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當前,中國多地正在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造“芯”運動。
業內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是,中國芯片自給率要在2025年達到70%,而2019年中國芯片自給率僅為30%左右。21世紀經濟報道從多位權威人士處獲悉,中國官方并未制定過上述目標,很大程度上是部分投資者熱炒半導體的一個噱頭,也是當前半導體熱潮的一個寫照。
來 源丨21世紀經濟報道(ID:jjbd21)
記 者丨夏旭田,實習生繳翼飛
編 輯丨李博
再次在健身房遇見王通的時候,他的身份已經變為某半導體公司創始人。
一個月前,彼時還在做區塊鏈虛擬幣交易平臺的他,正在為云南的一批礦機被當地扣留而苦惱,而如今的他改頭換面注冊了一家半導體公司。
這并非個例,21世紀經濟報道統計發現,截至2020年9月1日,今年全國已新設半導體企業7021家,去年新設半導體企業也超過了一萬家。
當前,中國多地正在掀起一場轟轟烈烈的造“芯”運動。動輒千億目標的集成電路產業規劃、遍地開花的半導體產業園區、各地政府設立的產業投資基金、紛紛上馬的半導體項目、名目繁多的補貼與獎勵是這場運動中各地的標配動作。
多地規劃目標超1.4萬億
據21世紀經濟報道不完全統計,目前已有安徽、江蘇、上海、浙江、北京、福建、湖北、湖南、陜西、重慶等十余省市制定了集成電路產業規劃或行動計劃,并明確了相關目標。
福建集成電路產業規模的目標是到2020年達到4000億元,同期江蘇的目標是3000億元,上海的目標是2000億元,陜西是1200億元,浙江、四川、湖北、等地是1000億元,天津和湖南的目標分別是600億元和400億元,僅此數省2020年的規劃目標即達14200億元。而據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統計,2019年,中國集成電路產業銷售整體收入為7562.3億元。
集成電路園區更是遍地開花,據高工產業研究院不完全統計,截至去年5月,全國已建成、在建和正在規劃中的半導體產業園區數量達67個。其中,2018以后開工或規劃建設的園區數量達到37家,百億級別投資規模的園區占比達到37%。這些半導體產業園區中,由政府作為建設主體的比例高達64%,由政府加企業作為半導體產業園區建設主體的比例為24%,園區對企業在資金、土地、稅收等方面大都提供了一系列優惠措施。
半導體項目也紛紛上馬。據集微網不完全統計,2020年上半年,已有21個省份落地半導體項目超140個,僅統計披露投資額的項目,上半年落地項目總投資額已超3070億元。
從地域分布上看,長三角地區落地項目數量最多,排名前五位的分別是江蘇、浙江、廣東、安徽、山東。其中,江蘇一地即落地34個半導體項目,總投資額達724.55億元;浙江、廣東均落地14個半導體項目,總投資額分別為378.12億元、201億元;安徽和山東落地半導體項目分別為13個和11個,投資額分別為254.4億元和313億元。
國產芯片自給率要達70%?
工信部賽迪研究院集成電路所相關負責人劉雨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指出,各地紛紛上馬半導體項目與當前背景下的國產化替代預期高漲相關。
“從全球范圍看,中國半導體市場堪稱‘一枝獨秀’,中國每年進口半導體超過3000億美元,連續多年是中國進口規模最大的商品。而在中美貿易摩擦持續升級的背景下,國產化替代被放到了更迫切的位置。”劉雨指出。
中國半導體行業協會副理事長、原清華大學微電子所所長魏少軍近日接受21世紀經濟報道采訪時指出,從底線思維出發來考慮產業鏈的安全問題是必須的,但必須冷靜、理性地看待芯片的國產化替代問題。
他指出,必須在開放的環境下、按照產業發展的客觀規律來發展半導體產業。半導體行業歷經60年時間和數十萬億美元的投入,已經形成全球化布局最為徹底的供應鏈。盡管國際環境在發生變化,但開放合作仍是主流,在全球產業鏈中不要嘗試什么都自己做,不要以落后來替代先進,更不能把自己封閉起來。
魏少軍強調,各地不能一講芯片受制于人,就全民一窩蜂地大搞芯片,產業發展有其客觀規律,各地稟賦條件并不都適合。“如果總是憑著一種激情來發展產業,恐怕成功的概率不會很大。”
值得注意的是,在半導體領域,一個流傳甚廣的說法是,中國芯片自給率要在2025年達到70%,而2019年中國芯片自給率僅為30%左右。傳言均稱這一目標來自國務院或是新出的8號文,然而上述來源并無這一數字目標。
21世紀經濟報道從多位權威人士處獲悉,中國官方并未制定過上述目標,這一目標也是不切實際的,很大程度上是部分投資者熱炒半導體的一個噱頭,也是當前半導體熱潮的一個寫照。
地方政府親自上陣做風投
劉雨表示,各地爭相上馬半導體項目也與地方招商引資的攀比和競爭不無關系。
