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國企精減人員二三事》中說到,國企精減人員可以分成兩大類:大呼隆式精減和選擇性精減。大呼隆式精減主要發生在破產企業,關停并轉企業。破產企業的所有職工,從廠長到工人全都下崗失業了,所以稱為“大呼隆式精減”。而選擇性精減往往發生在并非破產企業,也并非關停并轉企業,而是本不需要實行下崗、待崗、歇崗的企業里。這完全是人為制造出來的。因為在上個世紀90年代初期,管理企業的政府官員和一些企業的廠長經理黨委書記的心目中有一個觀念,那就是不搞下崗就不是改革,下崗的人越多,表明他們改革的力度越大,改革的決心就越大,因而改革的功勞也就越大。所以他們把下崗的職工眾多視為改革的功勞和榮耀。結果,下崗就披著“改革”的外衣被異化成某些人用來打人的鋼鞭,成為排除異己的利器。選擇性精減最大的特點是無法無天,全憑長官意志來決定職工的命運。如果依法辦事,即使是個犯罪嫌疑人,也有辯護的權力和機會,還可以聘請律師。可是企業里的下崗人員,沒有任何申訴的機會,也沒有任何部門和機構接受他的投訴。
選擇性精減的主要表現是長官意志,是權力的恣肆和傲慢。但也因而逼出了一些體現群眾智慧的消極的對抗辦法,比如抓鬮下崗、選舉下崗、用輪流坐莊對抗“倒排序下崗”,等等。帖文發出之后,發現遺漏了“談話式下崗”,特寫此文予以補充。
“談話式下崗”介于專制與民主之間。既有專制又有民主。因為長官在決定職工下崗之前總算先和職工進行了一次或若干次談話。我們先來看一個實例,讀者有興趣的話不妨一起來做這個選擇題。某崗位有五名職工,為了深化改革,該崗位只能留一名職工。這五名職工姑且以甲、乙、丙、丁、戊代之。他們的基本情況是:
甲:妻子已經下崗,并且長年有病,家庭最為困難;乙:基本沒有個人困難,但技術最好,能力最強,是五人中的骨干,又是廠級技術標兵;丙、丁、戊,各有各的具體問題,困難情況次于甲,工作能力次于乙。
那么,我們先來猜一猜,經領導談話之后,在五人中留下的那一個職工是誰?以常理推之,應該在甲和乙中進行選擇。因為甲的家庭最為困難,以人道主義看問題,應該留甲。至于乙,最符合優勝劣汰的原則,也符合“市場不相信眼淚”的理念。所以留乙也站得住腳。然而領導最后決定留下的是丙。
讀者可能會覺得奇怪,留丙的理由是什么?沒有道理嘛。我告訴你,丙與甲、乙、丁、戊最大的不同是,他沒有表示“服從領導安排”這種態度。沒有說“雖然我希望領導考慮我的具體困難,但最終以組織上的決定為準”的話。丙說的話即使不能驚天地泣鬼神,但足以讓領導為之一震,丙說:“誰讓我過不好,我讓他們一家人都過不好。老子說到做到。”就這一句話把領導搞定,領導服服貼貼選擇了留下丙。
下面我們做點討論。首先,該領導不算太剛愎自用,因為他在決策之前還要征求一下當事人的意見,還要做點調查研究。其次,當丙說了“誰讓我過不好,我讓他們一家人都過不好。老子說到做到”這種明目張膽威脅領導的話之后,沒有給丙扣一頂“破壞改革,理應勞教”的帽子,沒有立即報告工廠保衛處,更沒有立即報告公安局。說明該領導尚還存有一絲惻隱之心。我相信,在大規模下崗活動中,多數企業領導干部基本上屬于這種情況。他們的存在印證了“在好的制度下,壞人也難以干壞事;在不好的制度下,即使是好人也可能干壞事”的正確性。
然后我們在職工身上找問題。假如,該五名職工不是各說各的困難和理由,而是抱成團,堅決地表示:“我們五個人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誰也別想拆散我們。”或者,五名職工都像丙那樣,口吐“老子說到做”的“狂言”,領導將會怎樣?
五名職工也可以視為全國3000萬下崗失業職工的一個縮影。如果全國3000萬下崗失業職工都口吐“老子說到做”的“狂言”,領導又將怎樣?
本文稱贊丙的勇氣,卻不贊成丙的做法。因為那帶有痞氣,非工人階級的應有作風。假如,全國3000萬下崗失業職工并不罵娘,也不口吐狂言,而是要求領導人回答“你憑什么讓我下崗?法律上哪一條哪一款規定了你有這種權力?”3000萬人一齊發出這種吼聲,然后說:“應該下課的人是你,因為你無法無天。但是,想走也沒有這么容易,你先把話交待清楚了再走!”世界又將是什么情況?
當然都只是幾種假設。可惜的是,已經有3000萬國企老職工下崗失業了。可悲可嘆。
2011年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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