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報今日發表旅法作家邊芹的文章“向西看的那個檻”,作者以獨特的視角與親身的感受,為我們讀者切換一個視角看世界,雖不足以形容為醍醐灌頂,亦足以為我們善良天真的讀者,開啟一扇窗戶,在夏日里感受清涼與清醒。
在認識西方的漫漫長路上,有一個檻,越過和越不過,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這個檻便是:針對中國的輿論封鎖和誤導是西方精英階層自覺而有意的行動,且曠日持久,從19世紀就開始了。凡是看不到“自覺和有意”這一層或拒絕看透這一層的人,一般就永遠停在了檻前。
我初來法國,涉及中國有一個常入耳的詞:“神秘”,這也是涉及中華文明最友善的詞,再好的詞絕難聽到,除了學術界個別例外(需要良心才敢做,因為是政治不正確的),公共輿論全盤抹去了基本事實:即中華文明是發達并對人類歷史影響巨大的文明,在近代之前領先西方文明,推動人類進步的一些重大發明來自中國。這一手我是在若干年后才發現的,因為是只做不說、暗中操作的。乍到的外來客聽到東道主賜予“神秘”二字,相當得意,帶著中國人特有的由好心堆砌的浪漫,我把這個詞朝正面的方向送出去多遠,你是可以想象的。直到貼近這個文明的心臟,我才學會聽這個詞的弦外之音。
“神秘”是18世紀中國尚處在傳說階段出現的一個詞,何以300年后還留在西人嘴邊?300年不消失的“神秘”究竟來自何處?我在大王宮參觀“道教文化展”時,對從吉美博物館送來的中國古代文物已見怪不怪,有這么多東西被他們搶來當自己的寶貝展示,真要清算,西方大都市的博物館就得關掉一多半。我驚的是平時走博物館未見過的大量中國古書,從草藥到針灸,從飲食到祭葬,從書法到手工藝,從繪畫到哲學,無所不包,真正的古版印刷或手書,全都來自法國國立圖書館檔案室。還有多少是不送到公眾視野下的?你這時才切身感受到當年的搶劫之狠,也絕不只是一群貪財之徒的無理性行為,而是一次有計劃的文明劫掠。你能想象中國人把波旁王朝的藏書和檔案搬到北京的情景嗎?那些瓶瓶罐罐翻山越海地搶過來,多少還有古董市場和人之貪婪的借口,搬這么多古書過來干什么?既然中華文明“野蠻而落后”,大有鏟除之道理,上百年不遺余力地誘導中國人改革換新,搬這么多“垃圾”過來,除了占地落灰,圖的是什么?
我最早發現的一個事實是,對上層精英而言,中國早就沒有“神秘”。他們深解我們遠勝過我們了解他們,而且有至少一個世紀的提前量。中國人不過是模仿他們的皮毛,尤其是他們特意推薦的皮毛,而他們是挖掘我們的本性。他們把世界當獵場,打獵的人對獵物不會有一絲浪漫,而是摸透它的習性和弱點,尤其是弱點。謊言和假藥方就是在研究了弱點的基礎上配制的,謊言是用來給自己的民眾搭圍墻的,用以阻止百姓看清外面的世界,由于這個工程非一日之功,而是上百年基本朝著一個方向一磚一瓦構建,墻之堅固以及越到后來謊言變成真實越隨心所欲,讓墻那面的看客觸目驚心;假藥方則是推銷給墻這邊的中國人的,凡是自己具備而若對手也有便對己不利的美德,比如忠誠、團結,他們都藏而不露,再設法把對方的解掉;凡是對己只是嘴利貼金而給對手則起讓拉痢人吃泄藥作用的美德,如自由、開放,他們就會張揚到全世界無一角落能拒絕,文薦不成就武薦。
所以我漸漸明白,“神秘”是一個刻意保留的擋箭牌,是精英為模糊視聽、攪渾水服務的,潛臺詞是:那個遙遠的中國是不可理喻也不可解釋的。只這樣一個注解,就把中華文明降格到原始文明的位置,根本沒資格與西方文明坐一條板凳。只有深解西方人的心理底質以及用詞的精挑細選,才能悟到“神秘”這個詞可不是禮物,而是暗刀子。而且是一把雙刃劍,蒙蔽西方百姓的同時,也讓中國人永遠看不清他們的“自覺和有意”。這個讓狩獵者垂涎了幾百年的獵物,真的還有某個角落是“神秘”的嗎?
