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這幾天一直陰雨連綿的。濛濛細雨中,蓊郁密布的青翠樹木看上去也有點惺忪迷離,了無生氣。住處位于南山區(qū)塘朗山北麓,蒼茫的山頂上一天到晚繚繞著或濃或淡的嵐霧,把山峰變幻得若隱若現(xiàn),似浮似沉。
清明節(jié)一天天逼近,由于距離太遠,事務纏身,歸去多有不便,回家祭奠逝者的心愿只好擱淺,心中甚感懊惱和遺憾。
近幾年,先后有幾位親人不幸離世,哀傷事兒一個接著一個,心里頗覺驚悚與慌亂。早想為逝去的親人寫點文字寄托哀思,卻遲遲提不起精神,總覺得無從寫起。隨著清明腳步臨近,漸漸泛起的哀思不斷撞擊著心靈,親人們遠逝的身影不時晃動在眼前,逼使我打開鍵盤,敲下下面的文字。
母親
2021年十一月三十一號晚上,操勞一生的母親在兒女們接連幾天守護中安然辭世,享年92歲。
母親離世,對她的所有兒女來說,似乎早有思想準備,又似乎來得很突然。必定母親年紀大了,用她平時愛說的話便是自己早就黃土埋住脖子了。然而,一旦母親真的離開了我們,乍然之間大家心里還是難以接受。呼天嗆地的哭喊聲,已昭示了我們對母親深深的眷戀。
母親的后事料理完畢后,我曾寫一篇萬字長文《送別母親》寄托哀思。文章寫好后,通過微信發(fā)給幾位要好朋友。他們看后,無一例外給我回言,說看后深受感動,止不住潸然淚下。
母親一生,任勞任怨,寬容大度。無論何時何地,與人共事,總是吃苦在前,吃虧在前,寬容在前。記憶里,母親在村子里從未率先跟誰紅過臉,即便別人為雞毛蒜皮之事吵到家里,母親也總忍著氣,面帶微笑,對上門者溫言相勸,很少與之發(fā)生爭吵。
對自己的兒女,母親是極其喜愛的,但這種喜愛卻時時與嚴格要求相伴。她常囑咐我們:凡事不要太跟人計較,要學會吃虧,學會讓人。小時候我們與村里小孩發(fā)生糾紛,不管怨不怨我們,母親知道后總是先呵斥我們,再安撫別的小孩。我們與別的小孩打架或爭執(zhí),有時吃了很大的虧,母親知道后也從未訓斥過對方一句,一如既往地安撫對方,強把我們拉回家再悉心安撫。
母親五十歲之前,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集體的活兒干在人前,質(zhì)量效果位于人前,多次受到隊里干部表揚。為此,甚至招致一些人嫉恨與嘲諷,她也始終如一,不受任何影響,該咋做還咋做。母親不止一次對我們說:你媽一輩子干啥事,不想叫誰背前面后說我,從不給誰留話把子。我認為該做的事兒,誰就是當著面風言風語挖苦我,我照樣做我的事,盡她們瞎嚷嚷去。
母親經(jīng)營家庭,干凈利亮,善于管理,條理清楚。一個村里,數(shù)我們兄弟姐妹最多,一家人吃喝拉撒全憑母親料理。父親負責家庭之外的事兒,母親主管家庭內(nèi)部的事兒。每年春夏之交,正是青黃不接日子,家里常常遭遇缺糧困難。此時,父親負責外借,母親負責打理。盡管日子過得磕磕絆絆的,一家人總體上都順利度過艱難,安享著歲月靜好。
母親精于女工,紡線織布,做鞋做襪,縫制衣裳,烹調(diào)煎煮,樣樣精通。母親的茶飯與針線功夫,在村里她們那一番女性中絕對一流。我們兄弟姐妹的穿著,在村里雖說不上一流,但也位居前列。不管新舊衣服穿在我們身上,都清一色地干凈整潔,絕無任何邋遢跡象。這一點,很受大家稱贊。就連大隊干部每次來到家里,也交口稱贊母親的干凈能干。
母親寬厚仁慈,深負悲憫情懷。小時候,我們家里的日子已過得比較艱難,但母親還要時常接濟村里日子比我們過得更緊張的人家。村里有個叫老唐奶的,不大會料理日子。她家年年很早就缺糧,外出借糧時每每吃閉門羹。母親知道后,深表同情,常把我們不寬裕的糧食擠出一部分無償接濟她家。
