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起九，意即一年中最寒冷的時候開始了，歷來有“三九廿七，棒打不出”的說法。而就在這頭九里，一股勢頭十足的冷空氣浩蕩南下，這幾天的氣溫均在零下4度。10點鐘起得床來走出大門，只見水缸里結著厚厚的堅冰。我如同一只老寒號鳥，禁不住扭了扭勃頸，啊，真是名不虛傳的數九寒冬天!但老天爺還算是眷顧蒼生的，那頭頂上的天空碧藍碧藍的，太陽光芒萬丈直射大地，而這也就是人們此時此刻最好的老天所賜予的福利享受了。我端把藤椅坐在道地里曬曬太陽，一會兒工夫身子便覺得溫暖如春了。
我用不全的五音哼哼著已經成了古董一般的歌兒，忽然耳朵里鉆入了幾聲鳥叫，哦，是白頭翁的叫聲，年少時還用彈弓打過它們呢。此時它們正在破舊了的鐵皮墻門外面的苦楝樹上吃苦果。我仰首望去，但見苦楝樹上的葉子和葉柄已經蕩然無存，整棵大樹赤身裸體一般，無數的枝杈上掛著累累的果實頑強地直指天空，這果實也就成了白頭翁們的綠色無償的食品。外頭的苦楝樹有兩棵，一棵生長在河岸邊，是四弟種植的，樹冠已達兩間房屋那么大;而合法地屬于我的那棵則是苦楝樹自己生根發芽長在墻門外的階梯旁邊的，也已經很大了。很早以前聽老人們說“前槐后楝”，意思是苦楝樹顧名思義不宜種在家門前，而應該種在家門后，否則你家就會苦下去。如今我也已老矣，顧不得那么許多了，一直讓它長上去、長上去。
至于說到楝樹前加個“苦”字，之所以加，至今我也不知其然，幸好我非生物學者，故大可隨便地稱呼之。當然，也非全然亂說，一是因為楝樹皮、汁和果子確是很苦的，就像楝樹的命運一樣;二是由于楝樹木材的材質堅硬，若做成家具尤其是做桌子、寫字臺的臺面，那是好得沒得話可講的，無比的光滑不算，就連蛀蟲也不敢去碰;現在的像三夾板、五夾板之類根本就無法與之相媲美。但最苦的還當數楝樹的生長經歷，那真是嘆為觀止啊。楝樹果落在哪兒，只要那兒有一層極薄的哪怕是沙土，也能生根發芽破土而出，隨即快速地成長起來，用不了幾年工夫它便成一定的氣候了。楝樹好像生來就是不考慮自己得失的，它的樹冠不像水杉那樣的主桿一直向上，形成一支綠色的火炬狀，看去美觀是美觀的，但也僅僅是美觀而已，材質卻是很差勁的，既不堅硬也不光滑派不了大用場。而楝樹則不然，它的樹冠向四周延伸、再延伸，枝杈密密麻麻，顯得有些凌亂不堪。……
春天來臨的時候，像“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野草一般，楝樹又生發出大量的嫩芽，隨著葉子的增多，無數朵小花開了，我找不出能夠形容花朵顏色的詞語，卻能說出經典的老話：“楝樹花開，汰浴(指在河里洗澡、游泳)買棺材;楝樹花謝，汰浴汰到夜。”說明楝樹花謝的時候已是夏季了。一到盛夏，楝樹巨大的樹冠便為東來西往的人們提供了歇腳乘涼的無償服務。從小到大，楝樹從未向人索取過什么，比如施肥啊拔草呀，等等。有時候人們會嫌楝樹的枝杈太多，樹葉太茂盛了，把人們不需要遮掩陽光的地方也給遮住了，人們就會毫不留情地砍掉一部分枝杈。但楝樹的生命力太頑強了，只要你不把它連根挖起，它就照樣在殘存的樹干上生發出嫩芽來，……
時至深秋，楝樹開始落葉，紛紛揚揚的葉子隨風飄蕩，一派凄凄慘慘的景象，但卻未曾聽到過它們的哀鳴聲，或者是抱怨聲，而是無聲無息地飄落在地被碾作塵。而這時的楝樹果開始發黃、趨于成熟了。面對著無情的大自然所賜予的數九嚴寒，楝樹的生命力依舊，將它一年中的主要成果之一的果子，一部分獻給鳥兒們，一部分落地再自我繁殖。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里，楝樹雖然很苦命，依靠著自身不屈不撓的精神生存著。結冰它不怕，大雪它不怕，寒風它不怕，待到春來時，它又將茂盛地再生長。
忽然之間，我彷佛聽到苦楝樹在歌唱，在唱“別了，2013!”這是我的幻覺嗎?不，不是，西歷的年末總是農歷臘月的開始，生命力頑強的農民工兄弟姐妹們開始陸陸續續地回家鄉去過年了，像苦楝樹一樣樸素樸實的他們和她們，將帶回去些什么呢?為他人做了整整一年嫁衣裳的人們，總該帶回家鄉去一些“楝樹果”吧。
2013.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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