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京高票當選之際,全面回顧一下普京當國時期的矛盾變化,是不無裨益的。
要回顧俄國的矛盾變化,就需要對俄國的階級情況有一個基本了解。根據俄國分行業和分職業的統計數據,可測算得出俄國各階級的基本規模,并制作下表。俄羅斯的階級結構如下:
(1)資產階級占比約為3.07%。資產階級主要由國家高級領導人(國家高級領導人被歸入資產階級,原因后文會簡要說明)、企業的所有者構成。要注意,后續表格中的收入指的是工資收入,工資性收入僅僅是資產階級收入不大的一部分。
(2)新興小資產階級占比略高于11.11%(表中被統計在腦力無產者的某些人群可被劃入新興小資產階級)。新興小資產階級的一部分是企業的管理人員,另一部分是科技領域、醫療領域和IT領域的高級專家。
(3)傳統小資產階級占比約5.84%。傳統小資產階級主要由城鄉個體戶以及農村中的自耕農構成。
(4)腦力無產者占比約略低于34.46%。腦力無產者主要由各領域的中級專業人員、部分領域的高級專家、各機構的辦事人員構成。
(5)體力無產者占比約為45.53%。體力無產者中,有13.71%為商業無產者,另有31.15%為產業無產者。
在這個基礎上,我們來看看俄國國內矛盾的發展情況。
2014年前的情況
蘇聯解體以來,貧富分化快速擴大,鯨吞國有資產的寡頭控制了俄羅斯的經濟命脈,滲透政治領域,建立了寡頭資本主義。
極少數寡頭控制了經濟的方方面面,壟斷了絕大多數生產資料,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勞動人民沒有任何生產資料,淪為任寡頭剝削的雇傭勞動者。以寡頭為主的壟斷資產階級和以無產階級為主的勞動人民之間的矛盾,構成了俄國的主要矛盾。
資本和權力相互勾結,物價飛漲,貪腐橫行,寡頭不僅剝削人民,甚至妨礙了資本主義本身的發展。數十家寡頭和圈外的資產階級之間也產生了矛盾,這是剝削階級的內部矛盾,是俄國的次要矛盾。
普京上臺后,對內打擊寡頭樹立威信,收回能源企業,建立了以能源企業為核心的國家資本主義;對外以能源為武器敲打周邊親美政權。2000-2008年,得益于國際油價上漲,俄國經濟快速恢復。借助石油資源,普京建立了數額龐大的穩定基金和外匯儲備,以此調節經濟緩和矛盾。
普京摧毀了寡頭資本主義,建立了國家資本主義,恢復了資本主義發展的正常秩序,緩和了社會矛盾。但是并沒有消滅壟斷資產階級,在普京周圍新的壟斷資產階級形成了。也就是說,俄國的主要矛盾并沒有得到解決。
金融危機以來,俄羅斯經濟告別了高速增長期。之前為經濟高速發展所掩蓋的階級矛盾開始凸顯。2008-2014年間,無產階級的經濟斗爭不斷增加。2011-2012年間,因普京競選總統爆發了大規模的反對派游行,參與人員主要是新興小資產階級和腦力無產者。經此一役,普京支持率暴跌,從80%左右跌入60-70%的區間。
2014年克里米亞公投入俄,普京一時成了俄羅斯的民族英雄,支持率從65%暴漲至80%。一時之間,民族情緒甚囂塵上,國家的榮耀帶來的“后克里米亞共識”似乎讓每一個打工人忘記了被資本壓迫的現實。
克里米亞事件引來西方的制裁,兼之2014年油價下滑,俄國爆發盧布危機,經濟從此一路衰退。2014年起,俄國居民人均實際可支配收入長期負增長或幾乎零增長。被祖國的勝利所掩蓋的階級矛盾重新凸顯。
2014年以來人民生活的變化
從2014年開始,俄國居民實際可支配收入連續7年下滑或幾乎零增長。實際可支配收入方面,2014年同比下降0.7%,2015年同比下降4% ,2016年前11個月同比下降5.8% ,2017年前11個月同比下降1.4% ,2018年前11個月同比增長0.4% ,2019年前11個月同比增長0.8% ,2020年實際可支配收入同比再次下滑,其中前6個月同比下滑幅度達到8.1% 。直到2021年,居民可支配收入才實現3.1%的同比增長 ,但2022年被制裁后,實際可支配收入同比下滑1% 。