小時候,常有走鄉(xiāng)串戶的貨郎或民間藝人來到村里。只要逢著吃飯時候,母親定會喊他們到家里吃飯。有時候隔三差五地會有討飯人來到村里,不管他們要現(xiàn)成飯食,還是要紅薯干雜糧,母親從沒嫌棄過,每次都很大方地把現(xiàn)成的飯食送給他們,把紅薯干、苞谷、黃豆什么的施舍一部分給他們。
還有時候,個別趕路人天黑走到村子里。由于舉目無親,無所依從,吃住沒有著落。母親總是熱情請他們到家里吃飯甚至留宿。我曾在一篇《母親往事》文章里,較詳細地記述過這些往事。
母親去世后,我長時間沉在深深思念中難以自拔,心里倍感失落與空虛。母親在時,每年春節(jié)和她生日,所有在家兒孫都會聚在一起給母親賀壽,同她一起歡度新春。每當此時,一家老小團聚一起,其樂融融,十分快樂。
而今,母親駕鶴西去。兄弟姐妹們、兒孫們各忙各的事,再難有機會像母親在時那樣相聚而樂了。每念至此,心里倍感恓惶,沒著落。
沒有父母在的歲月,對我們這些年事漸高的兒女們來說,難免心生孤獨與寂寞,倍感無所適從、無所依附。
母親是溫暖的港灣,在她那里,兒女們才能感受到呵護與關愛,才有實在的安全感。
母親是明凈的花園,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綻放嬌艷,噴吐芬芳。
母親安息!
二姐夫
二姐夫六年前春上去世的,時年六十四歲。
二姐夫是黨員,當過兵,干過短時間村干部,是一個心地扎實卻不善表達或不喜歡表達的人。論謀事,二姐夫絕對老到周密。論與人共事,二姐夫絕對厚道大方。論秉性脾氣,二姐夫看似性格平和,一旦爆發(fā)也常有出人意外之處。
從大隊干部職位上退下后,二姐夫與二姐一起一直經(jīng)營大隊的代銷點。由于夫妻二人恪守經(jīng)商規(guī)矩,不售假貨,不黑抬價格,不短斤缺兩,不欺瞞生人小孩,在一方贏得極好聲譽。計劃經(jīng)濟年代,他們的代銷點嚴格從供銷社進貨,嚴格執(zhí)行供銷社規(guī)定價格,從不暗進私貨,從不變更價格,深受供銷社好評,年年受到表彰。
供銷社解散后,二姐夫的代銷店進入自由經(jīng)營狀態(tài)。然而,他依然堅守經(jīng)營原則,進貨渠道明朗,貨物質(zhì)量上乘,價格合理,買賣公平,一如既往地深受周邊群眾信任,生意一直經(jīng)營得不錯。
嚴格說,正是這個小小代銷店,支撐了二姐夫整個家庭。二姐夫的父母都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村人,生活一直很艱苦。二姐夫是家里老大,從部隊復員后挑起了家庭重擔。協(xié)助父母先后供兩個弟弟上了大學,幫二弟結婚成家。他們自己還養(yǎng)育三個孩子,時不時地周濟親戚朋友。算起來,身上的擔子還真不輕。但是,二姐夫與二姐一起,硬是扛過來了。
他們的三個孩子都很爭氣。大兒子考入湖北電子工業(yè)學校,畢業(yè)后獨立某事。雖無大的作為,小家庭的日子也過得很不錯;二兒子本科就讀于人大、清華聯(lián)辦專業(yè),畢業(yè)后保送到北大碩博連讀。取得博士學位后,進入美國密歇根大學博士后站,出站后回國,年僅三十即受聘為北大研究員、博士生導師,如今擔任所在學院副院長;女兒雖未考上學,如今在蘇州經(jīng)營一個小規(guī)模企業(yè),年收入也較可觀。
二姐夫于六年前偶感不適,在地方醫(yī)院檢查說是前列腺炎。治療一個階段后,不見效果。親友與孩子們都勸他去北京作詳細檢查,不意竟罹患肺癌。外甥們自然竭盡全力救治,但最終未能留住二姐夫。時隔半年,二姐夫溘然離世。
我們兄弟姐妹八人中,如今家里日子過得不錯的,二姐、二姐夫一家當屬其一。這些年,他們夫婦二人歷盡千辛萬苦,終于完成了雙方兄弟姐妹和自家兒女們成家立業(yè)事宜,真正是了無牽掛,該安享晚年了。哪知道,二姐夫竟患不治之癥,遺憾辭世,不能不讓人深感哀傷與惋惜。
