,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這是馬克思主義活的靈魂。她說,干革命光有熱情是不行的,歷史上我們黨的教條主義、盲動主義差一點把紅軍的老本拼光了,比蔣介石“四一二”大屠殺造成的損失還慘重。一切從實際出發,把原則的堅定性和策略的靈活性結合起來,這才是毛主席為什么偉大,為什么能夠領導中國革命成功的道理。我問她,搞教條主義的人是不是比蔣介石還壞?她說,不是的,好人犯錯誤與壞人害我們,性質是完全不同的。我們千萬不能把犯錯誤的自己人當成敵人對待,自己的同志是好心犯錯誤,只能通過批評教育的辦法,達到團結進步的目的。共產黨心胸最寬廣,連皇帝都能改造過來,所以擁護我們的人最多,還有什么事業不能成功呢?這些話,我聽了是多么新鮮呵!毛主席說“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這句話的意涵最早我就是從母親那里聽到解讀的,一輩子忘不了,也用了一輩子。
“文革”期間,我的父母都受到沖擊,他們被批斗過,被關進牛棚接受改造,始終能夠正確對待,從來沒有動搖過對黨的忠誠和信念,但他們也苦惱,擔心沒有機會再繼續為黨工作。1968年下鄉插隊的我,趁回城探親的時機,動員他們:與其在“五七干校”閉門思過,不如和兒子一起,到農村廣闊天地接受再教育,發揮老干部作用,我們知識青年和貧下中農太需要你們了!年近半百的父母欣然接受我的建議,主動報名下鄉,遂即就被“解放”出來,于1969年底帶著我的小妹一起,來到我下鄉的蘇北洪澤農村。那個情景真難忘呵!村里的群眾就像歡迎當年的新四軍親人一樣,老老少少全都迎到村口,攙的攙,提的提,扶的扶,把他們接進家。而他們一來,就像回到了當年搞農民運動的時代,立馬成為我們知識青年和貧下中農的知心人和主心骨。特別是我的媽媽,她對農村情況熟悉,運用黨的農村政策解決實際矛盾問題駕輕就熟、得心應手,當地社隊干部非常佩服,遇事都來請教她。記得有一天,我陪媽媽光著腳走在泥濘的田埂上,她興奮地說:“方敏,我們的選擇是對的。你看,干部群眾對我們那么信任,就像當年的新四軍回來了。”我答她:“那有什么奇怪?你們本來就是老新四軍嘛!”那時,我的媽媽多開心!在思想上,母親格外地關心我們一塊下鄉的知青們。她成了我們共同的媽媽,我們成了她共同的孩子,有她給我們指點迷津、釋疑解惑,我們的生活就充滿希望,就有了新的價值。后來,母親擔任了洪澤縣委黨校副校長,為全縣領導干部培養做出了積極貢獻。我父親也擔任了縣農機廠副廠長。職務高低他們無所謂,工作干得真有勁,還是成天加班加點。那一段下放生活,對我的父母來說,是難忘的,是愉快的,是與貧下中農真正打成一片,在農村基層干部和群眾心目中樹立了真正共產黨人、革命老干部形象的時光。洪澤人民一直想念著他們。
“文革”后,母親被調回南京,先后擔任江蘇省郵電管理局辦公室主任、江蘇省人事廳辦公室主任、專業技術干部處處長等職。她珍惜重獲老本行的機會和平臺,全力以赴、忘我工作。正如省人社廳對她生平評價中所說:“她熱愛黨的事業,忠誠黨的組織,牢記黨的宗旨,堅守黨的原則”,“一切以革命事業為重,以黨和人民的利益為重,高度負責、精益求精”,“因為文字水平和組織能力強,熟悉政策和干部情況,工作經驗豐富且成效明顯,受到領導的充分肯定和群眾的一致贊揚。她人品高潔,情操高尚,克己奉公,清正廉潔,恪守紀律,嚴于律己,關心同志,樂于助人。她善于學習,求真務實,堅持解放思想、實事求是、與時俱進、開拓創新,為江蘇省組織人事工作做出了積極貢獻。”聞悉母親去世,很多老同志、中青年同志,都要來給她送行;原北京軍區政治部領導來信,請求以“原二十四軍老同志”的名義送花圈……的確,她在這個平臺上,為很多干部落實政策,解決實際問題,也為軍隊轉業干部安置幫了很多忙。