“現在有一個苗頭就是,常常會有些地方政府說,我這個城市還沒有12英寸(晶圓)線,某城經濟水平遠不如我,在IT行業的地位也不如我,為什么人有我無?于是各地紛紛上馬12寸線。”
他指出,由于半導體園區在全國遍地開花,但園區大都由地方政府規劃建設,缺乏整體統籌,一些園區會互相傾軋,地方政府之間為了引進企業可能在土地、財稅補貼、現金獎勵等方面開出過于優厚的條件,不排除一些企業會借此套利。
廈門半導體投資集團總經理王匯聯在近日的一個演講中表示,各地發展半導體業產業盲目性很大,這實際上是對產業發展路徑的不尊重,不僅帶來了過度炒作和資源分散,也難以補齊技術短板,提升產業核心競爭力。
“招商引資并不適合這一產業,各地不能以招商引資的路徑來投入半導體產業,這樣不僅會浪費巨大的人才物力和財力,而且容易上當。”王匯聯說。
值得注意的是,在這一輪半導體產業發展大潮中,地方政府不僅是“筑巢引鳳者”,不少地方政府更是親自上陣,成為地方項目的天使投資人。
在地方招商引資圈,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是“合肥模式”。2007年合肥市拿出巨額財政投資京東方,2017年合肥市又出資75%與兆易創新成立合資公司合肥長鑫,專攻DRAM芯片,這些投資相繼大獲成功,合肥市政府因此也被冠以“中國最牛風險投資機構”的名號。
劉雨指出,地方政府變身風險投資人,其本質是一種升級版的招商競爭,為吸引企業落地,地方政府通過地方融資平臺、產業引導基金等方式入股企業,以利益互綁的方式招徠企業入駐。
根據第三方機構清科研究中心的數據,截至2020年第一季度,中國已設立政府引導基金1729只,目標規模10.75萬億元,已到位規模達4.67萬億元。
不過,關于地方政府是否應成為“風險投資者”也備受爭議。
支持者認為,在半導體等重投資、長周期、高壁壘行業,由于社會資本對高風險的規避,政府需要承擔起引導作用,通過直接投資與企業形成利益共同體,這一模式也是不少后發地區追趕的一條捷徑。
反對者則質疑,上述領域投資規模巨大,市場風險很高,如果引資失敗,由地方政府投資是否能夠持續。此外,風險投資失敗概率較大,如果投資失敗,用納稅人的錢埋單是否合適。
多地半導體項目爛尾
事實是,并非每個地方政府都能成為合肥。近年來,在半導體領域接連傳出項目爛尾或破產的消息,不少地方政府損失慘重。
7月30日,武漢千億級半導體項目弘芯被曝出“存在較大資金缺口,面臨項目停滯的風險”,弘芯剛剛進場一個多月的大陸唯一一臺7nm光刻機尚未開封即被抵押。武漢弘芯的兩個股東中,包括武漢臨空港經濟技術開發區工業發展投資集團,而其大股東則為武漢市東西湖區國資監督局。
與此類似,原計劃投資近400億元、號稱國內首個專注于柔性半導體暨新型顯示技術開發與自主化的項目陜西坤同半導體,年初也曝出拖欠員工薪水的問題。其兩大股東中,背靠灃西新城管委會的灃西發展集團已陸續實繳出資,而項目方北京坤同尚未實繳出資,成為“0元大股東”。
需要注意的是,不少爛尾項目似乎有著同樣的套路,先由發起人拿著項目書畫出一個“大餅”,然后引入政府基金,設立公司前后大肆宣傳項目“填充了國內空白”,此后一邊建設一邊期望引進大基金投資,再借助大基金的品牌效應,帶動社會風險資本投入。而一些項目之所以夭折,直接原因就是大基金并未如期入局,社會風險資本又在局外駐足觀望,結果資金鏈斷裂,項目停擺。
在這場游戲中,地方政府往往成為“一地雞毛”的接盤者,而大股東卻往往全身而退,甚至“馬甲”一換,再到新的地方另起爐灶,照樣有地方政府“接盤”。
業內備受關注的一個案例是,南京德科碼董事長李睿為在三年內在南京、淮安、寧波三市相繼落地半導體項目,但所過之處盡皆爛尾。
2016年,李睿為計劃與江蘇淮安市政府合作投資成立淮安德科碼,但是在淮安德科碼開工之后,其承諾的投資并未到位,退出項目后李睿為起訴淮安要求不得使用德科碼,改名為德淮半導體的這一項目,在當地政府耗資46億元后缺少有競爭力的產品。
今年7月,李睿為擔任董事長的南京德科碼晶圓廠項目在停擺超半年之后最終以破產收場。該項目曾一度宣稱總投資額達30億美元,與南京臺積電相當,南京政府在該項目上投入接近4億元,卻鮮有社會資本進入。
2019年初,在南京德科碼資金鏈斷裂之后,李睿為又召集部分人前往寧波注冊了“承興半導體”,在獲得700萬元政府資金后亦近乎銷聲匿跡。
反思這些案例,魏少軍表示,現在全國招商引資熱度高漲,一些地方政府會被沖昏頭腦,其動作就會變形,有些項目的上馬是不切合實際的,也違背了產業發展和市場規律,此時一些半導體項目的停擺也就不足為奇了。
劉雨指出,現在上馬的一些半導體項目缺少足夠的盡職調查,在各地“大干快上”的氛圍下,不少項目泥沙俱下,一些項目的停擺或許會為烈火烹油的市場澆下一盆冷水,但只要市場熱度仍在,沒人能保證這些爛尾項目會就此終結。(應采訪對象要求,劉雨、王通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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