堂哥
堂哥年長我四歲。六年前,在二姐夫去世半月后離世,享年六十歲。
堂哥是伯父的獨子,自小備受伯父一家呵護。他所受到的來自家人的關愛遠高于我們,就連我母親時常里也對他偏愛有加。
堂哥又是很不幸的。他的母親在他十歲左右時因患腦溢血猝然離世,自此家里像塌了半邊天。堂哥很小時候,家里便給他提了門親。初中畢業(yè)后,不到二十,他就結了婚。婚后沒幾年,接連生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按說,不出啥意外的話,在農(nóng)村里堂哥的日子也算可以了。
可命運有時候偏偏捉弄人,堂哥的兒子上學未成,不到二十就去南方打工。兒子生得精明伶俐,為人處世比堂哥活套得多。到南方?jīng)]多久,便與一位臨縣姑娘戀愛上了。時間不長,兩人便鬧著要結婚。堂哥無奈,給他們舉行了婚禮。結婚時,兒子和他一樣還不到二十。兒子婚后,生了個女兒,一直在家跟著他們夫妻二人。
天有不測風云,2001年秋天,我正在南陽參加培訓。同在南方打工的小弟突然打來電話,說堂哥的兒子遭遇了車禍,生命垂危。我追問小弟,到底咋樣,有沒生命危險。小弟說,恐怕危險,被車撞住后一直昏迷不醒。醫(yī)生說,須臾離不開呼吸機,等家人去后再做最后處理。小弟私下問醫(yī)生,醫(yī)生說,理論上還有生命跡象,但已經(jīng)無力回天了。就等他父母過來見一面,一旦拔了呼吸機,生命跡象即刻消失。
堂哥夫婦倆趕到南方后,在醫(yī)院見了兒子最后一面,兒子已毫無知覺。在醫(yī)生說服下,堂哥夫婦終于同意拔掉呼吸機。隨后,堂哥夫婦、小弟他們一起把侄兒送進火葬場活化。火化當日,小弟打來電話。手機里,我聽到堂哥低沉悲痛的嚎叫聲,止不住淚水滾滾,深為堂哥家遭遇重大不幸而悲哀。
堂哥本來身體不好,兒子的突然離世,使他精神上受到重創(chuàng),身體狀況每況愈下,頭時常疼痛,需不斷吃頭疼粉方能緩解。漸漸地,堂哥不能下地干活了,甚至連三五里遠的路都不能走,家里一切擔子全壓在嫂子一人身上。
每次回營里,我都要去他家坐坐。堂哥很憂心自己的病,一說起來就愁眉不展的。我多次勸他去醫(yī)院檢查一下,他都推脫說自己這是老毛病了,不檢查也知道。后來,我把他家里的艱難狀況匯報給村里和鎮(zhèn)民政所領導,村里和所里領導很同情理解堂哥的處境, 一下子給他一家四口辦了低保。
堂哥去世前一年,有一次我回營里,見到嫂子。問堂哥近況,嫂子流著淚說,醫(yī)生說他得了是肝癌,已是晚期了,只是都瞞著他。我一聽,很難過。盡管堂哥和嫂子一個時期里受人挑唆,嚴重誤解了我們家,對我父母作了極不該做的事,給我們帶來了不小傷害,很長時期里,我們兩家的關系一直不是很好。但不管咋說,必定骨肉情在。看到堂哥如今的狀況,我自然心生同情,倍感心酸。我不會忘記小時候,祖父常帶著我和堂哥一起出門。我們跟著祖父,第一次坐了汽車,第一次去鄰公社見到了撒農(nóng)藥的飛機,第一次在臨公社參觀了比真人還高大的塑像展覽。平日里,我們一起上學,一起放學。我們兩家的老房子門對著門,相距不到兩丈。站在哪家門口,對方堂屋里的一切都一覽無余。
堂哥下葬那天,我站在他漸漸隆起的墳塋邊,久久不愿離去。堂哥到另一個世界里與自己的兒子相見了,也與他早逝的父母相見了。他飽含憂患的一生,就此結束。
前幾年,堂哥孫女結婚,我回去參加婚禮,見到了嫂子和侄孫女。我對侄孫女說:記著,每年年下、清明,回來給你爺和你爹上墳,有空了常回來看看你奶奶。侄孫女懂事地點了點頭。
小弟
小弟是我們兄弟姐妹中最小一個,打小機靈可愛,很受大家喜歡。