2016年統計顯示,俄國75%的企業和組織的員工處于貧困線(低于或略高于貧困線)。
這個調查是基于大中型企業和組織,2016年,該領域的全職雇員人數達到2835萬人,占經濟總就業人數的39%。 從絕對值來看,企業部門有302萬赤貧人口(無法養活自己),780萬貧困人口(僅僅能養活自己+一個家庭成員),還有1051萬消費標準處于貧困線以上(略高于貧困線)。360萬工人的工資達到中產階級消費標準,另有342萬人的工資更高。
小型和微型組織的雇員、個體戶的雇員不包括在這個數字中,但這些群體不太可能加入中產,相反,他們將加入貧困水平的群體。
如下行業收入低于、等于或略高于貧困線的比例:農業方面(93%)、輕工業(93%)、教育(87%)、醫療保健(85%)、公共事業、社會和其他行業。服務業,包括文化和體育(83%)。
2017年,一項調查結果顯示 ,“42%的俄羅斯人期待進行徹底的大規模的改革;還有41%的俄羅斯人表示期待非徹底的、漸進式的改革” 。在所有人群中,“年輕人(38%)、低收入群體(38%)、中產階級(27%)、退休人員(26%)被認為是俄羅斯最想改革的社會群體。而被認為不愿意改革的社會階層是:官員和官僚(56%);寡頭、大商人(52%);地方官員和地方精英(25%)。”
2019年,俄國人民的情緒更加不滿。2017年認為需要徹底改革的人是42%,2019年漲到59%。在需要改革的領域中排第一的是“提高工資、退休金和生活水平”(24%),排第二的是“改革政府、更換總統和現政權”(13%) 。
2014年以來的群眾運動
2017年,體制外反對派組織了多次規模較大的游行,矛頭直指梅德韋杰夫和普京,痛斥梅德韋杰夫在形勢不斷惡化的時候,“通過非營利組織的秘密途徑, 大量占有豪宅、土地、游艇以及葡萄莊園。”
2018年,不滿的情緒仍在繼續。根據俄羅斯科學院社會學所的報告,“在俄羅斯,只有2%的人認為沒有嚴重的不平等現象,只有9% 的人表示自己沒有遭遇過任何不平等,84%的受訪者認為收入不平等是最大的不平等,69%的受訪者都感受到了這一點。”
人民盼望改革,但是盼來的卻是養老金的改革。資產階級的代表普京,要簽署延遲退休的法案。延遲退休金的法案激起了廣泛的抗議。7月28日,“爆發了規模空前的全國性示威活動,這次活動由俄羅斯共產黨首倡,在全國百余城市同時發起,在莫斯科聚集了萬人以上,標志性的訴求是‘我們希望靠養老金生活, 而不是死在工作崗位上’” 。抗議者還認為,“政府應該從富人手中攫取資金,而不是從普通的勞動人民那里偷。”
克里米亞事件后,普京的支持率一直維持在80%-90%之間,但是養老金事件爆發后,普京支持率從2018年4月的82%,迅速下降至2019年1月的64%。這說明,基于民族共同利益的后克里米亞共識產生了裂痕。
2019年,俄國人民的情緒更加不滿。2017年認為需要徹底改革的人是42%,2019年漲到59%。在需要改革的領域中排第一的是“提高工資、退休金和生活水平”(24%),排第二的是“改革政府、更換總統和現政權”(13%)
2019年,俄國再次爆發反對派游行。這次反對派游行與選舉有關,是近年來最大規模的示威活動,“動輒有萬余人參與, 并呈現年輕化、新面孔涌現、境內外呼應、外部勢力介入等不同以往的新特點。” 本次示威游行持續了一個月左右,“從7 月20 日開始, 莫斯科每個周末都爆發大規模抗議示威,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一個月左右, 直至8 月17 日開始出現和緩的跡象。”