1982年12月,我的母親作為副廳級干部離休(現根據中央規定,享受副省級醫療待遇)。離休后,她仍然關心黨和國家大事,認真學習領會中央精神,關注和支持江蘇省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事業的發展。她還發揮余熱,擔任江蘇省新四軍和華中抗日根據地研究會理事、新四軍蘇中公學校友會會長,在老同志中享有很高威望。父親回憶母親最后一次參加校友會年會,在會上請她最后講話,當時她身體已很不好,父親十分擔心,但沒想到她一上臺,講得特別精采,每講一句話,下面老同志都報以熱烈掌聲,那個場面激動人心。可是回來后,她就一下子失語了,從此再也講不了話,表達想法只能通過眼神和姿態。母親生平中有一句評價,“她為傳承革命事業、弘揚優良傳統,盡心盡力、鞠躬盡瘁”。的確如此!這就是我的媽媽。
舉行母親告別儀式的長安廳門口
母親走了,我們遵照她的心愿和一貫作風,本著喪事簡辦快辦的原則,第三天就舉行告別儀式。7月5日上午,我捧著母親那神采奕奕的遺像,和姐妹親人們徐徐走進殯儀館,老天有情,連續幾天的大雨忽然停了,好像知道我們要送別親愛的媽媽。長安廳里里外外,想不到來了那么多人送行,把走廊都站滿了;那么多的花籃、花圈,廳里擺不下,把走廊兩邊也擺滿了。這就是母親的人緣呵!廳門口,兩邊墻上寫著我為母親題的挽聯:“革命熱血一生,慈母大愛無垠”。這是母親平凡而偉大的生平寫照。
母親遺像下放著父親送的鮮花,挽聯上寫著“老伴走好,我們永遠相伴”
“光榮北伐,武昌城下,血染著我們的姓名;孤軍奮斗,羅霄山上,繼承了先烈的殊勛……”告別儀式上,我們遵照母親的遺愿,在她最熟悉、最喜愛的新四軍軍歌聲中為她送行。我強忍悲痛,向大家述說:我的父親與母親是當年新四軍革命隊伍中的老戰友,又是情深意篤的人生伴侶。今天,94歲的老父親病重在床,已不能來參加告別,他讓我們用他送母親80歲生日寫的《老伴歌》來為她送行。
“老伴老伴,終身為伴;既是青松,又是紅梅……”
1949年3月17日,父母親在徐州結婚,婚后第二個月,解放大軍的渡江戰役就打響,迎來了革命勝利
我母親是非常堅強的,在我的印象中,她對我們幾個長大起來的孩子從來沒有什么摟摟親親的動作,可能在她看來,那都是小資產階級情調。但是在我們子女們的心中,我們的媽媽是自強不息的革命戰士,更是大愛無疆的嚴師慈母。老媽對同志,對別人,哪怕是對鄉下的知青、農民兄弟,對我們這一輩人的同學、戰友或朋友,都是古道熱腸、掏心置腹,為人出主意想辦法,紓困解難,竭盡所力,不存半點私念;老媽對我們子女卻要求很嚴,從生活上艱苦樸素,到思想上純潔健康,容不得半點碴子。而她自己,無時不刻為我們做著榜樣,在她面前,我們永遠矮小。我們子女四人,從小到大,一路前行,總是在以老媽為鏡子,照著我們的心靈,照著我們的人生。
母親給予我們的養育之恩,我們歷歷在目、沒齒難忘;母親教給我們做人做事的道理,言傳身教,讓我們受益一生,包括女婿、媳婦,乃至我們的孩子。今天,親愛的母親走了,我們悲痛難忍。但是,我們也為母親的偉大人格而驕傲。相信,這也是我們許多親朋好友的共同感受。