小弟與母親一年離世,早母親半年。2021年,對我家來說迭遭不幸。小弟四月份猝然離世,搞得一家人悲痛難抑,也深深刺激了母親。
小弟去世后,母親一直處在極度悲傷之中。不讓人提起小弟的名字,不能見到小弟家的孩子。一旦誰不小心在她面前提到小弟的名字,或啥時候她見到小弟的孩子,母親必然悲傷流淚,不住嘆息。小弟在我們兄弟姐妹中,是母親最疼愛的。自小如此,一直到母親年老,從未有絲毫改變。
母親身體一直不錯,雖年過九十,但依然記憶力驚人,思路清晰。盡管走路稍顯不方便,卻無任何不適感覺。按我對母親身體的判斷,活到百歲很可期待。然而,小弟的早逝沉重打擊了母親,自那以后母親的身體急遽下降。僅僅半年多一點時間,母親便隨小弟而去,給兒女們造成極大心理創(chuàng)傷。
小弟有過兩次婚史,第一次全是父母之命決定的。小弟不滿意,死活跟弟媳鬧別扭,任誰勸說都不行,最終在父親去世不久他們就離了婚。離婚后,小弟只身去南方打工。由于腦子靈活,小弟在那里一度干得風生水起。他幫人送氣,連帶修理鍋灶,業(yè)務量越來越大,收入自然也越來越可觀。這段時間里,他遇到了現(xiàn)在的弟媳。兩人情投意合,一年多后便結了婚。
去南方打工后,小弟積累了一定財富。幾年后回到家里,在街上買了地皮,蓋了房子,日子一度過得相當不錯。
如果小弟后來沒有染上酗酒惡習,憑他的腦子與干勁,他一家定會過上很不錯的日子。然而,不知什么時候小弟迷上了喝酒,且日甚一日,任誰勸說都難以回頭。
剛開始,誰說他了,他以干體力活勞累,喝二兩可以解乏開拓。慢慢地,越喝越上癮,誰勸他了,開始尋找借口,說誰誰氣著他了,喝酒是為了澆愁。再后來,小弟越來越酗酒無度。不僅每天喝,甚至每頓都要喝。喝就喝吧,可他偏有個壞毛病,每次喝醉酒回到家里,不是打這個就是罵那個,把一家人搞得不得安生。
我多次勸說過小弟,也曾對他發(fā)過脾氣。每次鬧完事酒醒后,他也很后悔,一再跟我發(fā)誓,以后盡量控制少喝。即便偶爾喝多了,絕不再回家鬧事。
然而,慢慢上身的酒依賴,使小弟到了欲罷不能地步。他照樣無休止地喝,喝多了照樣回家鬧事,照樣對家人胡攪蠻纏,搞得孩子們都對他很有意見。有段時間,他在清醒后流著淚對我哭訴,說兩個孩子為他喝醉后回家鬧事,對他動粗。我說他,你作為一家之主,作為孩子們的父親,首先要反省自己的不足,看自己像不像個父親,夠不夠做一家之主的資格,不要老找別人不是,把自己的不是掩蓋起來。
他很認同我對他的說法,保證說,以后盡量改正。我說他,不是盡量改正,而是必須改正。為了自己的身體,為了你們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家庭,你要有真改的決心,干脆把酒徹底戒了。他很猶豫,遲遲疑疑很長時間,才低聲說道,少喝可以,徹底戒太難,也根本做不到。
有段時間,幾個外甥私下里跟我商議,可否強制把小舅送到專門戒酒地方。我知道小弟的性格,天生喜歡惹事,不喜歡誰干預他的生活。即便是我,他雖然比較尊重,但許多時候一言不合,也會跟我鬧翻,搞得我下不了臺。
后來這幾年,我和妻子來南方照看孫子,與小弟接觸機會少了,說他的機會自然也少了。小弟看似聰明大氣,其實內(nèi)心里也有難以克服的狹隘之處。不少次,為兄弟之間的瑣屑事,小弟硬要分個清透理順。我們當哥當姐的誰勸說他一下,他立馬跟誰翻臉,說我們偏向另一方。每當此時,很讓人生氣。時間長了,大家咋勸說都無效,漸漸地也懶得再管他的事了。
小弟去世前一年,他不愿住在街上家里,而是搬到營里住。有段時間,他把母親接回去跟他一起住。實事求是說,小弟對母親的孝心一直很濃。他很乖巧,這點最討母親喜歡。然而,小弟回營里不為別的,就為了喝酒方便。在街上喝酒,家里人會干預他,他喝得不夠痛快。回到營里,自由自在,想咋喝咋喝,一點不受束縛。
