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國時期,人們就構建了一套頗為完整的宇宙體系?那時,人們就已經對人體結構有了準確認知,甚至能按照現存文字復原出一幅神似達·芬奇名作《維特魯威人》的人體圖?
2008年7月,清華大學入藏了約2500枚珍貴的戰國竹簡,是為“清華簡”。從2010年開始,清華簡的整理成果以一年一輯的速度出版公布。
在今年清華簡第十一輯即將發布之際,《中國科學報》獨家專訪了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的研究團隊,了解到上述新成果就“藏”于其中。
文丨張文靜 崔雪芹
本文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科學報”(ID:china_sci),原文首發于2021年12月16日,原標題為《蚩尤是黃帝兒子!“清華簡”又爆出哪些“猛料”?》,不代表瞭望智庫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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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的宇宙觀超乎以往認知
第十一輯收入了一種長篇文獻,題為《五紀》,包含現存的126支簡(原應有130支),約存4450字。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主任黃德寬教授說,如加上殘損的部分,這篇文獻估計近五千言,與《道德經》相當,是目前所見篇幅最大的出土戰國竹書之一。
“這篇簡文結構宏偉、內涵豐富。”黃德寬說,《五紀》以天下洪水泛濫、道德失勢、治理混亂為背景,講述“后帝”通過修歷五紀(即日、月、星、辰、歲)整治秩序的故事,并以此建立了一套邏輯嚴謹的理論系統,“很多內容前所未聞”。
“比如,中國古人在天文學方面的認識,已經大大超出我們以往的認知。”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副教授賈連翔說,過去,古人留下的古書和圖示都是二維的,但《五紀》中出現的“六合”概念已經描述出一個三維空間。
賈連翔介紹說,《五紀》中有一組完整的宇宙空間概念,分別是“天”“地”“四荒”“四冘”“四柱”“四維”。其中天、地、四荒又稱為“六合”。
“合”當取“合圍”之義,“六合”可理解為一個六面體,代表宇宙的總體空間。“四冘”指天之四正方向;“四柱”是起承天作用的支柱,在宇宙中應位于四個角隅方位;“四維”在先秦時期應是天空方位的專屬用語,用以表示天球。
《五紀》中的二十八宿與后世通行的二十八宿也有較大差異。比如,《五紀》用“大角”不用“亢”,用“建星”不用“斗”,用“伐”不用“觜巂”,用“狼”“弧”不用“井”“鬼”,在星宿順序上也有差別。
“而與《五紀》同屬于楚地的曾國,已經使用與后世基本相同的二十八宿,這反映出即使在戰國時期的楚地,二十八宿的流傳也是多樣性的。這對研究二十八宿的形成和早期流傳有重要意義,為先秦天文學史研究提供了重要的文獻材料。”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副教授石小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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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國時期的“百科全書”
《五紀》中有一個很獨特的地方,就是將“五紀”系統與人體相結合,展現了先民對人體結構的認識。
“文中寫道,有三十位神祇除司掌五德外,每位還可司掌人體的一個部位。”賈連翔介紹說,這應該不是巧合,“而是體現出當時人們對人體結構的準確認知”。
《五紀》還將人體與數算結合,進行尺度的建立。簡文敘述了確定尺度的基本方式和原則——武、跬、步都是由足(下肢)所建立的長度單位,拳、扶、咫、尺、尋則是由手(上肢)所建立的長度單位,并稱此方法為“標躬惟度”。
“在西方,feet既有‘腳’,也有‘英尺’之意。在利用人體構建尺度方面,中西方的思路是類似的。”他解釋說。