不僅僅是反對派的游行,勞工抗議的數量也明顯增多。2018年俄羅斯被監測到的勞工抗議有258起,2019年403起,2020年437起。2020年勞動抗議的重要特點是,醫療領域抗議占比大漲,37%的勞工抗議來自于醫療領域,因為資方或當局不支付疫情期間的工作補助金 。
2021年和2022年的勞工抗議略有下降,但2023年一季度勞工抗議再次活躍,同比增長了86% 。
戰爭以來矛盾的發展
民族主義的喧囂可以盛行一時,但終究會被揭開虛假的面紗。
戰爭初期多數工人的態度。“我們正在發動一場正義的戰爭”,“北約正在攻擊我們,我們還剩下什么?”,“是的,我為烏克蘭人感到難過。是的,我們不想殺死他們。我們不是法西斯分子。他們為什么要這樣指責我們?”工會成員米哈伊爾在談到“特別行動”開始時造船廠中存在的意見時說道。
即使在戰爭初期,不同年齡結構的工人態度也不一樣。“我們團隊中的人被分為兩個陣營。像我這樣的年輕一代主要反對戰爭(當然,與地方政府和統一俄羅斯黨有關的人除外)。但他們不敢去集會,因為那很可怕。老年人要么被動贊成,要么持中立立場。”
戰爭初期也有人試圖進行反戰宣傳,但是收效甚微。阿列克謝本人從入侵的第一天起就煽動他的同事反對戰爭,但他的嘗試卻令人失望。“我試著保持沉默。我不與任何人爭論。有時,當戰友們開始與前線討論最新消息時,我甚至離開了休閑區……我不是在尋求理解……無法改變這一切令人沮喪。”
真正教育工人的是戰爭本身的進程。部分動員令以來工人的態度發生了轉變。“當動員開始時,團隊中的言論完全改變了:‘操,我們不需要這個。我們不想!’……起初我的朋友支持戰爭……但當動員開始時,他跑向政府提出問題:‘他們會帶走我們嗎?’”
隨著戰爭的繼續,工人被卷入更大范圍的思考,他們積極獲取各種消息。“工廠的工人們沒有心情去戰斗。漸漸地,他們從前線得知缺少一切必需品的消息,需要自費購買。”工人無法像中產階級那樣逃離國家,他們說:“我們要去哪里?沒有人需要像我們這樣的人”。
官僚主義和資本主義加深了工人的反戰情緒。“軍事登記和征兵辦公室的態度是野蠻的……” 。但是,許多人也無可奈何,“幾乎所有與我們交談過的人都這么說:如果沒有其他選擇,那么我就會去。”
隨之而來的裙帶關系和腐敗,不亞于軍事登記和征兵辦公室的任意性以及官僚主義的混亂,激起了人們的激情。具體誰去誰不去,這是不透明的。“人們看到能夠不去的總是老板和管理層的兄弟、兒子、教父。人們有一個想法:為什么我要去保護躲在后面的人,因為他是管理層的兄弟?”
誰有權延遲,誰沒有,似乎沒有人知道。這種東西就成了獎懲的權力,成了老板用來“獎勵忠誠者和懲罰不受歡迎者的有力工具,同時也成為奴役工人的工具。”根據一項政府法令,使用保留的員工名單由公司董事編制……因此,任何對工作條件的異議,更不用說建立工會的意圖,不僅會導致解雇,還會被送往軍隊。一個激進的工人說,“官僚們現在是局勢的主宰……食人者的盛宴。現在,簽署讓你留在工廠的權利的代價是前所未有的……我們現在是農奴。”
沖突必然會尖銳化,沖突已經在尖銳化了。在資本的壓迫下,無產階級的工資僅能完成勞動力再生產,即養活自己以及后代。在這樣的情況下,勞動者中的絕大多數,都會日常性地與資本發生沖突。每一次危機的時候,資本又會通過壓縮工資、延長工時、裁撤員工的方式轉移風險,這又會周期性地加劇矛盾。
如果資本和勞工的矛盾解決,一切問題的根源就無法解決。
被延遲退休的老人,被資本摩擦的年輕人,工資長期不漲的在職員工,痛恨腐敗的普遍百姓,以及對戰爭越來越厭惡的工人,所有人越來越像一堆干柴。現在這些干柴還不夠多,但是俄國的資本主義制度,勢必會制造出越來越多的干柴,到了那個時候,什么樣的星火會把他們點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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