我在南方,時常關注著小弟,常在電話里詢問他的近況。得到的信息是,他依然酗酒如命。不吃飯可以,不喝酒絕對不行。不僅白天喝,半夜里也起來喝。
長期無限度喝酒,終于摧毀了小弟的身體。2021年四月份,我與妻子接到單位通知,從南方回老家辦理有關手續(xù)。由于上次走前與小弟發(fā)生了件不愉快事,一個時間內(nèi)我一直沒理他。這次回來,本打算抽空見他一下,就他無節(jié)制喝酒一事好好跟他談一下。誰知剛一到家,第三天就突然聽到他身體嚴重不適,已被緊急送到了臨近縣醫(yī)院。
晚上,家里人一直牽掛著小弟的病。我給在縣城居住的外甥打電話,詢問小弟的病情。外甥說,已住進急救室。我問醫(yī)生咋說,外甥說,醫(yī)生說病情比較嚴重,但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當天夜里四點左右,妻子突然走進我住的房間拉亮了燈。我驚問,咋了?妻子流著淚說,剛才小弟媳打電話說,小弟不行了。我一躍而起,揉了揉眼睛,追問道,啥呀?夜黑不是說沒啥危險,咋突然就不行了?
頃刻間,我忍不住淚水滾落。急忙穿好衣服,走進洗漱間胡亂洗了一把,對妻子說,你照看媽和孫子吧,我過去看看。我們回來后已把母親接在家里,回來時還帶著孫子。
走出家門,街上黑洞洞的。我家距離小弟家一里多遠,一個人踽踽獨行在空闊幽深的街道上,滿腦子盤桓著小弟的影像,淚水一直不自覺地下流。小弟才五十二歲啊,這么早就走了。無論咋想,都覺得是不太可能的事。但是,事實就擺在眼前,小弟確實沒有了。一時間,對小弟曾經(jīng)有過的怨氣一股腦兒沒有了,心里充溢的全是哀傷與回憶。
小弟走后,我們曾試圖瞞住不想給母親說。但仔細分析后,決定還是要說給母親。因為住在一個街上,小弟隔三差五都會過來看母親,母親也是三兩天見不到小弟就會詢問。母親雖然年事已高,但思維清晰,一點都不糊涂。大家知道,告訴母親后有可能帶來意外,可不告訴還真有點不行。于是,在小弟下葬前一天下午,我和三個姐姐一起費了很大勁才把小弟的事兒說給了母親。果然不出所料,母親一時間哭得天昏地暗,任誰也勸說不住。
小弟就這樣走了。留下了他心心掛念著的老母親,留下了依依難舍的妻子和三個兒女,留下了他相伴幾十年的兄弟姐妹。
小弟的死,對全家人來說,是一道久難愈合的傷痕。必定,他剛出五十,人生的路竟然就此戛然而止,如何能讓人短時間內(nèi)心理上平靜得下來?
小弟的兩個兒子均已成年,女兒還在上學。惟愿孩子們能夠從父親生身上汲取教訓,愛惜身體,好好生活,努力做事,照看好自己母親,不要再給她帶來任何傷痛。
小妹夫
小妹夫的離世,更是大出所有人意外。
身體一向強壯的小妹夫,最近幾年在漯河一家養(yǎng)雞場打工。他為人實在,干活賣力,從不偷奸耍滑,深受老板和工友們喜歡。
去年暑期,我和妻子按照慣例,在兒媳放假后回老家。老實說,在這里一直不很適應,時刻心心念念著老家。老家親朋好友多,環(huán)境熟悉,無論做什么都很舒心很方便。
回去沒多久,便聽到了小妹夫在打工地點突發(fā)腦梗、昏迷不醒的消息。小妹夫與小妹的兒子在蘇州打工,從事電腦軟件開發(fā)。這幾年干得很不錯,在當?shù)刭I了房子。外甥雖然初中沒畢業(yè),但癡迷電子軟件,很具這方面天賦。據(jù)他說,自己買來系統(tǒng)專業(yè)書籍苦讀深鉆,竟至有所成就。如今,在那里成了不少軟件開發(fā)單位爭著要的人才。
本來外甥多次給小妹夫說,不要再去漯河了,去蘇州找個輕省事兒做。這樣,一家人可以在一起,干啥事也方便。小妹夫舍不得離開那里,說那里的活兒不重,老板不希望他走,再干一兩年再去蘇州。
