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0月粉碎了“四人幫”。這年10月6日,毛遠新也被宣布“保護審查”,從此從喧鬧的政治潮流中退出,過上了一種孤寂的囚禁生活。在這以后,社會上再也聽不到他的消息了。有人說他被關押在大西北,有的說他已不在人世……一個普通人的生死沉浮,是不會引起社會多少波瀾的,而他是毛遠新,是革命烈士毛澤民的兒子,毛澤東同志的侄子,他自己一度也是風云人物,他的名字曾經響亮在中國的政治舞臺上,不能不引起人們的關注。
母子情深
1986年,毛遠新以妄圖顛覆中華人民共和國政府、推翻無產階級專政的社會主義制度的反革命罪被判了有期徒刑17年,關押在北京秦城監獄。三年后,他的母親朱旦華以其身體患病為由,給當時的國家主席楊尚昆寫信,請求批準毛遠新“保外就醫”。楊尚昆作了批示:“同意。在南昌保外就醫。” 1989年3月17日,服刑中的毛遠新來到南昌江西省公安廳招待所住下,開始了保外就醫的生活。保外就醫雖然不像監獄管束得那么嚴格,但也不是什么都自由了。毛遠新懂得自己的身份,他規規矩矩地生活,不越雷池一步。 十多年中,朱旦華曾經到監獄中看過一次毛遠新,這次她聽說兒子到了南昌,當天就到了招待所。朱旦華在見到兒子的一剎那間,百感交集,淚水順著兩頰往下流淌。她強作笑顏,喊道:“遠新……” 毛遠新大步迎了上來,目光中含著笑意,喊:“媽媽,您來了。” 母子之情,是人世間最能慰藉心靈的感情。分離十幾年,這次難得的相聚,是喜悅,也有感慨,有希望,也有不可彌補的遺憾。兩人的心都是沉甸甸的,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不知從何說起。 朱旦華上世紀40年代初曾和兩歲的兒子毛遠新一起坐過軍閥盛世才的牢獄,受盡折磨;“文化大革命”中,她又因莫須有的“叛徒”罪名被“勞改”。這些痛心的經歷,磨煉了老人的革命意志,表現了一個革命者矢志不渝的高尚情操。但是,對于兒子的遭遇,她卻有著特殊的感受。作為一個老黨員,她不可能同情兒子“文革”中那一段經歷,但她又完全理解兒子那段經歷的歷史背景。而作為母親,她又懷有太深的母愛情結。恰似飲了一杯酸甜苦辣的“酒”,一時竟說不清這其中的感受。
1990年第一次瞻仰毛主席遺容
1990年7月,在毛遠新的生活中發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情:他的同父異母姐姐毛遠志因病重住院。毛遠志在感到自己已經不久于人世的時候,向組織提出能最后再見弟弟一面的請求。經組織批準,毛遠新和妻子全秀鳳匆匆忙忙地趕到北京301醫院看望姐姐。已是彌留之際的毛遠志見到弟弟,淚流不止。她用力拉下氧氣罩,用干枯的手拉著毛遠新的手說:“遠新,你……真想你。”姐姐斷斷續續地用盡力氣才說完這句話。毛遠新頓感酸楚,沉重地點了點頭。 一向說話沉穩嚴謹的曹全夫頗為感慨地說:“遠志終于見到你了。” 姐弟見了最后一面,也算了卻了一樁心愿。和弟弟見面的三個小時之后,痛苦中的毛遠志帶著一絲慰藉離開了人間。 在北京,毛遠新見到了自己的一些親友和同學。最令他動情的是在姐夫曹全夫的陪同下,和群眾一起排著長隊,第一次走進毛主席紀念堂瞻仰毛主席遺容。當他站在毛主席遺體前的那一刻,心情可謂百感交集,悲從中來。這個曾經在毛澤東身邊長大并在毛澤東人生最后一年中一直被毛澤東留在身邊的孩子,如今已是年屆半百的刑余之人。往事歷歷在目,面對這曾經熟悉、慈祥的面孔,不知有多少話要訴說。他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淚水奪眶而出,灑滿衣襟。
故土韶山
1990年初冬,毛遠新和妻子女兒一起,陪同曹全夫一家,到韶山安放姐姐的骨灰。這是毛遠新第二次去韶山。第一次是1966年初,大學畢業下部隊之前,他受毛澤東之托,到韶山探望,來去匆匆,只呆了一天。這次是第二次到韶山,此時他刑期未滿,正處于“落難”之際。然而,他回鄉的感覺不但不陌生,反而更覺親切。他們下車后,一些鄉親和韶山管理局的領導前來迎接。一位中年男子跑過來對毛遠新說:“遠新,我是毛岸平。父親母親聽說你們回韶山,高興得一晚上沒有困覺,燒了紅燒肉等你們。” 曹全夫介紹說:“這是大伯在韶山的嫡堂兄弟毛澤連叔叔的大兒子。他父親就是‘九阿公’。” 