“從《五紀》通篇內容看,其‘底本’或所取材的文獻資料原應配有多幅圖式。人體這部分內容可視作對一幅圖式的描述,并引申出相關法則。”賈連翔曾根據部分內容推擬出了“天紀圖”“人體圖”等,推擬出的“人體圖”神似達·芬奇名作《維特魯威人》。
在《五紀》中,山川物產也由神祇來執掌。有趣的是,作為地祇的“大川”掌管“水”,簡文記水中的珍寶有“珠、龜、象”。
“‘象’是指象牙,但認為象牙是水中物產,與我們現在的認識頗為不同,這或許反映了《五紀》作者所處時、地的環境和動物習性與今天大有差別。”賈連翔說。
除此之外,《五紀》中還出現了驚人之語——“黃帝有子曰蚩尤”,這也刷新了我們的認知。
“此前關于蚩尤的出身有多種說法,《五紀》說蚩尤是黃帝之子,這是我們前所未見并且始料未及的。
然而細繹史料,仍可找到這種說法的一些端倪。”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副教授程浩表示,“《史記》中有‘蚩尤畔父,黃帝涉江’的說法,此前大家都不明白其確切含義。
現在看來,《五紀》中蚩尤為黃帝之子,以及成人后作兵叛父的相關傳說,到了漢代猶有流傳。”
“《五紀》內容龐博精深,以今天的視角稱其為戰國時期的‘百科全書’,恐不為過。”賈連翔感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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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學與人文的融合
整理古代書簡,需要一個字一個字地比對研究,通過查閱大量文獻、根據上下文邏輯確定書簡上的內容。
因此,清華簡整理成果一年一輯的速度在學界已非常罕見,但研究團隊仍然希望盡快拿出整理成果,向社會公布分享,因為這些文獻對于理解當時的社會文化、思想觀念有著重要意義。
“包括《五紀》在內的戰國文獻,都特別強調天文歷數、節氣這些觀念,是因為這些對于古代來說都是‘核心科技’,可直接用于指導農業生產。統治者和知識分子必須掌握這些知識,才能夠治理國家。”程浩說,“從《五紀》來看,當時人們處在對科學的探索過程中。”
“除了《算表》可能是一個直接的自然科學工具外,在清華簡其他內容中,科學思想始終與社會治理融匯在一起。《五紀》則更加顯示出中國早期的科技和思想、科學與人文之間的交融關系,并沒有一種純粹的科學。我覺得這為中國科技史、思想史研究,包括中國為什么沒有產生近代科學等問題,都提供了值得探討的東西。”黃德寬說。因此,他認為,清華簡的整理成果應該“出圈”。
實際上,此前《算表》的發現就“出圈”了。《算表》是清華簡中形制很特殊的21支竹簡,其中20支竹簡上端鑿有圓孔,上有按一定規律書寫的數字;單獨一支簡從上到下有20個圓孔,孔內有殘存的絲帶殘留。
2010年,清華大學邀請了國內數學史界專家對這批竹簡進行鑒定。專家認為,“這21支竹簡不僅具有數字特質,更具有運算功能,是一份實用的運算表”,因此建議將它命名為《算表》。《算表》是我國留存最早的數學文獻實物,是研究中國古代數學的珍貴史料。
在《算表》正式公布之前,楊振寧獲知了相關內容,表示出極大的興趣。清華大學出土文獻研究與保護中心教授劉國忠還記得,“有一次,楊先生跟我說,你們能不能把《算表》的照片打印一份給我,我要把它貼到我的床前。”
此后,清華大學專門召開了《算表》學術研討會,邀請各領域學者參與,共同揭開藏在竹簡中的奧秘。
2017年,《算表》經吉尼斯世界紀錄認證,為最早的十進制乘法表。它的“出圈”程度連研究人員都直呼“沒想到”。
清華簡的整理工作同樣需要科技手段的輔助。美術學專業出身的賈連翔用最新的圖像采集、處理手段,提取竹簡上的文字、拍攝清晰的原始圖像,方便其他學者和社會公眾比對、研究、使用。
相關技術還獲得了專利。從這個方面來說,清華簡的整理研究也需要交流與合作。
“我們的想法就是把清華簡文本整理好,盡快將成果出版、向社會公布。清華簡的研究不是一個研究團隊,也不是一代人能完成的。我們希望能有更多領域的學者,包括科技史方面的學者共同關注、研究清華簡,共同挖掘清華簡中的寶藏。”黃德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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