哪成想,就是他要再干的最后一兩年,突發(fā)變故。一向身體強壯的小妹夫突然患病了,且來勢兇猛。養(yǎng)雞場老板和同事發(fā)現(xiàn)后,他已不省人事,急忙把他送到醫(yī)院,并很快通知小妹和外甥前去。等小妹與外甥趕到那里,小妹夫仍處于昏迷狀態(tài),直到去世再沒有清醒過來。
電話里,我問外甥情況,外甥哭得泣不成聲,連連說恐怕不行。我溫聲勸了外甥幾句,讓他詢問醫(yī)生摸摸實底,有希望就不惜一切搶救。真沒希望,就考慮安排后事。
外甥與小妹哪里肯接受如此突然而殘酷的打擊,竭力說要繼續(xù)救治,希望能有奇跡出現(xiàn)。堅持了一天多,小妹夫一直處于高度昏迷狀態(tài)。外甥說,醫(yī)生勸他們把人拉回去吧。外甥他們不忍,咋著也不愿接受這一殘酷事實,更不愿就這樣與父親倉促永訣。那段時間,小妹夫一刻離不開呼吸機。后來,大家都勸說小妹與外甥,真沒希望了,還是把人拉回來吧,一直拖著也不是辦法。
第二天晚上,小妹與外甥終于答應把人拉回來。那天晚上,我們一直等候到夜里兩點多,小妹夫終于拉回來了,嘴里依然插著呼吸機。
眾人把小妹夫抬進屋內(nèi),外甥守在父親床頭,哀痛不已,說啥不愿把呼吸機拔掉。大家都去勸說,外甥執(zhí)意不答應,一個勁兒痛哭不已。我緩緩走到外甥跟前,對他說,拔了吧,該著手安排后事了。這樣,外甥才在悲傷至極中拔掉了呼吸機。
小妹夫性格很內(nèi)向,給人的感覺甚至有點木訥,不善與人言語,平日里見了人甚至多少有點拘束。他為人誠實,干啥事都不跟人計較,也從不跟人討價還價,給人的印象厚道大方。事后據(jù)外甥說,小妹夫出事那天下午,天氣炎熱,干完活后,他覺得頭發(fā)悶發(fā)暈。他跟同事打了聲招呼,說晚上不想吃飯,去洗個澡休息一會兒。飯后,同住室里的人回住室看他,連叫幾聲沒有應腔。大家覺得事情嚴重,連喊帶推繼續(xù)喊他,依然不見動靜。這才急急忙忙往醫(yī)院里送,醫(yī)生一看病情嚴重,直接進了急救室。
其實,在人們吃飯時候,小妹夫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如果收工后他感到身體不適,及時去醫(yī)院哪怕是小診所里看一下,一切都有可以避免。但就是這種自以為是小事兒的錯覺耽誤了最佳治療時間,釀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小妹夫去世很長時間了,小妹與外甥一直難以從悲傷中走出。兒子一次與外甥通話,勸說他要想開點,人已經(jīng)走了,哀傷過度會傷及身體。外甥說,不行啊,一想起他爹老想哭。
小妹夫的離世,比小弟還讓人猝不及防。小弟長期酗酒喝傷了身體,他的離去大家多少還有點思想準備。而小妹夫原本健健康康一個人,誰也不知道他有過哪方面的身體疾病,乍然之間,說沒就沒了。無論如何都讓人難以相信,更讓人難以接受。外甥之所以如此傷心,也是常情所在。這樣猝然間發(fā)生的不幸,對所有親人來說,全無任何心理準備。如此巨大不幸,放在誰身上,恐怕都一個樣。
寫完上面的文字,窗外閃進了久違的陽光。天依舊灰蒙蒙的,不見絲毫清朗。隨著鍵盤上的敲打聲慢慢結束,久積心中的郁悶與哀傷漸漸得以釋放與平復。
遠隔著千山萬水,故鄉(xiāng)的面貌在腦海里愈發(fā)清晰起來。眼前不覺浮現(xiàn)出逝去親人們熟悉的面容和他們靜默于野外的墳塋,圓圓的土堆,蒼青的樹木,密織的野草,曠野里或許微微吹拂著的輕風,天空中可能飄灑如絲的綿綿細雨······一切都寄寓著生者對逝者的無盡緬懷與哀悼。
愿家族的列祖列宗安息!
愿所有逝去的親人們安息!
2023·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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