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人過留名,雁過留聲”。其實人過雁過都不留痕。
前篇文章《老鄰居走了》由江莉莉想到她的丈夫老索;由出版社的老索又聯想到我們報社的老曹。單位雖不同,但這兩人的道路和命運卻是相似的,都在文革結束后的清查運動中走上不歸路,就像遠飛的大雁,沒有留下一絲半點的痕跡。
老曹是一名普通夜班編輯。34年前的那一天,對老曹的妻子和她的女兒們來說,是一個刻骨銘心的日子。老曹先是割腕,血流滿地,又從三樓跳下。他留下幾個女兒(4個女兒吧?最小的女兒當時大概只有六七歲),留下恩愛如初的妻子,如此決絕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死時只有47歲。
多少年過后,妻子只對極個別熟人說起過老曹的事。妻子是報社的財務人員。當時,她正在食堂吃午飯,人們紛紛議論時,她預感到老曹出事了。那段日子風聲正緊。他對妻子說,有天晚上,他睡在夜班編輯的一張簡易床上,床有屏風隔著,這時有兩人進來,他聽到兩人在議論,“接下去要搞曹本皓(老曹的名字)了”。那段時間老曹天天講頭痛腦脹,睡不著覺,但照樣看大樣、看版面,一面還要接受批斗,揭發交待。安眠藥從2片到4片……醫務室醫生對老曹講,安眠藥不能加了,否則對身體有很大的損傷。但他實在沒有辦法。老曹對妻子說,報紙這時如出了問題,雙重罪,馬上可以拉出去槍斃,還不如把我關牢房好!
據說妻子沒有去出事現場。老曹被送到醫院后,她開始也拒絕去醫院,在旁人的再三勸說下,才勉強去了醫院。到了醫院,她一句話也沒說。當老曹被推入太平間時,她也沒有進去。自始至終,妻子不講一句話,不流一滴淚(與江莉莉一樣)。同是女人的領導對她講了一句怎么也聽不明白的話:你真堅強!
老曹出生在回族家庭,死后他的骨灰卻沒有留下一小撮。妻子和孩子們都沒去火葬場,她托報社的辦事人員辦兩件事,一是帶去一套老曹平時穿的一身衣服和一雙鞋子,請幫忙穿上;二是要求把老曹的骨灰暫存殯儀館一年。第一項,辦成了;第二項,無能為力,因為按規定“畏罪自殺”的“反革命分子”的骨灰不能暫存。妻子對辦成第一項事的好心人,至今心存感激之情;而沒留一點骨灰,是她終生的遺憾和悲痛!
老曹夫婦倆,近30年伉儷情深,在報社人所共知。當年20歲不到的兩個年輕人,充滿對即將誕生的新中國的期盼,響應號召,報名參加華東“革大”,然后到浙江龍游等地工作。后來,老曹憑著意志和毅力,考進中國人民大學新聞系,畢業后被分配到報社,一來就到夜編部工作,兢兢業業,勤勤懇懇,夜間工作17年,直至死前的一天。
老曹平素沉默寡言,一生默默無聞,雖只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但他是個有20多年黨齡、干革命近30年的少數民族出身的干部,屈死后不但沒有結論,沒有平反昭雪,沒有舉行過追悼會,而且沒有一個人表示過一點歉意,更不要說撫恤家屬。老曹死后,妻子一個人的工資,要養那么多的孩子。不得已,她一次又一次地提出要求生活補助,都被拒絕。最后她找到一個“關系”,礙于情面,才一次性補助了50元錢。
身前身后的境遇,報社的老曹與出版社的老索幾乎一模一樣。從此,再也無人提及老曹、老索他們,好像這些生命從來就沒有在這個世界上存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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