自然規律不可違,道理都懂。這些年,我一直是以自己四老雙全、四世同堂為幸的,雖然看到母親的身體狀況,越來越有思想準備,但這一天果然降臨,要承受,真不甘啊!想想自己當兵幾十年,走南闖北,從部隊到院校,從基層到總部,從當戰士到當領導,經過的溝溝坎坎難事苦事委屈事也不少,什么滋味沒嘗過?再大的痛苦委屈,也沒有流過一滴淚。因為我心里有個媽,一個老革命的媽媽,她很堅強,她在看著我,支持我,是我的精神支柱。可是,那天告別儀式后,第二天早晨,我卻突然覺得自己實在挺不住了,抱著枕頭痛哭了一場。這種滋味過去從來沒有過。媽媽,想到您當年飲淚送我北行軍營的情景,兒子從戎幾十年是為黨為人民,也就是為了我的媽媽,為了我的媽媽舒心放心,為了看到媽媽您每每還給兒子的那滿意的微笑!如今,怎能讓兒子從此沒有媽呢?心里全空了。這么多年在部隊,自己想的更多的是為母親爭光,按母親的教悔去做,在父母身邊盡孝的時間太少了!自古忠孝難兩全,今日方知:盡孝就是最大的欣慰,有媽就是最大的幸福。
7月3日母親仙逝那天,我在返寧的列車上寫了一首《送老媽》,寄托自己對母親的無比悲痛和深深懷念。
慈母安然去,萬呼喚不回。
本是巾幗女,自強含笑歸。
來與黨同日,走與黨慶隨。
風雨近百載,風骨留千輝。
三寸筆如鐵,一顆心似珪。
熱血寫生命,大愛哺后坯。
夢憶四世堂,此福再難追。
志堅心永駐,揮淚看霞飛。
父親面對母親遺像說:“你們媽媽的這張照片笑得多好……”
七日如年。這七天過來了,我要真心地感謝,感謝在自家姐妹和親人身上得到了相互體貼、信任和支持;感謝那么多親朋好友遠道趕來給母親送行、給我們以安慰;感謝在第一時間就趕來家里看望,參加告別儀式,或以詩歌、唁電、來信等各種形式表達對母親的深情景仰、哀悼和對家人慰問的老首長、好領導和好朋友們;感謝那些在微群和朋友圈里的網友們發來那么多溫馨、熾熱的話語,讓我內心感動;感謝那些少時同窗、幾十年友情的老同學們專門為我聚會,讓我舒解心中的壓抑,沉浸于后天親情的溫暖;感謝母親所屬的人社廳,以及方方面面的單位同志給予及時的關照和幫助。我更要感謝的,還是我那最讓人擔心的老父親,他能挺住,我們子女就能挺住。今天,他面對母親的遺像給我們說,“你們媽媽的這張照片笑得多好,這張照片是我最早發現的,我最喜歡她這個樣子。你們的媽媽是非常堅強的,是我們全家的學習榜樣。”
他又說:“我和媽媽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當年我們之所以走到一起,就是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理想,就是堅信人類社會發展從原始共產主義、經過階級社會、最后還要實現共產主義這是客觀規律,我們堅信社會主義一定會勝利。今天,我對你們的媽媽說,你進去了,我也要進去,‘老伴,老伴,終生陪伴’,我把我的老伴歌放進去,天天陪著你。但是我也要爭取多活幾年,我要為你看看我們的理想能不能實現,要看看在我們共產黨領導下,人民是不是真的能共同富裕,真的能實現天下大同的目標。”
講的多好呵,九天之上的媽媽,聽了一定會高興的!我恍然覺得,媽媽還在我們身邊,媽媽沒有走,媽媽不會走的,媽媽在看著我們。
親愛的媽媽,您永遠和我們在一起。
二〇一六年七月九日夜寫于寧
(作者是昆侖策研究院常務副院長、高級研究員;【原創】來源:昆侖策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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