毛遠新想起來了,毛澤東曾經說過:“在韶山你們還有個堂叔叫毛澤連。” 當天晚上,毛遠新和全秀鳳到了毛澤連家里。80歲的毛澤連眼睛已經失明,他摸索著把紅燒肉放進毛遠新的碗里,說:“孩子,你要多吃肉,身體要強壯起來呀!” 家鄉的水,家鄉的人,還是故土親啊。毛遠新回到韶山,感受到家鄉的可愛,親情的溫暖。 1995年12月26日,是毛澤東102周年誕辰,朱旦華和毛遠新應邀到韶山參加“韶山毛澤東紀念園”開園慶典。當時安排毛遠新和朱旦華坐主席臺,毛遠新一再推辭。韶山人說:“故鄉的情,故鄉的人,主席家的娃兒,請啊!”毛遠新盛情難卻,20年來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出現在主席臺上,他感到了家鄉人寬闊的胸懷。 1998年12月26日,毛遠新參加紀念毛澤東誕辰時,一位韶山老鄉得知他經濟困難,捐給他一萬元錢。他將錢捐給韶山毛澤東紀念館。該館黨支部書記劉斌珍知道毛遠新生活不富裕,不同意接受。毛遠新說:“請你們將這筆錢用于主席遺物的保護工作吧,拜托了。”紀念館接受了他這份沉甸甸的心意。
在上海做“辦事員”
為了照顧毛遠新,組織上將全秀鳳從上海借調到江西省圖書館工作。省政府分配了一套三室一廳的房子給他們住,離朱旦華家不遠,他們可以經常去看望媽媽。全秀鳳上班,毛遠新也不外出,坐在家里看書,一看就是一天。他說,只要有書,就是關在屋子里一輩子,也不會寂寞。他把每月發給他的200元生活費,盡量節約,拿余錢買書。他還喜歡篆刻,讀書之余,經常沉浸在這個高雅的藝術世界里尋找自己的樂趣。 1990年,全秀鳳在上海的母親中風,她只得撇下毛遠新,回上海侍奉母親。毛遠新獨自一人,自己照顧自己,以病殘之身挑起生活的擔子。他的生活也很簡單,有時做一次飯可以吃幾天。后來經公安部批準,他每年可以到上海探親兩次,每次三個月。他在上海也是閉門不出,不同外界交往。曾有作家找上門來想采訪他,他以“記憶力不好”為由而婉言謝絕。 1993年10月,毛遠新刑滿,被安排到上海汽車工業質量檢測研究所工作。工作后,他使用的是“李實”這個名字。這個名字是當年毛澤東為他取的。1965年毛遠新在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讀書,畢業前要下到農村搞半年“四清”,在北京向毛澤東告別時,毛澤東說:“你那個名字很招人注意(當時國內很大范圍正在傳達1964年毛澤東在北戴河與毛遠新的談話紀要),還是換一個吧。”毛澤東想了想說:“就叫李實吧。”(毛澤東在轉戰陜北時的化名李得勝,兩個女兒起名為李敏、李訥)毛遠新回到哈爾濱后,正式向學院領導提出申請改名字。經過批準,他的畢業證書及分配到空軍工作時,用的都是“李實”這個名字。 毛遠新到研究所工作,只有所長和書記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他報到后,所長在中層干部和高級技術人員參加的會上介紹說:“李實同志是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的高材生,畢業后一直在空軍工作,1989年轉業到江西省公安廳工作,考慮到他們夫妻長期兩地分居,現在調到上海,來我所工作,請大家歡迎。”為了保密,所長的介紹中當然有很多難言之隱,但大家誰也沒有絲毫懷疑。 毛遠新被安排在總工程師辦公室當“辦事員”,由于他基礎知識學得扎實,工作中埋頭苦干,善于動腦子研究問題,不久便成了技術管理骨干。兩年后,分管技術的副所長向所長建議,提拔李實當總工程師辦公室主任。所長為難了,因為上級有交代,李實不得擔任中層干部,他又不便向副所長講明。他去征求毛遠新的意見,毛遠新說:“你就說我身體不好,本人不想再承擔更重的擔子。”
年年先進