有人可能會問這么暗搞圖什么?的確,若看不透西人擅于精密設計的腦子,便難以想象這么一環套一環地布局,終極目的是什么。那是一板一眼都設好了邏輯線路的,原始文明屬于觀賞范疇,不具備對話的可能——所有手腳是繞到這個原點的。
起自西方的對原始文明的“高抬貴手”,是聲東擊西的絕妙設計,既展現“開放的胸懷”,又剿殺了真正的文明對手,可見“開放”是要將對手堵在門外的。要知道,他們對原始文明可不是從一開始就取觀賞態度的,在戰船到達其他大陸的幾百年間,全部消滅一直是目標。20世紀隨著東方陣營的聯手,發覺樹敵太多,反倒幫了真正的對手,于是征服的棋路迅速調整,而且彎轉得極大,一反常態變得用沾濕的眼睛欣賞了。那是用不切實際的渲染和贊美,捧虛滅實。這么一導向還真是碩果累累,全球大都市的小資們無不模仿著贊嘆非洲藝術、印第安文明或喇嘛文化。前面滅,后面贊,前后兩種無理性可通的做法,目的卻始終如一:要在西方文明周圍清掉真正的競爭者和對話者。用轉移視線法輕易就辦到了。但害人多少也會殃及池魚,長年謳歌原始文化,西方文明自身正以驚人的速度退化,大眾藝術原始化已成定勢。
對原始文明的炒作發動于上世紀60年代,炒得之玄乎,人人都恨不得脫了褲子進原始森林才幸福。從美術的“返樸歸真”,到泛濫的黑人舞蹈音樂,最后至高潮在巴黎建起原始藝術的勃朗利堤岸博物館,幾十年洗腦還真達到了目的。欣賞原始藝術憑直覺美感就行,不像中華文明或西方文明,欣賞者必經學徒階段,掌握其復雜的文化語言,方解其妙。上百年來我們就在幫助西方文明培養中國學徒,同時將自身文明的學徒階段縮減和去除。
我對原始文明并無好惡,只是接連碰到一些不可解釋的事,一樁樁連在一起想,就拼湊出并不明示的圖案。首先發現在巴黎各種博物館能看到的臨時展中,展示西方之外高度發達的文明的比例,遠不如一些處在原始狀態的文明,也就是說辦10次印第安、非洲或尼泊爾(把這個小窮國捧為“幸福楷模”的真實目的,這么看昭然若揭)之類的原始文化展,未必會辦一次中華文明展。像上述的道教文化展,是多少年難遇的事,何況從引言到介紹看下來也讓你產生這不過是個原始宗教而已。核心的核心就是對事物的解釋權,這是他們從不放手的。長年顛倒行事,必定誤導研究者之外的普通人:西方文明是一個孤島,它的周圍是一望無際的原始文明。19世紀這樣的觀念是明打明說的,今天轉到了地下。
下面舉一些最近的實例:
半年前勃朗利堤岸博物館舉辦南美印第安文明展,媒體大肆炒作,每天參觀者眾,我去了幾次才排上隊。走進展室,便看到了那夾在真實間、可以卸掉人的全部警覺、比通篇謊言有效得多的細節:在一面墻上,畫了一張人類各大文明時間表,在這個常識表上,唯獨中華文明被抹去了。制表人無知?偶然的疏忽?
不久,我到位于瑪德蘭的巴黎美術館看印第安古代金器展。無獨有偶,館內同樣有一張人類文明時間表,竟也這么巧,表上獨獨沒有中華文明。這樣的常識錯誤偶然發生一次,是可理解的,連續不斷地“發生”,讀者自己判斷吧。
幾年前中法文化年期間,像三星堆這樣輝煌的古文明展,被排斥于巴黎各大博物館門外,只在市政府免費展出,這就把三星堆降格于市府宣傳廊的水平。
你若去巴黎瓷器博物館,細看如何布展,會有痛心的發現。館內為瓷器制作比中國晚了1000年的歐洲國家,都單獨、集中地設了展柜,如果細讀解說詞,18世紀才發現高嶺土制瓷秘密的法國人有意向公眾掩蓋了制瓷技術得自哪里。自戀乃人之常情,但它同時也為日本、伊斯蘭瓷器單辟了展臺,唯獨沒為瓷器的發明者、最先進的制造者中國集中單設展臺,而是把眾多中國藏品分散到別的展臺作陪襯,樓上樓下,零打碎敲,只有研究者會從制作工藝和年代的對照看到歷史事實,一個普通參觀者轉一遍下來,是看不出中國在世界瓷器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的。這手法讓人想到文人或工匠中有一些高明的偷竊者,總是絕口不提甚至詆毀影響他們最大的人,而故意東引西贊那些并未真正影響他們的人。
勃朗利堤岸博物館為自己拍了一部廣告短片,時常在電影院片子放映前插播,為表現歐洲對多元文化的開放胸襟,畫面從黑人、印第安人、阿拉伯人到南亞、東南亞、中亞人,及至日本、朝鮮人,也是那么巧,偏偏沒有中國人。
吉美博物館是亞洲文化博物館,館內收藏單看得見的部分,不算庫存,就有50%的文物來自中國,如果再算上中華文明影響的區域,則至少有3/5的文物。敦煌文化被劫走的部分,也在這個館。可以說這個館奠定名聲的基礎是它的中國收藏。這里暫且不說此館借布展長年支持“藏獨”的暗手,只看它在廣告宣傳里做了一件什么事。廣告每周重復登在《Pariscope》上,該雜志是巴黎每周文娛節目表,有影響甚廣的文化導向作用,是注重文化生活的人必備的手冊。來看看吉美在上面怎么打廣告:“它(吉美)為公眾提供了從東南亞藝術、印度藝術到日本、朝鮮及中亞藝術的全景圖。它收藏的超過4.5萬件亞洲文物,來自柬埔寨、越南、緬甸、尼泊爾、西藏……又是“巧合”,文字里恰恰缺了主角!這段譯文,字字直譯,連省略號都非譯者所加。
在這本和另一本巴黎唯一兩份每周文娛節目手冊上,“中國文化中心”的各類展覽時間表也不在其內,而從丹麥到日本文化中心的節目都收入在內。這一舉動讓法國普通人沒法繞開“封鎖”接觸到中華文明。而這個“中心”做了什么有損法國利益的事嗎?絕對不敢!這簡直就是一個“送禮”機構,在巴黎中心最富區買下豪宅,把中國最好的藝術品和文物,免費拿來給他們看,還有酒菜招待!
當中國人沉浸在“同一個世界”的夢想中,辦奧運、辦世博向世界獻禮,發動自1840年的那場文明的戰爭,從地上轉入地下,并未停息。同時他們繼續讓中國人相信,這一切都緣自誤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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