所長對毛遠新的工作是很滿意的,雖然沒有提拔他,卻還是把重要的擔子交給了他。他負責制定、實施全所質量管理體系的工作,還負責全所人員的培訓、考核、閱卷、講評,又負責監督實施各項管理程序的運轉。他每天拖著病腿,騎著自行車上班,風雨不誤,經常加班加點,是全所下班最晚的人。他每年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務,得到了同事們的贊揚,幾乎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他的同事們誰也沒想到,這個年年先進的辦事員,就是當年的毛遠新。 任何秘密都是有時限的,時間長了,他的同事們也會發現一些不好理解的事情。一次,全所黨員開會,毛遠新沒有去參加,一位非黨員同事問他:“你為什么不去開會?”毛遠新說:“我又不是黨員。”那人大惑不解:一個在空軍工作了十幾年、又在省公安廳工作了好幾年的人,居然不是共產黨員?毛遠新說:“過去想入黨,但條件不夠。現在年紀大了,也不想入了,反正不入黨也一樣能為國家干事。”同事自作聰明地說:“大概是家庭出身問題吧。”毛遠新說:“可能吧。” 毛遠新刑滿后,還要剝奪政治權利四年,沒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遇到基層選舉時,全所人員都要參加,唯獨他無權參加。這時,所長就提前安排他到外地出差或看病,以免引起大家的猜疑。 終于有一天,秘密被新聞界意外地透露了。1997年,上海《科技日報》轉載了一篇文章,說毛遠新在上海汽車工業質量檢測研究所工作,化名李實。消息傳出,所里一片嘩然,大家背著毛遠新沸沸揚揚地議論起來。但大家都沒有當著毛遠新的面把話說破。共事幾年了,同事們都非常了解他的為人處事,沒有把他另眼相看,還是一如既往地尊重他。
到新疆祭奠父親
除了埋頭工作,毛遠新把更多精力傾注在關懷教育女兒身上。女兒李莉,是在他被關押三個月之后出生的,當時他愛人全秀鳳也正在被隔離審查。李莉出生十個月左右時,高燒不退,因受其母被審查的環境限制,經逐級上報請示,層層審批,全秀鳳才得到帶女兒去醫院救治的機會。但終因未能及時合理治療,造成雙耳失聰,留下了終身殘疾。1982年,在王震同志的親自關懷下,由301總院耳鼻喉科專家姜泗長院長親自給李莉作了全面檢查,結論為因長時間的高燒,引起嬰兒聽神經嚴重損傷。 毛遠新總覺得對不起女兒,有一種不可推卸的負罪感。和女兒生活在一起后,女兒成了他的掌上明珠,在他的心目中女兒永遠是第一位的。為了給女兒修改衣服、縫補書包,他還學會了使用縫紉機。別人送的好一點的東西,他都留著給女兒。為了讓女兒能夠及早獲得獨立生活的能力,他教女兒學美術,學電腦,幫助女兒考上了上海聾人青年技校的美術班,畢業后李莉就走上了工作崗位。在爸爸的鼓勵和輔導下,女兒利用業余時間補習功課,又考上了上海大學美術學院聾人成人教育大專班,大專班畢業后又考上了本科。李莉邊工作邊學習,在拿到上海大學美術學院本科畢業證書的同時,她已經成為上海美術設計公司的業務骨干。她對父母對奶奶特別孝順。毛遠新看到女兒的成長,十分欣慰。 2000年夏天,毛遠新帶著妻子、女兒到烏魯木齊給父親毛澤民掃墓。這是他解放后第二次到新疆。第一次是1975年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成立20周年,他當時是中央代表團的副團長(團長是陳錫聯),參加20周年大慶。他隨代表團一起,在新疆烈士陵園陳潭秋、毛澤民、林基路等烈士的墓前獻上花圈。第二天,他又獨自一人悄悄來到父親墳前,默默地獻上了一束鮮花。這是在北京臨行前,毛澤東特別托付他,要他“代我采束野花,放在澤民的墳前。” 第二次來新疆,新疆人對他熱情歡迎,人們向烈士的后代介紹著這些年新疆的巨變。當時有人告訴他,盛世才的后人想從海外投資烏魯木齊辦商場,受到當地某些人的反對。毛遠新聽后說:“雖然我和盛世才有殺父之仇,但他的后人只要反對臺獨,反對東突,主張國家統一和民族團結,我就愿意和他握手。” 為了國家和民族的大義,毛遠新表現了他的大度。
安度晚年
1996年,上海市政府分配給毛遠新一套新房,工資也由1993年的600元逐漸漲到2001年的1600元。他的家庭生活開始有了好轉,他很知足。 上海市民政局為他辦了烈屬待遇,每年春節,民政部門都派人到他家慰問,還在他的家門貼上“光榮之家”的條幅。政府沒有忘記革命烈士,毛遠新也享受到了父親的榮耀。 2001年2月,毛遠新結束了8年的辦事員生涯而退休,步入了老年生活。研究所為他舉行了熱情的歡送會,對他的工作給予了高度評價。有的同事說,李工拿著辦事員的工資,卻承擔著副總工程師的工作。 退休后,毛遠新以淡泊的心境,過著平靜的晚年生活。 (《環球視野globalview.cn》第396期,摘自2011年8月22日《退休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